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宿醉
寧衛民是真的喝斷片兒了。
醒來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遮光的窗帘只是半拉着,刺眼的光芒已經透過半透明的紗簾部分照到了他的臉上。
當他睜開的眼睛,眼前只有明晃晃的一片。
用手擋住太陽,當蜷縮着坐起來靠在有着軟包的床頭,寧衛民才眯着眼睛慢慢看清周圍的環境。
電視機擺放的位置對着床頭,電視機下面是個MINIBAR酒櫃,旁邊的角柜上擺着個黑黢黢的女人銅像。
床頭的牆上是暖色的牆紙,兩個床頭櫃一邊是部電話,另一邊擺着鮮花。
屋裏傢具不多,其他的就是也就是兩個沙發軟座、一個茶几、一張書桌而已。
沒有衣櫃,也沒有衣架,更沒有書櫃。
整個房間裝潢是比較講究的,除了頂上的水晶吊頂,其他的燈都是帶吊傘的……
可以說這個環境完全陌生,絕不是他住的地方。
但從傢具擺設和整體裝潢的特色,也能確定得出是,多半是另一家高級酒店。
嘿!該死!
這個時候寧衛民糟糕的感官開始發揮作用,一陣宿醉的眩暈里,讓他回憶起昨晚支離破碎的記憶了。
想到自己昨天最後待在雜物間和嘉芙蓮互動的情景,在看到身體旁隆起的被褥,他內心剋制不住狂跳起來!
操!不會吧?不會酒醉失身了吧?
慶幸的是,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只在自己身邊的被褥里發現了兩個大個靠枕,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滿頭金髮的成熟女人。
甚至他都沒有在床上發現有自己之外人在這裏睡過的痕迹。
這下總算放了心,既然如此,那就連有人提前睡醒離開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很有可能自己是醉得一塌糊塗,連想犯錯誤都不能夠了……
不過他才剛鬆一口氣,很快就又緊張起來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床上雖然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但他很快又發現裹着被子的自己只剩一條底褲,和腳上的襪子了。
在這間屋子裏,無論是床上還是地上,再沒有一件屬於他的衣服,甚至連手錶、護照和鞋子都統統不翼而飛。
我嘞個去的,這是碰上法國的“卷包會”了嘛。
到底昨天他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呢?
究竟是誰給他脫下的衣服的呢?
他越想越是心驚肉跳,后脊樑發涼。
以後真的不能再這麼喝酒了,就是夢裏讓人把腰子噶了都不知道啊。
更何況,醒來又是這麼痛苦,而且他現在身無一物,又該怎麼離開這裏啊?
打電話給熟人朋友?
那這臉可丟到家了。
想到這兒,他跳下床,先去翻找出了飯店的浴袍穿上。
跟着從酒櫃的冰箱裏翻出一瓶冰涼的巴黎水,一邊喝着一邊走向窗邊,拉開紗簾向外窺視,以便確定自己的大致位置。
結果他看見了陽光下的塞納河。
風景倒是極美的,河面泛着琳琳波光,貨船和遊船慢悠悠的行駛着,河邊全是傳統建築,已經絡繹不絕的遊人。
可問題是寧衛民也因此更加喪失了方向感。
以他對巴黎的了解,他還辨認不出這是左岸還是右岸,他只知道塞納河貫穿了整個城市。
所以他看了好一會兒,在窗邊喝光了一瓶巴黎水,卻還是打了個嗝兒,帶着失望坐回到凌亂的床上。
現在他是真有點不知該如何好了。
他有點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給酒店的前台打個電話,也不知該怎麼措辭,才能不太尷尬地打探有關自己昨晚入住的情況。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更可怕的事兒發生了!
一陣用鑰匙開門的聲響驚動了寧衛民。
他忽然意識到,也許現在已經到這家酒店的工作人員認為可以打掃客房的時間。
他當時就嚇出來一身白毛汗啊,下意識就跑到大門口去堵門,試圖阻止來人進屋。
然而已經晚了,他根本來不及做什麼,才剛跑到房門口的地毯上,房門就打開了。
反而倒像是他來開門迎客似的。
不過也得說,對於腦子還沒獲得足夠清醒的寧衛民來說,這種驚嚇就是自找的。
等到他真正看到來人之後,心裏倒是一下踏實下來,這才知道自己完全是虛驚一場。
因為來者不是別人,而是他在這裏可以信賴的朋友阿蘭·德龍。
還有一個人跟在其身後……是……另一個亨利……替他做過事的亨利·勒內律師。
“沒想到你已經醒來了。”
阿蘭德龍看到寧衛民站在門口,也愣了一下,隨後笑呵呵的說,“怎麼?你就打算站在這裏歡迎我們?不請我們進去嗎?”
