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電話在口袋裏一直震動着,羅西北把手伸進去,按掉了。
不管是誰,現在這一刻他都不想回應。就五分鐘吧,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崩潰五分鐘。否則,他怕保潔員血肉模糊的屍體會一直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更怕段大川理所當然的嘴臉會一直出現在眼前。
“沒想到你會因為這件事來質問我,我以為我的意圖你早就明白了。”說到保潔員的死,段大川的語氣輕鬆得令人難以置信,“她自以為抓住了什麼把柄,就肆無忌憚地漫天要價,甚至還企圖長期以此作為脅迫我們的工具。對這樣的人妥協,就是對自己犯罪。”
“可是不是至少等到把竊聽器拿回來再決定吧,萬一……”羅西北在段大川強勢的邏輯面前也有些退縮了。
“竊聽器只是一個工具,裏面沒有記錄任何內容,只要不在會議現場被發現,那就失去價值了。現在誰還能證明它曾經出現在會議現場,被用來竊聽會議內容呢?就算國安的人現在找到它,最終的結果也只會指向這個貪得無厭的保潔員,後面的人和事兒就會隨着她的死一起消失了,沒了,什麼都沒有了,懂了嗎?這個保潔員死亡的必要性,你還需要我解釋多少?”
羅西北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與魔鬼講道理,沒有任何意義。自己設定的五分鐘崩潰時間已經過去了,但其實距離開段大川的辦公室已經過去了獎金半個小時,但他依舊無法集中精神。回局裏潦草地轉了一圈,他便借故走掉了。至少先逃回韓東的家裏躲一小會兒,靜下心來想想作為韓東,自己下一步的出路在哪裏。
剛坐到車上,口袋裏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這次羅西北拿出來看了看,是姚靜。他猶豫了一下,再次掛掉了。很快,姚靜發來一條消息:什麼時候有時間來做治療?
羅西北想了想,什麼都沒回復,開車回家了。小偷死得不明不白,姚靜回答的不清不楚,然後幾天不見,就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嗎?羅西北感覺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等了十分鐘,姚靜便已經知道羅西北不會回復她的消息了。
三年的時間,即使作為普通的醫生和患者,他們之間這點默契感還是有的。隨後,她從抽屜里取出了那個不常用的手機,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如此往複了好幾個來回,終於還是按下了開機鍵。
約莫半個小時后,手機震動起來。
“五分鐘。”電話接通后,對面傳來一個男人嚴肅的聲音。
“我之前申請的是通話十分鐘。”姚靜的口氣似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猶豫不決。
“通話時長超過七分鐘,事件就要達到特急級別。我看了你的申請,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另外,時間已經過去了25秒,這些都是算在通話時長中的,所以還是直接說吧。”
姚靜長出了一口氣,錶盤上的秒針又運轉了三格,她才開口道:“我想提前喚醒他。”
“理由?”
“坐標拿到了,路線圖是幾天後的事。剩下的就是執行,現在喚醒他我認為沒問題。他的大腦狀態很好,現在介入式喚醒,更有助於掌握他今後的動向。到了執行階段,也更容易讓他為我所用。我覺得現在就是喚醒的好時機。”
“你今天說的話跟以往不大一樣,少了很多客觀敘述,通篇都在說我認為我覺得。似乎已經長了掌控全局的人。”
“這邊的局勢難道不是一直由我來掌控嗎?還是現在在你的眼裏,我也和那些農場孩子一樣,只能絕對服從?事實上,我現在的境遇也許還不如某些農場孩子。”
“關於你和農場孩子的區別,不是今天通話的議題,也沒有時間在這裏展開討論。但我必須提醒你,無論是你還是其他任何人,都是行動的一部分,在這一點上任何人都沒有區別,也不會因為你和我的關係,而讓你享受特權。”
電話里的聲音始終平靜而堅定,姚靜剛剛掀起的情緒,像一塊小石子在海面上激起的水花,迅速被廣闊的大海覆蓋吞沒了。有一瞬間,她感覺眼睛有些溫熱濕潤,但電話那頭的聲音像一針強效的鎮定劑,讓她又恢復了往日的波瀾不驚。她看了看桌面上的計時器,距離通話結束還有30秒。她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的陳述完畢。”
“關於斷指,現在進展到什麼地步了?”對方似乎不想浪費最後的這點時間。
“已經很接近了,但還沒有明確的目標。坐標事件之後,我們發生了一些小分歧,到今天我還聯絡不到他。”
“原來這才是今天通話的原因,失控了。”
“沒有,只是暫時沒有見面。”
“那下一步如何引導cy4402的行動方向,不用我多說了吧。在找到有關斷指的確切消息之前,我們之間不必通話了。”
電話驟然切斷了,時間剛好五分鐘。幾十年不變的嚴謹,姚靜有些慚愧,自己剛才的表現確實太不堪一擊。如果在這些絲絲縷縷的情緒之中裹足不前,那她的確與那些農場孩子毫無區別了,更加不配坐在現在這個位置。
她關掉了剛才通話用的手機,把它重新放進了抽屜的最深處。
隨後,姚靜再次撥打了羅西北的電話,但這次電話比之前掛斷得更快,再打對面便傳來了手機關機的提示語音……
羅西北沒看清是誰打來的電話,便急匆匆地掛掉關機了。因為,此刻他正站在家門口偷聽房間裏的對話。可就算動作如此迅速,房間裏的聲音還是停頓了一下。
羅西北不敢繼續站在門口,他以最輕快的腳步,溜進了樓梯間,步行了三層然後乘電梯回到了地下車庫,迅速地駛出了小區。
而在韓東家的客廳里,邱海見武霞突然停頓了一下看着門口,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門外好像有聲音,你聽到了嗎?”武霞問道。
“沒有,”邱海搖搖頭站起來,通過門鏡朝外張望了一下,“沒人。你聽錯了吧,要不就是樓上。”
武霞沒繼續堅持,她有些疲憊地低下頭:“沒什麼事兒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值夜班。”
看着武霞疲憊的神情,邱海有些不忍心,但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這段時間,我覺得他對你不錯,有些事情還是別瞞着了,這樣下去你太辛苦,身體也承受不住。況且,他是警察,你覺得咱倆的這些把戲能瞞他多久呢,還是真為了這件事跟他離婚……”
“別說了,這些事兒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武霞雙手抱頭,十指深深插進頭髮里。
看着武霞糾結的神情,邱海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武霞已經去上夜班了。羅西北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低頭翻檢着手機通訊錄,過了好半天一個不常用的號碼闖入他的視線。他在網上搜了一下這個號碼,“愛維健康院”的名字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羅西北有點後悔之前沒第一時間去這家療養院探探路,或許他和武霞之間這種忽冷忽熱的關係能早一點結束。武霞背着羅西北嗔怪邱海不該酒後失言,而那天兩人的談話中惟一和武霞有關的,就是她父親的事。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韓東和武霞交往伊始的短訊之中,武霞曾經聲稱,自己的父母均已去世,她是一個孤女。難道,有關她父母的一切連韓東都不清楚嗎?但根據邱海酒後的敘述,武向光教授夫婦與其說是去世,不如說是失蹤。是時候解開這些謎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