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羅西北心裏也憋了一口氣。剛剛坐在車上,他回想着最近的一系列行動,保險柜也好,小偷也好,似乎總有人搶先一步,而且還設下埋伏,等着他去踩。回去做羅西北已經不可能了,羅西北這個人就和那堆廢墟一樣,已經蕩然無存了。繼續做韓東,太累了,而且,太他媽失敗了!想到此,羅西北也拿起酒瓶,把裏面的啤酒一飲而盡。
從小飯館回小區,要經過一條黑漆漆的小路。邱海扶了扶眼鏡,四下張望了半天嘟囔道:“廁所明明就在這兒啊,咋就找不到了呢?”
羅西北也尿急得厲害,見邱海還在晃晃悠悠的摸索,他等不及在路邊解開了褲子。不一會兒,邱海也走了過來:“冬天就不能喝啤酒,老想尿尿。”
寒風吹過,倆人禁不住一陣激靈。忽然,一個東西從邱海的懷裏滑了出來,只見他在黑暗中一陣慌忙的打撈,連褲子滑下去都顧不得管。羅西北看着他滑稽的樣子,打趣道:“什麼寶貝,比命根子還重要?”
“噓!”邱海壓低聲音說道,“這才是我的命根子!走,找個有亮兒的地方給你看看。”
小區的路燈下,邱海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個藏藍色燙金筆記本。羅西北伸手要接,邱海又不放心地抽回去:“小心點,這是寶貝。藍寶貝書。”
看樣式,已經可以知道這本子大概有些年頭。翻開硬質封皮,裏面的紙張都有些泛黃了,而且大概被多次翻閱,所以還有些臟。但扉頁上的字跡卻很工整漂亮,右下角寫着一個名字:武向光。再看裏面的內容,有文字,有數字,還有大堆陌生的符號和計算公式。
羅西北看不大懂,也沒什麼興趣,翻了幾頁就還給了邱海。
見羅西北一副興趣索然的樣子,邱海驚訝地問了一句:“完了?沒看出點什麼來?”
“我又不是科學家,看不懂你們的研究成果。”
邱海再次打開本子的扉頁,指着右下角的名字:“這個人不認識?”
武向光?羅西北使勁兒回憶了一下自己接觸到的有關韓東的信息,確認這個名字從來沒有出現過。
見羅西北一臉茫然,邱海笑了笑:“看來她真是沒跟你說過。”說著,他合上了筆記本,重新像寶貝似的把它揣進懷裏,之後他沉吟了半天,最終下定決心般地說道:“話也到了,酒也到了,我就都告訴你吧。”
“武向光是一位頂尖的理論物理學家,他的研究成果在當時引起過全世界範圍的高度關注。他在學術上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我認為至今沒一個人能匹敵。可惜,現在沒人知道他了,即便在網絡上也幾乎搜不到他的消息。”
“為什麼?”羅西北問道。
邱海搖搖頭:“不知道,突然之間,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他的人,他的成果,甚至他研究的領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這些人和事從來沒有存在和發生過一樣。”
“那你怎麼知道他?”
“因為我見過他。”邱海的眼睛望向天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可能不會相信,我曾經是個神童,12歲就進入了科大的少年班。有一個學期,武教授給我們開過一門課程。鑒於我們當時的知識水平,他只是在課堂上講了些皮毛,但這已經足以讓我迷上他的理論。下課後,我經常纏着他問東問西,並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告訴他。現在看來,那簡直就是小孩子的笑話。但武教授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在指正我的同時,不斷地啟發和引導我。”
邱海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這麼高尚的師德,甚至比他研究的尖端理論更難能可貴。當時,我在心裏暗暗發誓,拿到本科學歷后,一定要報考他的研究生。遺憾的是,那個學期結束后,武教授因為要攻堅一個項目,沒有時間再給我們班開課。最後一次見面,他對我說了很多勉勵的話,還拿着一個藏藍色燙金的筆記本對我說,等項目做成了,我就把這本寶典傳給你。”
“就是你剛才給我看的藍寶書,看來他的項目成功了。”羅西北說道。
“不,”邱海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他突然消失了。沒有原因,也沒有結果。”
“你沒打聽過他的消息嗎?”
