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棘手的卧底
這實在讓人有點悚然。
不等她想明白,老馬洗了手,顫顫巍巍回來,扶着沙發坐下,臉上汗涔涔的。
“要你別喝那麼多。”趙冷埋怨着起身,趕忙扶着一瘸一拐的老馬坐下。
老馬笑了笑,不置可否,嘴上直說“高興,今兒高興”,仍舊不顧勸阻,又甩甩手,點着煙,整個人軟在沙發里,接着悠悠的光色,臉上洋溢着笑容。
今天的確高興。
畢竟。
趙冷知道,這是案情重大突破,又是分局諸位同事們擺脫官司同樂的一天。
可她偏偏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同樣沒法坦率感到高興的,還有柴廣漠。
或許自己也只是被他影響了。
“說到哪了?”老馬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條縫,整張臉也滿是褶子。趙冷拗不過他,只能迎着他說:
“你剛才說到,李哥總算願意跟你商量這批貨的詳情。”
“沒錯。”老馬直點頭。
“我說當天沒得談,把時間壓到三天後。”老馬精明地眨眨眼。“小趙,你跟我這麼久,能不能猜到我為什麼這麼做?”
趙冷想了想,喉頭微微一動,卻又咽了回去,直說不清楚。
老馬.眼一動,說:“我還不知道你,你這樣子,肯定是怕我數落你說的不準,不樂意講了。人總是要嘗試的,來,講講看,你什麼想法?”
趙冷才聳聳肩,說:“依我看,是為了穩住他。畢竟按照您剛才的推論,他對您起了疑心,當時如果立刻談生意,難免惹人懷疑,如果說三天後,實證是你沒有那麼“恰恰好”,他也就不那麼起疑心了。”
老馬露出欣慰的表情來,拍了拍趙冷的肩膀,笑着說:“不愧是跟我這麼久。你說對了一半。”
“一半?”趙冷納悶。
“按照之前的推論,的確是這樣,但也不只是這樣。”老馬從茶几旁的陶瓷茶壺裏倒了一碗茶,用來醒酒。他端起茶杯,熱騰騰的氣體鑽出來,他吹了吹,說:“你忘了一件事,小趙,我之前不是提到,這個李哥,他很急么。”
“是啊,可……這又怎麼了?”趙冷不解。
“我要試一試。如果一直讓李哥主導交易,那我們作為卧底的主動權就被奪走,到時候無論是行動還是偽裝,都讓人牽着鼻子走,實在束手束腳。當天李哥雖然看起來急的不行,但到底他們的貨源是真的就此斷了,還是故意漏個破綻給我,還兩說。再者說了,即便真的缺貨,到底是真的就這麼一兩天,還是能繼續等,這裏面差別可就大了。”
老馬敲敲桌子,笑着說。
趙冷這才恍然大悟。
老馬故意拖延的這三天時間,除了排除自己的嫌疑之外,甚至還能反客為主,反而佔據主導,這一步棋走得實在很妙。
“那他同意了?”趙冷接着問。
老馬笑了笑,搖頭說:“你覺得可能嗎?”
趙冷苦笑一聲。
“他跟我說這事兒拖不得,我只能告訴他,起碼得讓我回去問一問貨源方,要問對方的意思,聽我這麼說,他才來了精神,就問我要多久。”
趙冷看着老馬,只想問這次又要怎麼圓。
“我這回沒晾他。”老馬似乎看出趙冷的意思,笑着說:“隔天就讓他見貨了,所以我跟他說當晚就去商量。李哥沒多問,拍了拍我的肩膀,連敬了我三碗酒。”
“看來他這就已經很信任你了吧?”趙冷問。
老馬依舊搖頭。
“看問題不能只看錶象。”他抽了抽煙:“你得往深了看。當時李哥的確感激我,但是,做他們這種生意的人,不可能真的相信什麼人。”
老馬摘下煙,說的話更是十足的耐人尋味,彷彿說的便是自己,他嘆了口氣,又說道:“當天他沒再找我,第二天一早,我一回村子,村裡人都聚在村口,李哥站在人群當中,當時把我嚇得背上一層冷汗。”
趙冷聽了也是嚇了一跳,問道:“該不會是暴露了?”
