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人事調動
前腳才走,局裏人事忽然找了過來。人事風塵僕僕,看樣子是剛從市局回來,手裏抱着一沓文件,一進門,就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人。
“喲,找誰呢?”旁的有人搭話。
人事露出古怪的神情看了看局裏眾人幾眼,從手裏的一沓文件當中抽出幾張來,翻看兩眼,推了推眼鏡,只說有個奇怪的調動,要找人。
問他找誰,也是支支吾吾卻不吭聲,好半天才肯說。
“趙冷。”
人事推了推鏡片,發現四周眾人停了手裏工作,帶着一副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
“怎麼?”
“你要早來三分鐘,正能撞上她。”
人事愣了愣,倒也沒那麼驚訝,他自言自語說:“也難怪,發生這種事,多半是要來討要說法的。”
“怎麼,找她什麼事?”有八卦的,停了手裏工作來扒着問。
“去去去。”人事搖頭晃腦地回了自己辦公室:“有你們什麼事,一會兒看到趙冷他們,記得通知我。”
“他們?”
有人長一嘴問了。
人事翻了翻手裏的文件,說:“柴廣漠,趙冷,錢斌,哦,還有小王。”
趙冷氣喘吁吁來到老馬的家裏。
老馬住在一棟舊公寓裏,傳說這裏是老公安局的家屬院,但現如今沒什麼老同志樂意住在這了,老馬的情況特殊,據說他是主動調到這裏的,說是為了家裏孩子上學方便。
但這個理由,應該是十多年前的。
趙冷沒細想過這個問題,但如今帶着不一樣的心境故地重遊,心裏卻沉甸甸的。
上一次來,還是師父帶她查案到深夜,半夜沒了公交,才來過一次。
而這一次……
趙冷敲了幾遍門。
就像是復演了一遍剛才在辦公室里發生的事。
沒人應門。
不對勁。
趙冷覺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散發一個信號。
“不對勁。”她吐出一口氣。
往常這個點,老馬的媳婦兒早在家裏了。
但今天,沒人。
難不成出門了?趙冷心裏一團亂麻,但隨後又急忙搖頭。這又不是周末,況且,她察覺到房門外的格局變了樣子——很奇怪。
擺在門前的紅地毯——歡迎光臨,沒了。
門口時常堆的雜物——那些瓶瓶罐罐,也都不見了。
趙冷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再一次敲門。
嘎吱一聲。
門推開。
趙冷愣了。
因為推開的這扇門,並不是她敲響的那扇,而是對門那扇。對門住着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她顫顫巍巍,扶着門把手,探出一個腦袋,一臉好奇地看向趙冷。
“姑娘,你找誰?”
發生了什麼事……?趙冷心裏毛毛的,她回過頭,舔了舔嘴唇,抬頭看了一眼房門號,說:“我……我是,馬局長的……額……”
“你是警察?”老太婆眼睛很尖,儘管嗓子又尖又細,像是烏鴉一樣,但很快就認出了趙冷的身份:“你是馬局長帶的吧?”
趙冷愣了愣,點點頭。
“他是我師父。”趙冷說。
“喲,那你準是找你師父來了——不過你來的可不是時候。”老太婆說:“他們剛走,前腳才下樓。”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等在這好了。”趙冷看了眼手錶,已經七點半了,他們就算出去吃飯,想來不會等很久。
老太婆奇怪地看了趙冷一眼,問:“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趙冷反問,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老太婆抓着她的手來到走廊的窗格邊,指了指小區外的一輛搬家車,說:“我怕你是等不回來了,這個老局長他今天搬家。”
“什麼?”趙冷愣住了。
“現在?”
“就剛才,還跟我打招呼,封了一包紅包給我。”老太婆拍拍荷包口袋說:“你現在追說不定還來得及。”
趙冷二話不說朝樓下衝去。
“謝謝您了!”
