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然索夫

君然索夫

()朦朧中一雙縴手正覆在自己的額頭上,子衣猛地坐起,抓住那手急道:“君然,快走!”

“瀟公子!”一個溫婉的人兒靜靜地望着她。

“若兮小姐?”

袁若兮紅了臉,輕輕抽出自己的手。

“瀟公子昨晚半夜回來這裏,若兮還怕公子路上受了涼氣,如今面上紅暈已下,當無大礙了。”

“半夜?”子衣猛然想起昨晚才喝幾杯就昏昏欲睡的情形,趕忙望了望四周,“若兮小姐,這是”

“天策府。”

“天策府?”子衣腦袋嗡地一下炸了,袁若兮不是在洛陽么?怎的會在天策府內?李世民究竟想做什麼?為何要把自己悄悄送來這裏?自己昏睡前好象看到君然的,她君然那裏可安好么?

“瀟公子”

“若兮小姐有何”子衣一抬眼,正對上袁若兮那明晰如水的清眸,彷彿直望進自己眼底,遂呆了呆,“吩咐?”

若兮靜靜地望着她,輕聲道:“若兮在想,一個女子竟也可成就公子這般的風華人物。”

“你!”子衣一驚,繼而嘆息道,“若兮小姐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若兮微一頓首,見子衣雖微有尷尬之色,卻與自己坦然相對,遂又盯了子衣半晌,方輕啟朱唇:“公子與君然小姐之事,若何?”

子衣微微含笑:“若兮小姐以為——若何?”

若兮一震,一字一字吐道:“公子可是當真相守一生么?”

“當真。”

若兮側頭思索片刻,又望向子衣道:“若有男子肯娶公子呢?”

子衣搖了搖頭:“子衣心中只有君然一人,再無他。”

“若是…以皇后之位相許呢?”

子衣怔了怔,卻見若兮探詢的目光凝望着自己,似要把自己整個人都看穿。

一個老婦從側門進得秀寧公主府內,由張霞引着繞過無數廂房,來到一間密室前,老婦一把推開,叉了腰喘着氣息道:“你們誰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秀芳昨夜走後即不見蹤影,今早突厥公主阿黛莎入了天策府後一直未見出來,蜜姬也一早進宮朝見李淵,只剩下君然、婉清和紅玉在此等候。錢林正在桌前向君然等人哭訴,突見闖進一人,彷彿見了救星般撲過去,只扯住老婦道:“房夫人,夫子呢?夫子回來了么?”

原來,錢雨琴的相公歐陽少爺是個典型的浪蕩敗家子,才娶雨琴過門時,見是個天仙般的美人,比那青里的女子不知要美麗多少倍,自是十分歡喜,哪知一月不到,便是膩味了,又日日流連於煙花柳巷。雨琴先還好言相勸,哪知這少爺性子是個十分不懂疼惜的,平日裏何曾被人管教過?如今被雨琴說了幾句,登時起了火氣拳腳相向,此後日日深夜方才酒醉至家,稍有不慎便又打又罵,甚而將青的姑娘帶回家去過夜。可憐雨琴後來有了身孕,那廝也不肯稍有溫存,倒以此為借口,越發的出去尋花問柳。雨琴只得眼睜睜忍着,整日以淚洗面,漸漸地也就淡了心,只願不相見便是好的。

豈料那歐陽少爺竟惹禍上身,為了爭一個歌妓的酒,與另一貴公子起了爭執,爭鬥中打破了對方的頭,都道那傷口很小隻是出了點血,不想那公子回去后得了破傷風,不幾日便一命嗚呼。偏那公子乃是洛陽令尹家的小兒子,令尹豈肯善罷甘休?關外突厥戰事一起,洛陽城中當時捉了幾個突厥姦細,不知怎的就扯到歐陽府上,便將歐陽父子拿去問了死罪,家產也被抄沒一空,錢府因雨琴之故也被牽連,府宅財帛皆被封,錢老爺也被捉去問案。

如今錢雨琴已懷胎八、九個月,與錢林兩人無依無靠,幸而羅府與錢府乃是世交,便將他兩人接進府里照顧。錢林本欲往長安尋子衣幫助,恰因羅老爺向朝廷義捐甚多,得到攜女共入長安覲見太子的機會,便一起來到長安。如今家中遭此變故,父親還在大獄之內,錢林自然是心急如焚。

待房夫人進了屋,方華趕忙關上房門,會同張霞繼續守在屋外警哨。

房夫人一把甩掉頭巾,毫不客氣地落了座,只將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在幾位美女臉上來回逡巡着,直過了片刻,方喝道:“說,你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子衣真是女的么?”

原來,房夫人聽夫君講述子衣身份后,當下驚得許久都合不攏嘴,今早張霞來請她過去商議,便扮了老婦急急趕來。

錢林已是長大許多,更因姐姐一事知道子衣身份泄露的嚴重性,當下偷偷瞧眼望去,見房夫人臉上並無慍色,這才稍稍放心,忙拿了茶盞去為房夫人沏茶。

三位美人對望一眼,君然緩緩頷首道:“正是。”

房夫人迷惑地道:“那…那你和子衣……”

君然從容道:“也是真。”

房夫人怔了怔,恍然道:“你們兩個要對食?”