“我也一樣以為。”老馬點頭說:“李哥見我開車回來,臉色當時就不一樣,我見來了精神,一招手,原本守在村口的那些村民也都一鬨而散,我才敢進村。李哥當時拍着我開過來的小車,帶我到了一家小酒吧邊上,告訴我說這是他們安全的地方,讓我放心。”
“那一車是什麼?”趙冷問。
“自然是事先說好的麻黃。”老馬不動聲色的說道。
趙冷捂着嘴,露出驚訝的臉色,她實在沒想到,老馬居然會真的……
老馬知道趙冷的心思,於是解釋起來:“老實說我自己也很矛盾。但是要讓這些惡人伏法,必要的犧牲……就必須存在。”
趙冷也明白這個道理。
“李哥也問了我一樣的問題。我告訴他這是一批供貨,滯銷了很久,但成色絕對不賴。”
老馬說:“當時李哥就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麼?”趙冷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他問我,這批貨貨源從哪裏來,信不信得過——畢竟我一直戴着面具。”
“他就沒提出,想看一看你面具下的臉?”趙冷也覺得好奇。
老馬苦笑一聲:“當然提過,但是我說幹這種事,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點風險。他也表示理解——可……”
老馬的眉頭一皺,眼裏閃過一絲不快:“我滿心以為這算是順利潛入了,誰知道,事情倒遠沒那麼順利。”
“怎麼了?”趙冷趕緊問。
“我運來麻黃,貨不假,但還沒來得及談價格,村子裏出了事。李哥是奉村長的命——我後來才知道,關於這事,村子一直分成兩派。當時村長認為應打開銷路,李哥他們也樂於廣開貨源。可村裡老人卻認為不該壞了規矩。”
“所以那天上午,才有那麼多村民守在村口。我當時一來,他們的臉色也都古怪,想來那時候已經知道我的目的了。”
“那後來呢?”趙冷着實捏了把汗。
“聽說李哥也是連夜拜訪那幾位老頑固,直說現在外頭貨不好弄,要保證村裡制毒的工序順利運行,也只好出此下策。”
“他們同意了?”趙冷問。
“也沒那麼容易。只能說兩派分庭抗禮互不相讓,只好讓村民共議這事兒。不過按照李哥的說法,因為這幾天村裡工廠也停了,好幾戶村民甚至斷了供,所以長老也沒法了,才同意下來。”
趙冷這才坐住了,深吸一口氣,她光是聽,背上都滿是汗,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幸好幸好。”
“不過,到這一步,李哥也沒對我完全放心。為了讓他徹底信任我,那天夜裏我可是做足了功課。除了基本功,我們還嚴密編排了幾個國外的名字好友,親戚朋友,給我塞進去當做素材,再加上我平時積累的一些知識,從施肥種植大棚採收,到制毒工藝,他們聽我侃談了半天,也不得不信了。”
趙冷鬆了口氣。
“李哥吃了定心丸,於是讓發動村裡村民大批運貨。從那天開始,三輪車一天天往村裡運毒,更說要請我喝一頓。”
老馬的眼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他扁扁嘴,嘴裏的煙被咬得扁平:“我才知道,那才是他真的信了我。帶我到村子的核心部分去。”
“核心部分?”趙冷愣了愣。
“沒錯。”老馬說:“你們不知道,那時候村子和現在並不一樣。我第一次潛入內部,周圍一切都新鮮又陌生。村裡格局和外圍的白色大街還不一樣,密密麻麻的小洋樓橫七豎八地立着,四面牆上用大紅顏料畫著歪歪斜斜的字,時不時冒了尖兒的高大土房和豪華祠堂讓我感覺像是到緬甸一樣。”
趙冷聽得雲裏霧裏:“可是我們這次沒有見到……”
“如今早都夷為平地。”老馬嘆了口氣說:“這些地方,看起來是民居廟宇,實則哪一家都是小作坊,制毒的工坊。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當天要不是李哥帶着我,我絕沒法在那密集的地方走出十米。大大小小的建築物就像是堆積起來的積木一樣,毫無章法,卻嚴密地砌成一堵堵密不透風的牆。村裏的小路逼仄狹窄,就像是一堵堵圍牆的縫隙,但就是在這麼密集的小路上,還有穿行來往的人群。與我在村外頭見到的情形大不一樣,村裡十分熱鬧,看上去一點兒不像是毒村。”
趙冷聽得眼睛都睜得滾圓。
“我當時就跟在李哥後面,李哥開的是一輛舊摩托三輪,剛剛好貼着牆縫走,多一分就卡在路上,技巧很嫻熟。看上去雖然毛毛躁躁的,但是我一路過去,發現樓上樓下隱蔽處,居然都有攝像頭。樓頂上,我沒看錯的話,好幾個手裏端着短沖和冷兵器的村民時時放哨。”
“簡直就像是戰壕一樣。”趙冷感慨。
老馬笑了笑,說:“這說法很是貼切。”
“當時李哥在村裡頗有威望。我們一路上遇到村民少說幾十人,個個都沖他點頭哈腰,十分尊敬,時常有人到他耳邊彙報情況,村子裏隨處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後來我知道,那是用來掩蓋制毒工廠的“氣味”的手段。”
“他們可真細緻。”趙冷不由得咋舌。
“沒錯。”老馬也有這樣的感覺:“當時李哥帶我七拐八拐,開着摩托走了小半個鐘,但是實際上我後來知道,那是一條筆直的直道,這樣繞我,就是為了讓我搞不清楚方向。我當時的確覺得像是在巴黎街頭一樣岔道橫生,又像是在蛛網上走,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