“我當然努力過,但此時我的人生也被裹挾進了一些莫名其妙裏面。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同學老師都開始禮貌地疏遠我。換了幾個研究方向,但論文卻遲遲不能通過。最後,在一位剛剛升任的導師的幫助下,勉勉強強拿到了碩士學位。我們這批學生,當年錄取時就講明,有免試直升博士的資格。但整個學校,沒有一位導師願意帶我。甚至我拿着自己的資料,申請的幾位外校導師,也都婉言拒絕了我。不客氣地說,我的學術水平在同期中是絕對的佼佼者。但所有人都選擇了視而不見,都選擇了禮貌的拒絕。我就像一顆種子,被一陣不知哪裏來的風吹到了半空中,漫無目的地四處漂泊,惟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從此,我離科學越來越遠了。”
邱海嘆了口氣,繼續說:“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這種打擊對我來說,是致命的。我絕望極了,感覺自己被命運玩弄了,拋棄了。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回想那幾年的時光,處理不了人情世故,四處碰壁,能着陸到現在這個位置,我幾乎搭上了半條命。”
“是藍寶書的突然出現又拯救了你嗎?”
“突然出現?”邱海聽到羅西北的問話,忍不住嘲笑道,“你不是警察嗎,怎麼這半天還沒看出什麼苗頭?我好端端的為什麼把自己倒霉的前半生告訴你,藍寶書怎麼來到我手裏你想不出來嗎?”
見羅西北依舊一臉茫然,邱海無奈地搖搖頭,“筆記本扉頁上的名字還記得嗎?武向光!你身邊有多少姓武的?”
“武霞!”羅西北被擊中了,他盯着邱海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們是……你們是……”
邱海拍了拍羅西北的肩膀:“武霞是武向光教授的女兒,大概二十年前,我已經見過她了。不過,那時她還是個沒上學的小女孩,聊聊數面,她應該也不記得我了。再遇見她,是五年前。”
邱海的眼前似乎閃過了一幅幅以往的畫面,他看着這些記憶,繼續說道:“我去科大給一個研究生送論文,正巧遇到她搬了一箱子父母留在學校的遺物回家。箱子裏都是書本,沉得很,我好心上去幫忙,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藍色燙金筆記本。武霞長成了大人,模樣卻變化不大,只是眼神不似小時候那麼明亮活潑,更多的是膽怯和憂鬱。也難怪,年紀輕輕就經歷如此巨大的波折,能頑強地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所以二十年前你只是見過她,五年前才真正愛上她?”提到武霞,羅西北的語氣有些微妙。
邱海再次搖搖頭:“剛才你是聯想不足,現在是想像力過度了。我接近她守護她,並不是因為愛上她,我愛的是這本藍寶書。不怕告訴你,這個筆記本是我和武霞熟絡之後,從她家裏偷出來的。”
羅西北看了他一眼。
邱海正視着他的眼睛:“手段的確不光彩,但我想,武教授如果知道這些應該也不會怪我,他明白這個東西放在別人那也沒用,只有我還有可能再次盤活它。至於武霞,她至今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對她,我只是在報恩。”
邱海說得特別誠懇:“武教授對我有知遇之恩,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懂我理解我的人。他不在了,我有責任照顧好他的女兒。至於男歡女愛,我真的沒時間。人生已經蹉跎了十數年,我要抓緊剩下的每分每秒,去完成武教授和我共同的理想。”
邱海的眼睛裏閃爍着光芒,他抬頭眺望天空,良久之後喃喃自語道:“武教授曾經對我說,每條寬廣的大路旁邊,都會有一條僻靜的小路。找到它,把它調整到正對你的方向,你就會看到原本的大路也能呈現出不同的景色,那裏就是真理的所在。武教授,我在小路上保護着武霞,在小路上探索您的理論。即使被誤會也沒關係,我願意賭上自己一輩子的時間,追尋您曾經探索的路,可您說的真理到底在哪兒?”
邱海的話像一道謎題,引得羅西北也深陷其中,誰都沒有注意到遠遠的武霞的身影。
雖然邱海離奇的經歷讓羅西北自覺酒醒了大半,但第二天早晨,他還是起晚了。不過現在沒有人來追究這些——一個特別專家視察組兩天即將抵達蘭州,副省長親自迎接帶隊。
幾乎所有的警力都投入到對視察組的安保工作當中,包括之前在市局門口加裝全新的安檢門,也是這項任務的一部分。景天城則是毫無疑問的行動總指揮。
羅西北不在這次行動的名單之中,他同樣被委以重任,在局裏留守值班,全面負責除了特別安保任務之外的一切工作。名頭很大,但實際上他手下可供調配的人數,大概兩個手就數的過來了。
羅西北在心裏默默祈禱,那些偷雞摸狗的小混混們能稍微消停兩天。況且他的實際工作也沒有看上去那麼悠閑,段大川用一通急促的電話把他叫醒,快速地佈置了最新的任務:完全掌握視察小組的行程安排,並要做好最後一天會議的竊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