她一路小跑,遠遠地見到那輛車已經準備發動——那是一輛中型貨車,開車的顯然不是老馬,挺着一副寬厚的身軀在後備箱上貨的是他。
趙冷認準了目標,忽然扯着嗓子高喊:
“師父!老馬!!你別走!!”她叫嚷起來。
小區里散步的幾名老人被趙冷嚇得一個趔趄,各都看向她,圍觀過來的人群也都駐足。趙冷的臉燙的臊紅,低着頭徑直來到老馬身邊。
老馬身體魁梧,他把最後一箱行李推上了車,拍掉手上的灰,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你先去吧,到路口等我,我一會兒就來。”老馬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邊,拍了拍司機師傅的肩膀,囑咐他的媳婦。
他媳婦沒多話,看了不遠處的趙冷一眼,就回到車上。
大車搖搖晃晃駛出了小區,老馬抽着煙,直到趙冷來到面前,也都一聲不吭。
兩人都沉默着,一時引起四周的矚目。
“來啦。”老馬的煙抽到一半,他抬起頭,見到臉上燙紅的趙冷,問。
趙冷吸了口氣,點點頭。
“借一步說話。”老馬撇下煙,掉頭往小區里去,熟練地拐過幾個彎,就把趙冷帶到一處僻靜的涼亭。
這涼亭長在兩棟高樓當中,雜草叢生,看起來平日裏無人光顧,顯得十分寂寥。老馬身材魁梧,卻意外矯健,三兩步跨進去,抬頭看了看這兩棟不合時宜的高樓,苦笑一聲,說:
“連家屬院也不放過。”
趙冷也抬頭看向高樓,但沒瞧出什麼貓膩。
老馬細心取出方巾,把佈滿灰塵的長椅擦乾淨了,拍了拍土,朝趙冷伸伸手,“來,坐。”
趙冷拘謹坐下,見到老馬還站着,又想起來,卻被老馬牢牢地摁在座位上,肩膀又酸又痛,卻就是動彈不得。
“坐好。”老馬摘下煙,吐出霧,一隻手背在身後,繞着涼亭轉了一圈,才坐下來,看着趙冷的目光顯得格外冷冽,甚至有點兒悲涼。
趙冷是讀不出這裏頭的悲涼意味着什麼,但她覺得惡寒。
“讓我猜猜。”老馬嘴角上揚,歪着腦袋說:“為了辭呈?”
趙冷心臟猛地歇了一拍:這果然不是個玩笑。
“……為什麼?”趙冷捏着拳頭打顫,“為什麼這麼突然就……”
“別想那麼多。”老馬說:“我早說了,不管上頭這次處理不處理我,我都要退了,時候到了。你瞧,我一把年紀了,老伴兒也不年輕,再不出去浪一浪,這輩子白活了。”
老馬撣了撣煙灰。
他的動作瀟洒,模樣恣肆,倒是怎麼也看不出是在撒謊。
可趙冷總覺得,這話不盡不實。
“真的就是這個原因?”趙冷問。
老馬沒有直接回答,他先是抽了一口煙,然後起身坐到趙冷身邊,順着涼亭的天窗往外看,夕陽只剩一抹餘暉。
“不然呢,你以為,會是什麼原因?”
“可……老馮的死,他不是你的戰友嗎?”趙冷說:“至少,要等案子有個眉目再說不是嗎,否則的話,心裏怎麼能踏實呢。”
老馬不吭聲。
半晌之後,才說:
“小趙啊,你知道我現在家裏什麼情況么?”
趙冷抿了抿嘴,不敢吭聲。
“我老婆一把年紀,兒子死得早,家裏冷清得像寺廟一樣,每天除了上班,沒別的事兒可干,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我問問你,如果是你,會怎麼樣——你設身處地地想,到我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念想?”
趙冷沒話可說。
“所以……您想現在退了。其實……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師父,我們現在還需要您的力量。”
老馬摘下煙頭,扔到地上捻滅:“小趙,你已經今非昔比,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愣頭青了,自己處理案子,我這個作長輩的,也算是放心,你也別太操心,總有機會的。”
趙冷還想說什麼,老馬便搬出了老柴。
“柴廣漠。”他忽然說出這個名字,趙冷的肩膀一震,整個人嚇了一跳。
“他?”趙冷眨眨眼睛。“你說他幹嘛?”
老馬笑了笑說:“年輕有為啊,這個柴廣漠才三十不到吧,早聽說他跟老馮幹了幾年,算得上不世出的天才咯,這次案件,要不是他鼎力相助,想來也不會這麼快就給告破咯。”
老馬對老柴的讚美之詞溢於言表。
但趙冷聽起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是沒錯……”她低下頭:“但是……”
“沒什麼可但是的了,老馮是他的老上司,相信他不會輕易罷休的。我能幫你們的,也就到此為止了。”老馬這次十分果決,語氣更是不容置喙。
“早說了,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老馬忽然語氣變了變,說道。
趙冷的臉一紅,扭過頭去,嗔道:“什麼不一般……”
“你知道我的意思,瞞不了我這老頭子,我也算得上是過來人,俗話說,患難見真情嘛。”老馬拍了拍趙冷的肩膀。
“那……就算有情,那也是戰友情。”趙冷吞吞吐吐說。
“你可留神,柴廣漠這樣的青年,可是炙手可熱。”
“您就別開我玩笑啦!”趙冷搖搖頭。
“不管怎麼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小趙,你是個好警察,前途不可限量,老頭子到這裏就不能再陪着你了。”
趙冷喉嚨有點干,她明明一肚子話,卻像是堵在洪水口一樣,只有發泄的慾望,卻沒有傾吐的途徑。
老馬摸了摸上衣口袋,從裏面摸出一樣東西,塞到趙冷手裏邊,又低頭囑咐一句“保重”,這才慢悠悠地離開。
望着背影,趙冷發怔。
柴廣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