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二十九章 分別的兄弟

兄弟 第二十九章 分別的兄弟

餘生很早就醒了,這時太陽還沒有升起,屋裏屋外一片漆黑,只有小區遠處的街道上偶爾駛過的汽車打破這裏的死寂。

餘生沒有開燈,就那麼直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盯着天花板,黑暗中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但是餘生知道自己盯着的地方有一道道淺淺的裂紋,無聲提醒着所有人這座小區已經上了年紀。

樓上忽然響起腳步聲,那聲音拖拖拉拉的來到衛生間,片刻安靜,一陣水流。

餘生知道樓上住着的還是那個老人,兒女都在外區,一年也回不來幾天,老人年紀大了,幾乎每天都會這個時間起來上廁所,這個家還完整的時候,餘生經常找他下棋。

餘生躺在床上,腦子卻胡思亂想個不停,裏面滿是曾經的記憶,像一本泛黃的老相冊,一頁頁一幕幕翻閱過去,從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

這不僅僅是腦海里的畫面,更是他的生命。

樓上的聲音消失了,四周再次回歸死一般的寂靜。

餘生閉上眼睛,回憶向前走着,溫馨的、快樂的、悲傷的、憤怒的,然後在一片血色中戛然而止。

餘生現在豎起耳朵仔細聽去,似乎還能聽到那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棍棒抽打皮革。

餘生忽然想着,有點像小時候媽媽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裏拍打剛剛曬出的被褥的聲音。

不過這記憶很快就變了,那聲音更加冷酷和生硬,那是死亡的聲音。

餘生是看着生命的最後一絲氣息從媽媽身上飄走的,餘生眼前出現某種幻覺,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上,有茫茫的金色光芒飄到空中,融化在陽光里。

死亡帶走了他僅余的親人之後,又在原地盤旋着,凝視餘生,似乎還想將餘生拖進它的世界裏。

餘生的手在抖,他還是不願意睜眼,他不想承認,自己除了悲傷,還有對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

每天清晨驚醒他的是回憶,也是噩夢。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一步一步走着自己的路,餘生聆聽着,在不知不覺中,天光已經亮了。

餘生機械般的起床洗漱,然後在餐桌上擺好四副碗筷,他想了想,拿走一副,然後又拿走第二副、第三副。

餘生站在那裏,獃獃望着桌子上孤零零的餐具,直到電話鈴聲瘋狂響起。

電話那邊,是餘生委託的中介。

“余先生,您這套房子實在是太老了,而且裝修也很舊了,短時間裏真的不好賣,我建議您把價格再壓低一下,或者您給報我個底價,剩下的我給您想辦法,不然真不好處理……”

餘生默默聽着,腦袋裏空空如也,中介的聲音在他耳朵邊徒勞的打着轉,卻沒有半個標點符號可以飛進腦袋裏。

餘生過了好久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他也不說話,一直等到對方口乾舌燥,餘生才緩緩開口:“我不賣了。”

“這價格真的太高……什麼?”對方在電話那邊驚訝的叫了一聲。他看餘生剛開始給出的心裏報價比市場價要低三成,明顯不是不懂行情就是着急甩賣用錢的顧客,他原本想着再壓一些,自己可以多賺一筆,沒想到這一下偷雞不成蝕把米,對方等了半天竟然蹦出一句不賣了。

“您不賣了?其實這價格還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再等等,您給我一個月……不,兩個星期……”中介急急忙忙試圖挽回自己的錯誤。

餘生不願意再多說一句,他“啪”的一聲掛掉電話,靜靜站了片刻。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餘生再次掛掉。

電話安靜下來,世界終於清靜了,餘生用力搓了搓臉。

留着吧,他想,雖然以後也許再也沒有人會住在這裏,但是有這套房子在,無論餘生未來會去哪裏,他依然算有一個家。

就像是浮萍還有根,風箏連着線。

電話再次響起,餘生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他接起來正想說話,卻發現對面不是中介。

這一次是墓地的負責人。

“余先生,您買的那兩塊墓地已經給您準備好了,”對方聲音平靜,聽不出刻意做出的假悲傷,也聽不出談成生意的高興,“您準備什麼時候為您的親人下葬?”

餘生看着牆邊收拾好的行李。

“今天。”

餘生選擇的墓地遠離城區,是第五區最大的公墓園,實際上餘生的存款並沒有多少,這是他用柳月君的遺產買的。

墓地的負責人早早就等在門外,餘生一下出租車他就迎了上來,他帶餘生穿過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墓碑,來到兩座空墓旁。

墓地空空如也,還沒被填上,墓碑卻已經提前樹立,就等主人下葬了。

餘生看着那兩個長方形的土坑,長不過兩米,寬不過六十公分,這就是人活一輩子的最終歸宿,更可笑的是,這兩個土坑的價錢遠遠超過城市裏建給活人居住的房子價格,三四平米的地方几乎花光了柳月君的所有存款。

餘生給媽媽和弟弟買的墓地幾乎挨着園區邊緣,從餘生這裏可以看到第五區郊外的林區,餘生專門要求兩個墓地要挨着,至於位置哪裏都好,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餘生買不到更好的墓地了,好多地方要麼被人預定,要麼就是他根本負擔不起的。

