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恩怨兩清（二更）
對面那幅山水畫出現的那刻，宗爵只覺得心底咯噔一下。他怔怔站在原地，眼見岳風與宋央一步步朝他走進，直到站在他的面前。
“阿爵。”岳風情緒激動地抬起手，指向女兒手中的畫，“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幅畫究竟是怎麼回事？”
“岳叔。”宗爵動了動嘴，此刻面色緊繃，喉嚨里堵着很多話，但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如今證據確鑿，他還能解釋什麼？
“說不出來是嗎？”岳風冷冷笑了聲，大口喘着粗氣，情緒的大起大落令他承受不住，心口劇烈的起伏。
宋央站在父親身邊，很想出聲安慰，可這一幕，父親總要面對。既然避無可避，她倒是希望父親能夠早點認清宗家的真面目。
“呵呵。”岳風凄然一笑，黑眸倏然變的暗淡，“我大半輩子過的如此糊塗，竟然被你們宗家的人騙了幾十年！”
“岳叔！”宗爵抿起唇，主動上前半步，“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樣，我知道您生氣，但是……”
“還有什麼但是？”不等宗爵說完，岳風已然氣哼哼阻止他的話，“我與你們宗家的人相識幾十年，年少時你父親曾對我有諸多恩惠，我受之有虧便總想着回報。當年的假畫風波，我甘願身敗名裂，只為保全你們宗家。可你們是怎麼對我的？原來那所謂的假畫，不過都是你們一手搞出來的，真正利欲熏心的人，是你們！”
“是我傻啊，是我瞎了眼，竟然被你們父子哄騙了幾十年，騙的團團轉，甚至我與央央的母親……”說到此處，岳風忽然紅了眼睛。
這二十多年來，岳風心底最深刻的傷痛，便是與愛人的分別。可沒想到，最終導致他與愛人終身別離的罪魁禍首，便是宗家。
他一直最信任的朋友。
“爸爸。”宋央伸手挽住父親的胳膊，低聲安慰：“您不要情緒太激動。”
“央央啊，是爸爸錯了，是爸爸錯怪了好人。”岳風顫抖着雙唇，聲音漸漸變的哽咽。前幾天他還信誓旦旦驅趕謝戎城，罵人家用權勢一手遮天，可如今……
“岳叔，假畫的事情，是我們宗家對不起您。”宗爵斂下眉，俊臉的神情幽暗晦澀，“其實這件事我父親也很後悔，可當年那種情況他也是被逼無奈。”
“被逼無奈？”岳風顯然不接受這種說辭，厲目質問道：“造假這種事，誰又能逼迫你們？如果你們宗家不是貪念過深，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頓了下，他沉下臉，反手拿起宋央手中的那幅畫，刺啦一聲，狠狠撕碎。
“岳叔！”
“爸爸——”
宋央想要阻止，可惜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親手將那那幅畫撕毀。
“您這又是何必？”宗爵臉色尤其難看。
岳風望着被撕碎的殘畫，眼底掠過一絲最悲傷的痛，“都是因為這幅畫，如果當年我沒有畫它，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體會到父親心中的悲傷情緒，宋央長長嘆口氣。她明白，這件事最終導致她的父母陰陽相隔，這個結在父親心中，一輩子都解不開。
“岳叔……”
岳風抬起臉，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宗爵，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宗先生。”
他的聲音不高，但落在宗爵心尖，卻是一顫。
“說到底，我與宗家有幾十年的交情。恩也好，怨也罷，我都不想再去追究，可從今以後，我與你們宗家，恩怨兩清，互不相欠！”岳風目光清冷，口氣決絕果斷。
宋央抿唇，她知道，這次父親是真的傷心了。
“央央，我們走。”岳風低下頭，轉過身大步離開。
宋央轉身欲走，不想手腕被人拉住。她側過臉，宗爵已經邁步走到她的面前，顯然有話對她說。
“什麼時候發現的？”男人的聲音格外低沉。
宋央低下頭，望着散落在地的那幅碎畫，道：“上次我在你書房就發現那幅畫不太對勁，只不過我沒想到，那裏面藏着的竟然是我爸爸的清白。”
垂在身側的雙手狠狠收緊，宗爵明白，這種時候任何狡辯都沒有意義。他抬起臉，定定看着對面的女子，“央央，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宋央搖搖頭，“你們對不起的是我爸爸。”
“他那麼相信你們，可最後，傷害他最深的人，也是你們。”
深吸口氣，宋央緩緩抬起臉，黑眸一瞬不瞬望向宗爵脖頸的那道傷口。她抬手指了指，驀然一笑，“宗先生對我，還真是費盡心思，如果當年那個刀鋒再偏一點，就要割到你的大動脈了。”
“你不怕嗎？”