“是。”

“為何不去嫁人?這可比對食不知好多少倍。”

君然悠然望向窗外,輕聲道:“夫人當知君然與子衣的情分,君然今生不作他想。”

婉清黯然垂了眼帘,似是在若有若無地嘆息。房夫人望着君然,吸着氣直搖頭道:“你們也太驚世駭俗了些。子衣她,也是如此么?”

君然柔婉一笑,堅定地頷首道:“不錯。”

錢林端了茶來,乖巧地道:“房夫人請用茶——縱然夫子是女子,也無甚不妥,只要夫子歡喜,樂得逍遙,豈非勝過人間夫妻無數?”

房夫人剛接了茶,聞得此言立時恍了神,半晌方笑道:“不想子衣竟教出此等學生來!”

婉清亦含笑道:“這孩子倒是有些奇異。”

紅玉道:“林兒雖小,說的卻也在理,倒是我等,日日顧及人前人後的,未必能懂得其中至真之理。無論怎樣也罷,終究要自己歡喜才好。”

房夫人嘆息着點頭道:“既是君然小姐和子衣決定如此,我自是不再過問,只有一樣,不論選的哪條路,都要忠誠如一才得幸福。”

君然歡喜地深福一禮:“謝房夫人成全。”

房夫人扶了她道:“謝什麼?這對食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近日這送入長安的宮女被放出來對食的多了去了,哪裏會多你們一對?不過倒未必有你二人這般情深的。”言罷又自言自語道,“我說平日裏瞧着子衣恁俊秀,不料果真是女子扮的!”又愣神一刻,念及種種過往之事,恍如仍在夢中,好一會兒才轉向君然,嘆道,“人家是能嫁人的擠破頭了往外嫁,哪象你們幾個,反是倒過來擠着去對食,天下哪有這樣的事?竟是讓我瞧見了。倒是你和子衣兩個,還真是千古奇聞呢!這一路走來,如此波折不斷,竟一直到了如今,成就這段傳奇,日後定也是風流佳話!”

李世民仰靠在椅上,瞧着面前的長孫兄弟二人,怡然道:“阿黛莎公主已經安排好了她的部族,我已委任他們部族的長老為郡守,按照約定,今日你二人就可以跟她走了。”

長孫兄弟對望一眼,又瞧了瞧李世民,見他不緊不慢地飲着茶,長孫酈沉聲道:“敢問殿下,瀟大人可是與我們一起走么?”

李世民停了停,放了茶盞:“還有什麼,一起說罷。”

長孫瑜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笑道:“袁姑娘自然也是一起走罷?”

“咚!”案上猛然一記重響,長孫瑜哆嗦了下,偷眼望去,只見李世民銳利的目光正射向他二人:“你們好大的膽子!”李世民起了身,厲聲道,“長孫瑜,你當你們在洛陽私吞酒的事我不知道么?若不是看在蓉兒的面上,早將你兩個問罪了!長孫酈,你刻意隱瞞情報以為我也不知么?你二人早知瀟子衣女子身份,這麼大的事情居然就被你私扣不報!若不是高楓和春娘,我還真被蒙在鼓裏!”

長孫酈回道:“瀟子衣既已準備退出官場,又何嘗不可給她方便呢?”

長孫瑜陪笑道:“再說,您也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也該放她走了罷。”

“住口!”李世民負手走近二人身旁,一字一字道,“她是我李世民的未來太子正妃,豈是你們兩個可以想帶走就帶走的?”

兩人倒吸一口涼氣,長孫酈咬牙又問道:“那袁姑娘呢?”

李世民望着他,深深笑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們還是乖乖地跟着阿黛莎走罷!”

眾人聚集在承乾殿裏,程咬金見房玄齡東張西望心神不定,遂道:“老房,你是不是在找瀟老弟?”

房玄齡無言地笑了笑,又搖搖頭:“不知她現下在何處。”

“不用找了!”李世民一探身進了承乾殿。

“我說殿下,從昨兒個晚上到今天進長安城,一直都沒有老弟的影子,他去哪裏了?”

李世民一笑:“子衣就在天策府內,她暫時就不出來了。”

房玄齡小心道:“瀟大人可是身體不適么?”

李世民望着房玄齡,深邃的眸子裏滿是自信的笑容:“她要在這裏準備着結姻親事宜呢。”

房玄齡垂了眼,笑道:“不知是何姻親呢?”

李世民側了頭,定定地立住,洒然道:“房愛卿就先幫我草擬一份冊封太子正妃的奏摺備着罷。”

“什麼?”程咬金怔了怔,“殿下,我沒聽明白,你剛才說要冊封,是冊封誰為太子正妃?跟瀟老弟什麼關係?”

