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怪物 第四十三章 是否重要
舞焰聽到鐵匠的話,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過了片刻才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火焰之中橙色嘴巴的月牙形狀就像一瓣橘子,顯得格外有趣。
“沒辦法,有句古話,能者多勞,”舞焰一邊慢慢向下降落一邊自得地說,“所以我需要到處支援,你感覺每次都能遇到我,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伴隨着舞焰落下,鐵匠也緩緩降臨地面,兩個人相隔不遠,近神軍們站在道路這邊,遊盪者在對面,再一旁則是相互牽制的方枕戈與傀儡師。
舞焰先看一眼傀儡師,有些驚訝,他當然認得傀儡師,只是沒想到傀儡師竟然也被請動正面加入戰場。
而半伏在傀儡師對面的則是一個四肢修長如同巨大蜘蛛的怪人,身上還有無數張緊閉雙眼的人臉。五年來整個帝國中絕大部分出世的亦神者舞焰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這種形態的傢伙。只以外表而論,這人可比金手和自己都要古怪。
想到金手,舞焰這才發現那位倒在地上已經傷到不成模樣的同僚。金手不再慘叫,而是咬着牙,臉上依然掛着亂糟糟的痕迹,眼神卻已經失去焦點,只有面頰和眼角的肉在抽動。
舞焰的目光掃過金手那慘不忍睹的傷處,他心中一沉,知道這個曾經的強大亦神者已經徹底被廢掉。
金手的能力還在,傷處癒合之後,他依然還可以隨時化身為鋼鐵巨人,但是已經被廢掉一手一腳的鋼鐵巨人就像一座雕像,打打不長眼的普通人也許還可以,再想參與亦神者之間的戰鬥,也許無法躲閃的他只會變成一個巨大的靶子。
然而金手受傷最重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鐵匠廢而不殺,幾乎將金手的意志直接擊垮,他讓金手活着感受到絕望,也令此刻的近神軍束手束腳,增加選擇的困難。
“金手竟然被你傷成這樣,我真是沒有想到。”舞焰淡淡地對鐵匠說,“雖然我一直都不怎麼喜歡他,但是你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近神軍與遊盪者已經不是第一天交手了,我們之間的戰鬥爭的是誰最後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在生死面前,什麼時候事能算的上殘忍?”鐵匠冷冷回他,“更何況,比他慘的亦神者太多太多,我們的人落到衛夫子手中的時候,恐怕比小白鼠好不到哪裏去吧?就是被你舞焰活活燒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舞焰沉默片刻,“各為其主,不得不如此。”
鐵匠哈哈大笑,他譏諷說:“你們的主是帝國皇帝,請不要把人和獵犬相提並論。”
舞焰被鐵匠兩次嗆聲,也有些惱了,他拉開架勢,昂首示意,“那就不要說這麼多了,來,打一場就好。”
鐵匠手指微微動作,金屬在他身邊緩緩繞行,金屬條帶表面不斷變幻,反射星輝月光。
“你打起來,你躲在我身後,”丁晴低聲對餘生說,“舞焰的力量太強,並且有些克制我,近身交手的話恐怕我是幫不上什麼忙了。”
近神軍方有了陸重與舞焰,雖然傀儡師還陷入與方枕戈的精神爭奪中,但是此時的近神軍已經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唐糖重傷,左右昏迷,丁晴的被兩人克制,鐵匠的力量雖然已經更加強大,但是再想殺人,恐怕已經不太可能。
鐵匠飛快的看一眼唐糖左右,腦海中反覆判斷形式。
“我給你創造時間,你能治好這兩個小傢伙嗎?”鐵匠低聲問丁晴,接近耳語。
丁晴想了想,“能,但是需要一分鐘時間。”
一分鐘……鐵匠瞅瞅舞焰,又瞧瞧陸重。
丁晴想要通過化生之力治好唐糖左右,需要一分鐘時間來不被打擾安心操控能力修復兩人身體。但是面對面前這兩個對手,恐怕現如今亦神者之中除了光明之子光昀外其他人想堅持一分鐘不敗都難,更不要說完全拖住。
況且,還有一位由四郎在一旁虎視眈眈,雖然沒有能力,創造麻煩的本事卻不比一般亦神者差。
尤其與這邊還需要人分神保護的餘生相比,更是天壤之別。
不過既然舞焰已經來了,再拖下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棘手的人物繼續趕來,無論如何他們也要救起唐糖左右。即使希望不大,鐵匠也只能全力一拼。
“我強攻,拖住他們,你把唐糖左右救起之後你們找機會帶餘生突圍,我斷後。”鐵匠沉聲說。
“那目標呢?”丁晴急急問。
“方枕戈徹底失去理智,已經沒法拉到我們這邊,而且近神軍再有辦法怕是也很難操控方枕戈為自己所用,目標大概率會變成又一個實驗白鼠。既然如此與其冒險帶走方枕戈,還不如先保證我們有機會全身而退。”餘生抓住丁晴的手腕,緩緩說。
鐵匠耳邊聽到餘生的話,不由遠遠瞟了他一眼。
這個傢伙能力弱了點,腦子倒是聰明。
想到這裏,鐵匠盯緊近神軍們,身體微動,隨時就要動手。
戰場的氣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緊張起來,不僅陸重舞焰,連不準備正面戰鬥的餘生和丁晴手心裏都被汗水浸潤。
“等一下!”由四郎突然抬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這一下不僅遊盪者,連近神軍其餘兩人都為之側目。
由四郎沉吟片刻,“鐵匠,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想搶佔先手,瘋狂進攻,給花仙創造時間,讓她救人,對吧?”
