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他得的什麼病,沒辦法醫治嗎?”羅西北楞了一下,這才問道。
“沒病,就是跟你一樣,給段大川做事,被他用藥物控制。兩年的時間,從幻聽幻視到神志不清,最後身體也開始不受控了。段大川說他沒用了,要把他處理掉。我說我來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藏在這兒。後來,你接手了他的工作,我就想辦法換了你的葯,拿來用在他身上,好保住他這條命。”
“可是,有他的例子在先,我沒用藥的事兒應該早就穿幫了。”羅西北不解地問。
“段大川害了我丈夫,自己也沒得到什麼好處。他一貫的做派是,殺人如草芥,這樣的做法看上去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但經常這麼做,組織就難免會和刑事案件產生關聯,長久來看,對組織開展進一步的工作沒有好處。況且組織內的高層也是分幫結派,早有人看他們不順眼,便藉此事做文章,處分了段大川。”
袁媛看了看他,跟着又補了一句:“雖然藥物控制的做法沒有完全叫停,但藥物供給都換了。後來給你用的葯,配方計量都有很大變化,短期內對身體的殘害沒那麼嚴重。當然,長期用藥肯定也沒好處。”
羅西北又問了一句:“可是你現在這樣做,對他來說就是飲鴆止渴。這樣活着,也許還不如死了痛快啊。”
袁媛回道:“想痛快的死,有那麼容易嗎?我曾經也想過,乾脆斷了葯把他送走得了。可是一旦停葯,他的身體就會抽成一團,極其痛苦,而且這樣的狀況大概要持續一個多月,生命才會慢慢結束。這個過程無論對他還是對我,都太折磨太煎熬了。我試過兩次,最後都是受不了放棄了。有你一天,我就用一天你的葯,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袁媛頓了頓,又說:“所以,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這句話一點不為過吧。只不過,無論是你還是他,甚至我自己,我都不知道能救多久。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只對你說一句,這裏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你我之流不過是裹挾在裏面的小石子。很多事不必追根究底,想辦法保命要緊。”
羅西北看着眼前的一幕,膽寒不已。他想起韓東臨死前迷離的眼神,想起武霞日記中對韓東性情大變的記錄,也許韓東就是被藥物摧殘到神志不清,才會撞車身亡。而無論是韓東還是袁媛的丈夫,只不過是自己的前車之鑒。
不對——袁媛剛剛說,她一直在偷換韓東的葯,那韓東就沒有被藥物控制。可是他死前的狀態很明顯不是正常人。
“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你自己很清楚。”袁媛剛才的話突然又迴響在耳邊。羅西北心裏一激靈,這才意識到袁媛話中有話。
“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好言相勸。時間不早,你該走了。”
“可我抓不到你,回去沒法交代。”羅西北覺得大腦有些混沌。
袁媛冷笑一聲:“好好好,我成全你!”說完她把雙手伸到羅西北面前,“給我拷上吧。”
羅西北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去腰間摸手銬,卻不想袁媛突然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透明的小噴管,衝著他的臉上輕輕一噴。登時,羅西北便覺得頭暈眼花,不到五秒鐘,便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羅西北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猛地坐起來,還是覺得有些頭暈,靠着牆緩了一會兒才看清,這裏是韓東的家裏,自己剛剛躺在武霞平時睡覺的卧室里。
大概聽見了動靜,武霞輕輕地從外面走進來,身後跟着陳友業。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武霞關切地問道。
“還有點頭暈,”羅西北答道,“我怎麼回來的?”
“我給你弄回來的,”陳友業說道,“你們從小賣部跑出去以後,我線人覺得情況不好,就給我打了電話。我們倆圍着村找了三四遍,在一條特別窄的過道里發現你。你當時直挺挺地躺在那兒,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那條過道將將能過一個人,還不能太胖。而且越往中間越窄,我蹭到你躺的那塊兒,差點卡在裏面出不來了。能把你塞進去,看來這個女的身材嬌小力大無窮啊。”
羅西北想到袁媛,剛要再問問陳友業有沒有發現其他情況,又覺得武霞在身邊,很多話不方便說。
武霞看出端倪:“你們聊案子的事情,我去外面迴避一下。”
“不用不用,嫂子,太晚了,韓隊又剛剛醒過來,先休息吧。有事回頭我們去單位說,我先走了。”說著,陳友業就轉身往外走。
“哎,今天的行動,局裏那邊……”羅西北追問道。
“放心吧,沒人知道這事兒。知道了也沒事兒,我能圓過去,牽連不了你。”
陳友業一陣風似的離開了。武霞坐在床邊,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去見袁媛了?”
羅西北一驚。
武霞不等他發問就繼續說道:“你還沒到家的時候,袁媛就聯繫我了,告訴我她給你噴的什麼要,如果沒去醫院,我可以在家裏給你配解藥。要不然,你恐怕睡到後天才能醒過來。”
“我不是去見她,就是去執行任務,沒想到要抓的人就是她。”
“所以你就徇私情把她放走了?”
“不是,但我當時確實也下不了手抓她。因為這裏面牽扯太多人太多事兒,不是我把她拷回去就能解決的。沒準最後會越抓越亂,我真的三言兩語說不清。”
武霞嘆了口氣說道:“袁媛說的沒錯,你總想把所有事情都理出頭緒弄明白,其實這根本都不可能,也做不到。所有的人,不過都是漩渦里的小石子,能保住自己不被吞沒就很不錯了。”
羅西北感覺武霞的口氣不似平常:“這些話都是袁媛告訴你的嗎?”
“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她告訴,恐怕也只有你不明白吧。”武霞轉身看着羅西北說,“最重要的不是要搞清楚沒一個細枝末節,而是時刻提醒自己,我是誰,我要去哪兒,你明白了嗎?”
羅西北茫然地看着武霞,覺得她和袁媛說的話似乎都有些道理,但也都是行不通的死路。我是誰,我要去哪兒?這本來就是羅西北一直在尋找答案的問題,也正是因為要解開這兩個問題,他鑽進了一個又一個謎團當中,像滾雪球一樣,謎團越滾越大,答案卻似乎越來越遠。
半夜,羅西北躺在書房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那兩個問題像蟒蛇一樣,在他身上越纏越緊。終於,他忍無可忍拿起手機給姚靜發了一條消息:
“我想進行一次催眠治療。”
“好的,隨時過來,我等你。”
發出了消息之後,姚靜把手機放在一邊,她閉上眼睛,嘴角劃過一個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