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同行
慕容宇華瞪大了眼,他活了二十來年,頭一回讓一個姑娘這般捧住了臉親。就這一下,他的臉與耳朵一併火燒般紅成了一片,
對方鬆開手,輕笑一聲,捏着他下巴道“怎麼那麼笨,親嘴又不會了?”
“姑、姑、姑娘還請自重!你看清楚,我這手裏有刀!”他手足無措地將她推開,眼神閃爍避閃,反倒是減了幾分話語中的威脅性。谷三就笑,覺得他還是那般逗趣“我手裏還有槍呢,你想說明什麼?”
他躲閃着谷三層層逼近而來的視線,答“我雖然是個土匪,但我只劫財不劫色!”
“那我該誇誇你不成?如今甚至還當上了土匪了?”說著,谷三腳步又微微上前,似乎想要靠近,可眼前的男人卻抬手擋住了她,神情中帶着幾分錯愕與慌張,急急開口“我是說真的,姑娘,你到底想幹嘛呀?”
“我要和你一起走啊。就像以前,以前那樣。”
“……你做什麼?我,我是土匪,你沒聽清楚嗎?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跟着我呢?”
谷三本為他這般行為不解,半晌卻又像是自己為自己尋到了答案“對……我怎麼忘了這件事,你雖然沒變,可我長得卻又不一樣,你自然是認不得我了。是我,谷三。你那麼聰明,方才聽我說話間就應該猜到了。”
可對方眼中卻仍帶着幾分茫然。
這份茫然倏忽之間如刺般莫名在谷三胸口劃了一下。她終於獲悉了真相——這個世界與前一個世界仍有記憶相連的人,可能只有她自己。
她朝後退了一步,原本卸下心防的那份鬆快的笑意漸漸從臉上消逝了。她重新拉開和這個男人之間的距離,再次開口“……所以你確實不認識我。”
慕容宇華皺起了眉來“我應該認識你嗎?”
谷三乾笑着揉了揉前額,搖着頭“不,你沒有必要認識我。我只是……只是認錯了人。把你當做了我認識的一個朋友。”
她低頭看着李管家的屍體“一個決然不可能對他人揮刀起殺心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慕容宇華紅着臉抬起手來,手背輕蹭過她剛剛吻過的嘴唇,窘迫間仍帶着那份谷三所熟悉的青澀,他的姿態動作分明與慕容宇華那麼像,連目光閃爍,說話語氣都那麼像。名字一樣、模樣一般,卻又偏偏不是他。
似乎注意到她目光,慕容宇華終於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似乎是為了打破尷尬,便先問到“李管家,是你綁的?”
谷三點了下頭。
“你綁架了他?”
“也不算綁架。”谷三蹲下身開始搜索李管家身上帶着的物件,答覆慕容宇華,“我當時正準備逃走,被他發現了。當時不方便殺他,又不能放任他不管,就暫時先拉到了這兒來。”
“逃走?從哪兒?”慕容宇華詫然,“不會是……李司令府上吧?”
谷三在李管家身上最先找到的是一些銅板和幾塊銀元,錢在這麼一個沒太多繁雜事的世界裏多少還是有用的。她聽慕容宇華問了,也依舊是波瀾不驚地點了頭“嗯。我昨晚上殺了李司令。”
慕容宇華一時間沒聲音了。谷三沒看他,專註搜查李管家身上還有什麼別的之前物件。她從他上衣口袋裏摸出塊懷錶,翻開以後時間正指着六點多十五分。
“看來我應該對你說一聲謝謝。”
谷三終於聽見他再次開口說話了。她感覺到對方正一步步靠近過來,一同蹲下身,順便將李管家腰帶上的摺扇、銅煙槍和煙袋取出,送到自己跟前來,宛若討好。
“我想殺他們很久了,可惜李府上下一直都有不對的人守着,固若金湯,壓根攻佔不下。你倒是替我報了仇。”見谷三拿過東西不多說話,慕容宇華反倒是主動詢問,“那你為什麼要殺李司令?他也害死了你家人?”
谷三把所有搜來的東西依次在軍裝口袋裏塞好,手腳麻利地檢查槍械,頭也不抬答“他仗着手裏有槍,將一個家庭逼到絕路,把一個姑娘活活逼死,我只是替她報仇罷了。”
“聽起來確實是那個不要臉的老混蛋會做的事。”
谷三沒有理他,自顧自收拾完東西后,準備重新上路。大部分事在她的處理列表中往往只佔據極小的位置,能有多快處理完,就用多快處理完。只抓着某種情緒不放深陷其中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也更難決斷罷了。
既然眼前的男人不過當她是陌生者,那麼她也會以陌生者的態度對之。
哪怕他們擁有同一張臉。
哪怕他們還有着同樣的姓名。他們的語氣、姿態、習慣都那麼相類似。
她都會以陌生人的方式相待之。
慕容宇華看着她似乎要走,急忙牽着自己的牛跟上了她的腳步。說實話,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畢竟眼前女人剛剛殺了這塊地區的地頭蛇,她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李司令手下的那批帶着槍的士兵很快就會在他那群兒子的號召之下四處搜捕真兇。
和她在一起一定很危險,也許明天,也許現在,就有可能會被官兵追上。
但他卻還是跟了上去叫住她“姑娘,你要去哪兒?”