聽到她的問話，宗爵幽暗的眸子眯了眯，“謝戎城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做過什麼。”宋央目光清冷，“宗先生，我爸爸剛才說的話很對，無論之前恩怨過往，從今以後，我們兩清。”
“央央，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宗爵薄唇緊抿，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們理應在一起，不是嗎？”
“夠了！”宋央猝然打斷他的話，“宗先生，你真的應該清醒一下了。請你不要再把這句戲言當做擋箭牌，為你的所作所為找借口。”
“我承認，我的手段不夠光明磊落，可我對你都是真心的。”
聞言，宋央輕笑了聲，道：“真心？宗先生所謂的真心，全部都是建立在騙局之上的嗎？這樣的真心，恕我不能接受，我也不想接受！”
“說了這麼多，還不是因為謝戎城？”宗爵低低一笑，俊臉的神情變的陰霾，“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想着這個男人。”
“就算沒有謝戎城，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為什麼？”
窗外的陽光順着落地窗照射進來，宋央握着皮包的五指緊了緊。她勾了勾唇，明艷的五官透着淡淡的笑容，“知道嗎？其實你和墨炎，一點兒都不像。”
“……”
宋央揚起唇，回想起那個溫暖的男子，眼底的笑容明媚，“墨墨是願意成全別人的人，甚至為了別人，他願意犧牲自己。所以他活的很簡單，也很純粹。不是他不懂得這個世界的惡，只是他不想把自己染黑。而你，卻同墨墨截然相反。你深諳這世上的光明與黑暗，你可以把自己靈活的切換到這兩種極端的世界中來，表面看起來毫無違和感，可是你這樣做，真的能感覺到快樂嗎？”
“有時候，快樂並不是索取，而是真心的給予。”
“宗先生，這幾年中，你對我的幫助，我都記住了。”宋央眸光清亮，淺笑說道：“但從今以後，希望我們不再有交集。”
不再有交集？
宗爵心底某處狠狠一沉。
眼前的女子轉身離開，宗爵依舊站在落地窗前，沒有再去糾纏。其實宋央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她說，不要再有交集。
呵。
宗爵勾唇低笑聲，習慣性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煙。可他盯着指尖的那根香煙，許久都沒有點燃。
當年，因為墨炎的一句囑託，他想要護這個女子周全。這些年兜兜轉轉，他費盡心機，最終換來的，卻是與她漸行漸遠。
其實她說的很對，這些年他過得不快樂，一點兒都不快樂。他早已經不記得，站在陽光下開懷大笑，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天色漸暗時，宋央才回到公寓。她打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坐在她家沙發里的男人，“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送兒子。”謝戎城站起身，語氣自然。
原本在沙發里玩鬧的兩個孩子，看到宋央進門，立刻蹬蹬蹬跑過來，左右抱住她的大腿，一通撒嬌賣萌。
宋央蹲下身，將兒子和女兒擁入懷裏，盡情感受他們的親吻。嗯，每當這種時候，她覺得任何情緒都不足以打敗她，她完全就是滿血復活的宋小央。
傍晚，宋央帶着圍裙在餐廳準備晚飯，等她端着飯菜出來，發現客廳中並沒有孩子的身影，而謝戎城也沒在。
她放下碗筷，轉身朝衛生間走去，只見謝戎城高大的身影站在盥洗台前，正挽着袖子，耐心的給女兒洗手。
宋甜表現的很乖巧，並沒有排斥爸爸的靠近。
謝明顥小朋友自己洗了手，看到宋央過來，立刻朝她伸出手，要她抱。彎腰將兒子抱起來，宋央抬起頭，恰好看到謝戎城也抱着女兒出來。
“可以吃飯了嗎？”謝戎城抱着女兒，父女兩人睜着同樣的黑亮眼睛。
宋央看的有些愣住，回過神才點頭，“可以了。”
晚餐桌上，宋甜小朋友竟然主動坐在謝戎城身邊。小姑娘平時吃飯不怎麼撒嬌，可今晚她總是把碗裏的蔬菜挑出來，不肯吃掉。
“甜甜，胡蘿蔔對身體很好，很有營養。”宋央蹙眉，心想女兒今晚怎麼回事，平時她可是不挑食的好寶寶。
謝戎城看到女兒委屈的撇撇嘴，立刻伸筷子把她丟掉的胡蘿蔔夾到自己碗裏吃掉，“偶爾一兩次不吃，也沒關係。”
“……”
宋央語塞，卻在看到女兒露出的狡黠笑容時，瞬間明白過來。嘖嘖嘖，原來她家這小姑娘，正在和爸爸撒嬌呢？
宋央鬱悶的低下頭，有些不開心。邊上椅子裏的謝明顥小朋友察覺到什麼，適時放下筷子，爬到媽媽懷裏。
得到兒子的安撫，宋央受傷的小心靈才算平復。
用過晚飯不久，宋央給孩子們洗過澡，然後帶他們睡覺。等她從卧室出來時，發現謝戎城還坐在客廳的沙發里。
“他們都睡了嗎？”
“嗯，睡了。”
謝戎城放下手裏的雜誌，朝宋央拍了拍身邊的沙發位置，“過來。”