“啊,當然,真抱歉,請進請進,這真是……坦白說,我還頭昏腦漲中,完全沒搞清楚基本情況。所以才……”
和對方語氣充滿了戲謔不同,寧衛民顯得有點慌亂,有點無措。
阿蘭德龍聽到這話,望着他立刻哈哈大笑起來。
“馬天尼的後勁很大,這下你得到教訓了吧,那以後就別充好漢了。下一次我希望你能聽聽勸,朋友是不會害你的。”
而律師先生看上去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他手裏拿着一套西服還有一個鞋盒,側身硬擠過兩個人,徑直走進屋去,把西服鋪放在了床上,鞋盒放在了地毯上。
“快點換上,年輕人,現在已經過十點了,我們再不快點,連中午也要過去了。”
寧衛民對他的態度無所謂,可看着西服不是自己昨晚穿的那套,又忍不住問,“這是新買的?我自己的衣服呢?”
沒想到阿蘭·德龍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你是真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了。是這樣的,你昨天吐的太嚴重了,你的衣服沒法要了,只能當做垃圾丟掉。”
說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用食指做了個示意,跟着從兜里就把寧衛民的手錶還有護照都掏了出來,一一擺在了酒柜上。
到這個份兒上,寧衛民根本不用再打探,也知道昨天關照自己的人是誰了。
肯定是阿蘭·德龍把自己送到這裏來,妥善的安置了自己。
“謝謝,太謝謝你了。”
寧衛民很鄭重的致謝,然而他的此舉卻惹得律師先生不高興了,這個五十多歲的老白男居然翻着白眼說起了酸溜溜的風涼話。
“啊哈,這就是這個世道,真正做好事的人得不到感謝,空有美德卻沒有回報。而那些沒做什麼的人,對被受了恩惠的人當成救世主。上帝啊,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世界嗎?我的主,願你保佑我們。”
亨利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手裏還比劃着十字,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想要跟他的主,討公平的樣子。
阿蘭·德龍看着寧衛民不解的眼神,多少顯得有點尷尬,趕緊為他解釋一二。
“啊,昨天我也喝多了,既不能開車,我也扶不住你。所以我打電話給了亨利,叫他開車來接我們,也是他幫我把你弄到這間客房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個隨叫隨到為你們服務的聽差,一接你們的電話我就得來,誰讓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大客戶呢。可你是不是說的還是太簡單了些,你好像還忘了一些事。我不光半夜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為你們服務,而且這一切都是我付的錢,你們住的酒店客房,還有這套衣服,這雙鞋。我說先生們,你們兩個下一次出門,能不能在身上多帶點現金……”
這下,聽着律師滔滔不絕的抱怨,就連寧衛民不免尷尬起來。
昨天去參加晚宴,為了不顯得太累贅,他壓根沒帶錢包,只揣了兩百法郎出門了。
這點錢就是他為了坐出租車用的,一來一回是絕對夠的,卻沒想到自己會遭遇眼下這樣的處境。
看樣子阿蘭德龍大概也和自己想法一樣,屬於身上沒帶多少錢的狀況。
那麼換成律師的角度再想想,也難怪他抱怨。
本來凌晨的時候,被人從被窩裏叫出門來救急就夠讓人不愉快的了。
來這忙和老半天,還墊付了不少錢,誰也不會高興,有情緒正常。
寧衛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從沒有讓幫自己的人吃虧的的習慣。
就想開口跟律師道謝,甚至打算要把錢加倍還給律師。
卻沒想到律師的憤怒遠沒有宣洩完,更多的牢騷還在後面,根本不容他插口。
“還有你們兩個也太夠朋友了。那麼盛大的場面,和女明星尋歡作樂也不叫上我?只想白白使喚我給你們出力,不!這不公平!簡直可惡!尤其你們兩個,竟然敢和我心目中的女神約會。一個戴麗達,一個是嘉芙蓮,我就更不滿,很生氣,所以你們怪不得我。哪怕是我破壞了你們的好事,你們也怨不得我。作為朋友,我夠對得起你們了,你們不能要求我更多了。我說的對不對?嗯?”