谷三沒有回答,依然自顧自朝前走去。
男人便想起方才她說過的姓名,又問一遍“谷三姑娘,你打算一個人趕路嗎?”
谷三終於在廟門前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是,我打算一個人趕路。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能跟你同行嗎?”慕容宇華說著,低頭掃過她那一雙小腳,“也許你需要一樣代步工具。”
他的挽留與反覆反而令谷三更為困惑了。
“你明明不認識我,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替我解決了殺父仇人?我想你剛剛也聽到了——我的家人都是被李司令幹掉的。”
“但你是一個土匪。”谷三下意識伸手,捂住了錢幣,“我可不覺得這會是個樂善好施的職業。”
慕容宇華抬起自己的雙手以示友好“我不是‘那種土匪’,你看看我獨來獨往的模樣,我是一個有目標和追求的土匪。”
“或者,我可以理解為,你被別的土匪排擠,不得不選擇獨來獨往,做沒有同伴的‘土匪’?”
“我選擇劫富濟貧,將財富進行重新分配,而不是靠着手裏有刀去壓榨別的窮困老百姓。”感覺到谷三等待答案時那種審視目光,慕容宇華在抿了抿嘴唇,猶豫再三之後,終於敗下陣來,承認道,“是的,我們理念不同。我現在算半個光桿司令,隆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二當家牛兄。”
他拍了拍那頭老黃牛的腦袋,朝谷三攤手“或者你把這個叫做無產階級革命也可以。”
哪怕記憶不再重合,谷三發現她也很難不對慕容宇華這傢伙產生興趣。她望着站在“牛兄”身邊的男人,沉默片刻,最終做出讓步。
“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要給我惹事。”
“我可以保護你,你要相信我和我的牛兄,我們都是見識過世面的土匪。”得到她的首肯,慕容宇華連忙拉上他的牛跟上了谷三的腳步。他以為裹了小腳的女人走得都會很慢,可谷三卻像鄉野間放了天足的姑娘那般健步如飛,絲毫不落下風。
可跟着走了一陣,慕容宇華注意到她行路之間,腳步所顯出的幾分微妙,忙攔到了她跟前“谷三姑娘,你不如到牛背上去坐着吧?”
谷三挑起眉“為什麼?我還能走。”
“真的嗎?”慕容宇華見她拒絕,想了想,上前一把將人扛起,谷三一驚,抬起要砸他太陽穴的手肘還是看在前一世的情分上硬生生給停下的。
慕容宇華把她抱到牛背上,一定要她坐好,指了指她穿着紅色繡花鞋一雙小腳,說了句“得罪。”
紅着臉伸手將她的鞋脫了。
裏頭的白襪早就被血染紅了,黏在了皮肉上。慕容宇華當即有些不忍抬頭問“你方才這般,不疼的嗎?”
“……這點疼,又不是不能忍。”谷三朝他伸手,“可以把我的鞋還給我了吧?”
“你這樣傷口得及時處理,不然晚些要是感染了怎麼辦?”慕容宇華說著,毫不計較她足上血肉模糊,一點點將她腳上的襪子慢慢剝落下來,那布早就與她的皮膚黏連在了一塊,撕落下時,疼痛感如針扎般陣陣傳來。但谷三卻只是微蹙着眉,連聲疼都沒叫。
反倒是慕容宇華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小腳,有些於心不忍地停下手上動作。
見他停頓,谷三直接伸手利落撕去粘連了血肉的襪子,將其扔到了一旁。
血珠立即滲了出來,順着她扭曲畸形的腳背往下流。慕容宇華慌了神,也不管別的,扯了自己里衫的布條要去給她止血“你這樣不覺得疼嗎!這……你……你對自己也太狠了吧?”
“按你這樣,什麼時候能脫下來?”
谷三朝四下望去,山間晨霧漸漸散了,顯出了幾條路來,她指了指其中一條往深山中去的路道“先尋個地方躲着吧,本來我能好好走的,現在靠你和你的‘牛兄’,一會兒真有追兵來了,你帶着我,恐怕就跑不了多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