遲疑片刻，宋央轉身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窗外天色黑沉，客廳內的落地燈光線暖融。謝戎城看着身邊的人，薄唇輕挽，道：“爸的情況怎麼樣？”
“我下午送他回去的時候，他沒怎麼說過話。”宋央輕嘆口氣，“我爸爸一直都認為宗家對他有恩，這件事對他打擊挺大的，估計他要消沉一段時間。”
“可以理解。”謝戎城點頭，“人都是有感情的，這些年你父親和宗家交往很深，如今他知道真相，自然一時無法接受。”
“謝戎城。”
宋央微微低着頭，男人偏過頭，望向她的眼神溫柔，“怎麼？”
“對不起。”宋央眼睛盯着腳尖，神色透着幾分羞澀，“我和爸爸都錯怪了你們，爸爸說，要我代替他道個歉。”
“還有我自己。”深吸口氣，宋央鼓足勇氣仰起臉，面對面看着他，“我自己也要道歉，當年我說過那些不應該說的話，我全部都收回。”
“閉上眼睛。”
“啊？”
男人忽然開口，宋央來不及反應，怔怔看着他，一時間忘記言語。
“我說，閉上眼睛。”謝戎城耐心又重複了一遍。
宋央哦了聲，緩緩合上眼睛。
隔絕視線，聽覺立刻變的敏感起來。宋央閉着眼睛，只覺得此時她和謝戎城之間的距離很近。甚至只要她深呼吸，便能感覺到屬於男人身上的淡淡沉香氣息。
心臟的位置一陣激烈跳動，宋央眼皮顫抖，翹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暗影。謝戎城盯着她忽閃的睫毛，嘴角不可抑制的揚起一抹笑。
“央央。”
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邊，宋央下意識應了聲，卻聽他繼續說道：“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道歉。”
宋央豁然睜開眼睛，眼神迷惘的望着他，隨口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聽到她的問話，謝戎城猛地俯下臉，薄唇擦着她的鼻尖掠過，最終落向她的耳畔，“這個問題，你需要自己想。”
自己想？宋央詫異的瞪大眼睛。
半響，等到宋央回過神，身邊的男人已經離開。窗外夜色深沉，她起身走到窗口，片刻后便看到男人走出來的身影。
似乎有感應般，謝戎城轉過身的那刻，恰好看到宋央站在窗口。四目相對，即便相隔有點遠，可他們依舊能夠看到彼此眼底的笑容。
謝太太，晚安。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許久，宋央才轉過身。剛剛謝戎城臨走前似乎說了句什麼，可惜距離太遠，她聽不到。
翌日早上，宋央剛剛做好早餐，家裏的門鈴就被人按響。她還以為是唐遇跑過來蹭飯，急忙把門打開，沒想到另有其人。
“姐！”宋征拎着大包小包，風塵僕僕的趕來。
“小征。”看到弟弟，宋央心中一陣驚喜。
“舅舅——”宋甜聽到動靜，看到門外的來人，立刻乖巧的叫人。
宋央關上門，帶着宋征進來。兩個小傢伙好奇的張望，尤其是謝明顥小朋友，一瞬間就被舅舅手裏的玩具吸引。
“寶貝們。”宋征還是第一次看到兩個孩子，自然開心的要命。這幾年他雖然和宋央有聯繫，但看到侄子還是第一次。
宋央耐心的給兒子介紹，小傢伙今天心情不錯，很快就和宋征混熟。最近這些日子，宋征基本都在公司，根本沒有時間到處溜達，他今天突然跑來，想必有什麼事情。
“是不是家裏出事了？”宋央倒了杯水，遞給宋征。
宋征搖搖頭，笑道：“沒有，家裏很好。”
“那你怎麼突然過來？”
聽到姐姐的問話，宋征神秘兮兮的笑道：“姐，我天還沒亮就開車趕過來，早餐還沒吃呢。吃完早餐，你要和我去個地方，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宋央沒有再問，急忙去準備早餐。
早餐桌上，宋征心情大好的大快朵頤，邊吃還邊誇獎宋央的廚藝好。要知道，當年的宋小央，可是什麼都不會煮，連個泡麵都煮的很難吃的人。
“姐，當了媽果然不一樣。”宋征咬着三明治，笑眯眯說道：“你看你，現在變的多溫柔，再也不會搶我吃的了！”
宋央撇撇嘴，心想這臭小子當著孩子們的面亂說什麼？她不高興的伸手，狠狠掐了下他的胳膊。
“啊。”宋征吃痛的大叫，“姐，我剛表揚你呢，你怎麼又這麼暴力？”
“呵呵。”宋央乾笑聲，拿起一塊雞肉放到弟弟的碗裏，道：“你姐就是你姐，什麼時候都能揍你！”
噗嗤！
宋征忍不住笑出聲，心底卻倍感溫暖。幸好這麼多年過去，無論發生什麼，他們姐弟兩人之間的感情，總是那麼好。
不多時候，宋征把車停在拾光樓前。宋央站在車門前，滿腹疑惑的看着他，“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別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宋征上前兩步，輕輕攬住宋央的肩膀，直接將她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