說完,律師就直勾勾的看着寧衛民,等着他的表態。
“啊……”寧衛民輕張着嘴,完全懵了,一點也聽不懂律師的話,也不明白他的訴求。
他只能看向阿蘭·德龍,“他……他在說什麼?他破壞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意思?”
“嘿,別裝傻。”律師恐怕是誤會了,“別告訴我你睡了一覺就忘了一切了。你昨天……啊不,今天凌晨,才剛剛答應我的。雖然我因為太困睡著了,沒能按照約定,去開車把嘉芙蓮接來送到你的房間來,但我畢竟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總不至於這麼小氣吧?”
阿蘭·德龍則捂着腦門,哀嘆着一個勁的搖頭。
但他如此卻不是為了寧衛民,而是為了律師的糊塗。
“亨利,亨利,難道你今天早上喝酒了?你為什麼會認為他能記得昨天的事情?你要自己不說這事,我打賭,他連提都不會提起的。我說你的腦子是不是問題?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打贏那麼多場官司的……”
“啊?”這下輪到律師傻了,他木獃獃看着寧衛民,不可置信的說,“不會吧?那可是嘉芙蓮·德納芙,怎麼可能有人會不記得和她的約會…”
他那種由衷的表情,一點不像五十歲的人,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高中生。
………………
昨天晚上寧衛民喝醉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直至現在,完全靠猜測和推理的寧衛民才似乎找到了真正的知情者。
接下來經過一番了解,他總算從阿蘭·德龍,以及律師先生的口中,掌握了大致情況。
說來也簡單,像這種盛大的宴會,男男女女尋歡作樂是永恆主題。
或者是為了名利,或者是為了情慾,最後很多男女都會在宴會結束后選擇一夜良宵的情人。
昨天晚上阿蘭·德龍沒帶他那個小情人羅莎莉來,就是有準備,有所圖謀的。
實際上在他看出寧衛民和嘉芙蓮越喝越醉,都有點超出友誼的意思后。
他自己也沒閑着,和宴會上重新相逢的老情人歌后戴麗達又膩上了,等到晚宴快結束的時候,他才從嘉芙蓮的口中知道,說好要和她一起離開的寧衛民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而且兩個剛才躲到樓上雜物間親熱的時候,還差點被工作人員撞到。
於是阿蘭德龍才臨危受命把律師先生給緊急召喚來解決問題。
而律師幫忙的代價,就是帶着阿蘭德龍和嘉芙蓮發財的寧衛民再做股票投資也不能忘了他。
至於解決問題的方式,阿蘭德龍和嘉芙蓮都是這種事兒的老手了,當然清楚這種事情怎麼處理。
作為公眾人物,為了保證私隱,為了不被記者追蹤取證爆出花邊新聞。
他們需要和異性約會的時候,通常會分頭從餐廳離去。
等到一方先在酒店飯店訂好了房間,另一方接到對方的電話得知房間號,才會乘車前往。
這段時間,因為男女都沒在一起,所以即使任何一方被人發現,也只會被認為是正常的。
原本的安排是,阿蘭德龍和律師先生先把寧衛民帶到酒店辦入住,然後給他醒醒酒,等到他們都有了房間號,再分別告訴嘉芙蓮和戴麗達。
可結果,寧衛民在車上居然還吐了,阿蘭·德龍和律師給他脫了衣服就忙和了半天,結果阿蘭·德龍的戴麗達先等不及離開了,倒是嘉芙蓮有點鍥而不捨。
雖然聽說寧衛民睡得很沉,但還是放心不下,想來看看他的情況。
可原本說要驅車去接她的律師,給汽車加油的時候,因為太疲勞了,交過錢后只想眯一會,結果還睡著了。
那麼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被放了鴿子的嘉芙蓮心裏是怎麼想的……
了解到這些情況,寧衛民是真的確定自己的清白了,雖然昨天晚上荒唐了些,可畢竟沒到脫軌的地步,他還是個忠於家庭的好男人。
為此,他簡直是驚喜交加,慶幸無比。
於是大大出乎阿蘭德龍和律師的預料。
寧衛民非但沒有如他們想像中的責怪和遺憾的反應,反而熱情的感謝起了律師的“失誤”,宣稱不但會完成昨晚酒醉的許諾,帶着律師一起發財。
而且馬上就可以交給律師一些新業務。
結果等到他說出自己從亨利·拉卡米耶手裏獲贈的幾處房產後,居然又引發了律師和阿蘭德龍的驚嘆。
原本還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這些房產價值寧衛民,又經過他們一番詳細的解說,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仍舊大大低估了這幾處房產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