鐵匠一怔,餘生也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向他一直忽略的由四郎。
這人……餘生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由四郎能夠以普通人之身領導近神軍中的眾多亦神者了。
鐵匠的計劃被由四郎一語道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答覆,在他猶豫的過程中,由四郎再次開口。
“戰鬥打到這裏,已經毫無意義了,”由四郎說,“這位方枕戈的情況大家已經看到,誰帶走他都無法為己所用,這一次我們爭來爭去,不過是在爭一個瘋子。”
鐵匠緩緩點頭,抬聲問:“那你有什麼好建議?”
“既然用不上,並且放任不管還會給我們雙方帶來麻煩,依我看,不如我們直接殺掉他,然後一拍兩散,今天就此別過如何?”由四郎問。
“長官,我們佔據優勢,為什麼還要放他們走?”舞焰有些不解的問。
由四郎沉默片刻,低聲說:“表面上我們的確佔優,可是現在看來,如果鐵匠盡全力搶攻,你和陸重聯手不一定能騰出手來阻止花仙救人,至於我自己,不死在他手裏就已經算幸運。只要操控者和暴君被救起來,他們人手充裕,隨時可以攔住我們趁機殺掉傀儡師再逃,然後把方枕戈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我們。”
舞焰點點頭,傀儡師如果第一次參加戰鬥就犧牲,衛夫子那邊恐怕是要非常不滿,大將軍說不定都會過問。
“聽起來倒是公平,但是我們有什麼好處?”鐵匠問。
“好處就是我們維持現狀不變,你們可以全身而退,你也知道,如果再拖一會,我的人隨時可能趕到,就看你願不願意賭了。”由四郎聳聳肩。
鐵匠低頭不語,由四郎肯放棄現有優勢讓遊盪者離開,鐵匠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問題存在,但是由四郎說的沒錯,他不敢用唐糖左右他們的命去賭。
“好,我同意,”鐵匠昂首回答,“問題是你準備怎麼解決方枕戈?”
由四郎一指舞焰,“他。”
“你們退開,舞焰會燒死方枕戈。”他說。
鐵匠點點頭,轉頭對餘生丁晴示意,丁晴召喚藤蔓包裹唐糖左右,退出幾十米,然後開始使用化生之力治療兩人。
由四郎對舞焰點點頭,又對陸重指指傀儡師。
舞焰走上前,全身火焰爆燃丈余,高溫使得火焰的顏色從赤紅變成耀眼的白。他伸出手,對準方枕戈。
先是一條小小的火蛇探出,輕飄飄的落在方枕戈肩膀上,正落在那張老太太的面孔上。
老太太的臉突然睜開眼睛,張開口,發出無聲的慘叫。
舞焰手中火焰突然猛烈起來,小小火蛇一眨眼變成巨龍怪蟒,然後化為一道衝天火柱,將方枕戈整個吞了進去。
在方枕戈被烈焰灼燒的同時,陸重操控地面將傀儡師從方枕戈旁帶走,引回幾個人身邊。方枕戈的身體異象傀儡師身體若有所感,他睜開眼睛,竟然有些頭暈目眩的虛脫。
方枕戈與其他人不同,他雖然已經瘋了,但是身體裏竟然有十數個不同思想和感情的靈魂,對於方枕戈來說難度陡然增大無數倍。
好在傀儡師身體裏的那些靈魂已經殘缺不全,精神力量所剩無幾,但是依然太過雜亂,即使所剩無幾的精神力也讓原本就已經十分虛弱的傀儡師差點陷進去。
好在傀儡師隱約覺察到身外發生的事,方枕戈不再需要他操控,於是傀儡師從方枕戈支離破碎的腦海中退了出來。
失去了傀儡師的控制,方枕戈終於恢復自由,但是等待他的,卻是舞焰的無盡之火。
方枕戈慘叫着掙扎着,卻無力掙脫,那火焰彷彿不僅炙烤他的身體,還在燃燒他的靈魂。
一張張面孔從方枕戈身體中脫落,然後化作一片片黑色遊魂,隨着衝天火柱搖曳而上,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搖曳的火光照的天空都變成半白,映的每個人的臉龐影影綽綽。
被困在方枕戈身體裏的靈魂得到了解放,這個變成怪物的老人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終於回歸一絲理智,他低聲念叨着什麼,那是他已經死去的孫子的名字,可是在場沒人能不清楚。
唐糖和左右相繼站了起來,唐糖還算清醒,左右卻一直在昏迷,他一睜眼就發現整個戰鬥已經結束,不禁大感鬱悶。
沒人理睬生悶氣的左右,只有唐糖低聲對左右簡單解釋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一切。
終於,方枕戈的生命之光在找餘生的洞察之眼裏徹底熄滅,餘生盯着老人漸漸縮成一團不再有所動作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忍。
“死了。”餘生喃喃說。
鐵匠應了一聲,“走吧。”
他深深看了由四郎一眼,帶着幾個人轉身離開,由四郎等人果然沒有追來。
“就這樣結束了?”餘生突然問。
鐵匠不說話,只想帶眾人去往安全的地方。
“目標不能加入我們,所以我們就殺死目標?”餘生問,“如果我當初不加入你們,是不是也會被殺掉?”
左右沒有說話,只是悶頭前行。唐糖奇怪的瞥了餘生一眼,似乎納悶他為什麼會問出這種蠢問題。丁晴看了餘生一眼,眼裏有幾分憂鬱。
“這就是戰爭,”鐵匠終於開口,“無論是你是我還是方枕戈,從我們變成亦神者開始就已經加入這場戰爭了,我們每個人都要選擇自己的立場。”
“至於當初會不會殺掉你……重要嗎,你已經是我們的一員了。”鐵匠淡淡地說。
餘生沉默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踩着朝陽的第一縷晨光向前走着。
至於重不重要,餘生已經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