但是餘生想,自己起碼可以給媽媽和弟弟一個安心沉眠的地方,他們肩並肩,也許以後不會覺得孤單。

葬禮在墓地人員的安排下進行,簡單到極致,什麼應該有的習俗和流程通通取消,墓地的工作人員簡單做了祝福,整場葬禮只有餘生一個人在場。

餘生久不在本地生活,媽媽和弟弟的朋友同事一概不認識,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沒有想過通知任何人。

畢竟,余夜的身份還是個殺人嫌疑犯。

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結束吧,餘生想,他不願意聽那些讓人煩躁的假惺惺的安慰,更不忍心聽到別人背後的議論。

所有事都隨着僅剩兩個親人的離世而徹底結束,餘生與第五區,甚至與他近前三十年的過去幾乎徹底斷絕,只剩下那套老房子房產本上的戶主名一欄上填寫的是他的名字。

親人全部離世,曾經的戀人也移情他人,工作在回第五區之前就已經辭職,曾經的那點朋友也隨着他摔壞手機卡而徹底斷了聯繫。

真是孤家寡人了啊,餘生苦笑,命運倒是毫不吝嗇的給了他帝王才有的待遇,卻忘記給他和帝王一樣的權力。

兩具棺槨被抬了出來,幾乎一模一樣,餘生自己已經分不出哪具裏面睡着弟弟,哪具裏面睡着媽媽。

柳月君的屍體被殯儀師修整過了,此時正安安靜靜躺在棺材裏,可應該屬於余夜的那具裏面此時卻只有一套舊衣物。

那天餘生沒有領到屍體,用當時和他對接的警察的話說就是“那些屍體已經碎的到處都是了,根本分不出哪塊是誰的,我們只能在清理現場的時候跟碎石一塊清走”。

嘿,衣冠冢,餘生突發奇想,余夜這也算是得了大人物才有的待遇了。

兩具棺材下葬,填土,餘生獻了花,墓地的負責人也代表公墓獻了一束。

餘生挨個道謝,握手,墓地的負責人和工作人員陸續離開,客戶沒有提出什麼多餘的要求,他們也樂的輕鬆。

天氣並沒有因為葬禮的沉重而變得陰沉,天空格外晴朗,是這些日子以來最顯蔚藍的一天,陽光美好的像是夢幻中的泡影,連微風裏都帶着甜甜的綠草清香。

餘生看着面前剛剛立好的墓碑,因為沒有經過風吹雨打,墓碑還格外清新,石雕錘鑿的新痕還那麼明顯。

兩座墓碑上各貼着一張黑白照片,那兩張原本應該是他最為熟悉的臉,現在卻怎麼看都覺得陌生。

“媽,我走了,”餘生蹲下,輕撫着柳月君的墓碑,好像在幫媽媽撫起耳邊的亂髮,“有餘夜在這邊陪你,我也不用擔心了。

餘生想了想,“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我都已經這麼大了,你不用操心。如果我以後結婚生了孩子,我會帶她們過來見你,到時候你還會這麼年輕漂亮。”

餘生的鼻子有些酸意,他不忍再看照片上的柳月君,那張被汽車撞爛的臉時不時與照片上的微笑面龐重疊在一起,似乎在無聲的呼喚什麼。

餘生轉向余夜的墓碑,那裏有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陽光到讓餘生倍感陌生,自他回到第五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余夜。

“從小你就喜歡笑,即使在這兒都還在傻笑……好好陪着媽媽,如果在下面看到范寧,再做一次選擇吧,這一次沒有其他人可以影響你的。”

餘生頓了頓,輕聲說:“等我老了,你還會這麼年輕,到時候你就可以盡情嘲笑我的白頭髮了。”

他長舒一口氣,“我準備離開這裏,第五區從來就不是我的家,但是回來這幾天,這裏的家也沒了,我準備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你覺得第三區怎麼樣,我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的動畫片就是第三區拍的;或者第六區,那裏是帝國的最盡頭,也許那裏會更平靜……”

“我承認,我是怕,從小我就沒有你勇敢,所以永遠離開這裏也許也不是個壞事,對吧?”

“你就笑吧,”餘生站起身,拍拍墓碑,就像回到小時候他拍拍余夜的腦袋,“我走了。”

餘生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一步一步向前,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樹林裏,有一雙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

余夜目送哥哥離開,從衣服里拿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張拼在一起的全家福。

余夜的眼睛依然黑白顛倒,自早晨虐殺李區長夫妻之後就一直這樣,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余夜並不在意,他已經身處另一個世界了,在那裏出現什麼都不奇怪。

余夜看着那四張笑臉,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他已經見識到一些亦神者的神奇能力,未來也許還會見識更多。亦神者能力多變,各有不同,那麼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哪個亦神者,會擁有復活逝者的能力呢?

這個想法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他腦袋裏,然後就再也離不開了,余夜的冰冷的心重新炙熱起來,如同冬夜中怒放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了。

媽媽,寧兒,余夜收好照片,我要復活你們。

余夜背對餘生離開的方向,走入陰影深處。

(第一卷兄弟結束,雖然沒有人看,但是我還是想說一句,餘生才是主角,而余夜還會和哥哥以另外一種身份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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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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