李世民自笑不語,秦瓊拉了程咬金道:“咬金,你猴急什麼?自然是瀟兄弟家的女子了。”

房玄齡掃了一眼長孫無忌,見他面無表情,遂向李世民應道:“是。”

程咬金咂着嘴嘟噥道:“好事倒是好事——瀟老弟家居然還有姐妹?我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蜜姬被人引着繞過迴廊,直走到文學館內方才停下。一路上蜜姬轉着眼珠四下偷瞄,卻是連子衣的身影都未見,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

“蜜姬公主因何嘆氣呢?”李世民放了書冊,翩翩走近。

“哦,覺得你這裏七拐八繞的,繞得我暈頭轉向。”

李世民溫和地笑了笑:“公主可是已入宮見過陛下了?”

“是,所以來向太子殿下辭行,準備起身離開長安了。”

“公主喜歡長安么?”

“長安自然不錯,房子嘛,又大又寬敞,又很氣派,人住在裏面豪氣油然而生。嗯,吃的玩的東西也很多。”

“那公主可願常在長安?”

蜜姬聳了聳肩:“不了,我還是更喜歡洛陽。”

“那——如果讓公主住在皇宮呢?”

蜜姬擠出一絲笑容:“我討厭象迷宮一樣的房子,所以,皇宮我會住着很不舒服的。”

“是么?”李世民眼眸一轉,輕描淡寫地道:“若是在皇宮陪着子衣呢?”

蜜姬呆了呆,彷彿懵懂不知:“在別處陪她也挺好。嗯,還是不要在皇宮的好,會悶死人的。”

子衣立在樹下發怔,李世民輕輕走近,朗聲道:“秋日已到,葉黃漸落,卻也是收割的季節了。”

子衣緩緩轉身,清澈如水的眸子靜靜地望着眼前的人,李世民一手負后,一手搭上子衣的肩頭,別有意味地道:“人說石榴滿枝頭——子衣也該為人妻人母了罷?”

子衣一顫,這人果然已經知道了。子衣側身滑開李世民的手,直視着他道:“果然瞞不過殿下。既然殿下知曉,就請放子衣辭官歸去。”

李世民回視子衣的目光,誠懇地道:“子衣可曾想過下嫁世民?”

子衣目光不動,只微一搖首:“那不可能。”

“為何?”

“殿下當知子衣心中已有她人。”

“哈哈哈!”李世民朗然笑道,“那是子衣未有男子求婚之時,如今有世民求親,子衣自可不必再與女子對食,再者——兩個女子,哪裏作得了真?”

子衣也笑了笑:“自然是作真。”

李世民不以為意地道:“若子衣定要與君然在一起,世民可將她一併娶了來,這樣你二人也可日日相伴。即使是其她幾人——我也可以全部納為側妃,以後你們可繼續姐妹相伴。”

子衣驚訝地望着笑吟吟的李世民,在一個父權社會裏,有誰會相信兩個女子的愛情呢?縱是開明如李世民這般,竟也認為女子生來便是為嫁男子而存在的。世間的男子莫不以為,女子只要有了可嫁之人,自然會拋棄姐妹情誼,對食之心,歡天喜地地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為何男子都這般輕看女子間的情誼呢?

或許,這就是天下男兒因自己身為男子而產生的自豪感——自以為女子是為男子而活。

子衣足足呆了半晌,方苦笑道:“殿下所想,恕子衣萬死不可受之!”

李世民訝然挑了挑眉頭:“為何?這不是兩全其美么?”

子衣搖搖頭,定定地道:“殿下不會明白的,還是放子衣辭官歸隱罷。”

李世民輕抿薄唇,自信地一笑:“我若允諾子衣皇后之位,兼為女官尚書,若何?”

眾人在秀寧府中翹首以盼,只等得心慌意亂。終於,張霞歡喜地向屋內呼道:“回來了,回來了!”兩個人影在將近夕陽的餘輝下映入府內。

房夫人一馬當先衝出來,揪住房玄齡的耳朵道:“怎麼現在才回來?快說,什麼消息?”

蜜姬默默進了屋,靜靜地獨坐在窗下飲茶。房玄齡被眾位美女包圍下進得門內:“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錢林,你過來,太子殿下說了,‘錢府的案子,依瀟主簿所論,錢老爺無罪釋放,錢府家財一併歸還。’”

錢林喜道:“真的?太好了!謝謝夫子!房大人,夫子呢?”

房玄齡瞧了眼君然,又望了望婉清和紅玉,婉清道:“可是要立妃么?”

房玄齡苦着臉點了頭,眾人默然不語,房夫人皺了眉頭道:“李世民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要立子衣為太子妃呢?長孫無忌兄妹會答應么?”

房玄齡苦笑道:“只怕已是由不得他二人了。”

“此話怎講?”

“此事,就全憑子衣一念之間了。她如今,已是可以一展宏圖了。”房玄齡仰頭嘆了口氣,起身緩緩道,“子衣如今可為太子正妃,日後自可成為皇后的有力人選——這可是強有力的政治聯姻呢。

子衣是李靖舉薦的,一旦子衣為妃,她會得到李靖夫婦的全力支持,而李靖鎮守南方,手中還握着我大唐的全部精銳,有他夫婦二人的支持,可以起到一舉定乾坤的效果;何況,子衣前殺朱粲,擒畢玄,後於玄武門救過太子,又與突厥作戰,以身作餌才換來涇州大捷,獻離間之策與殿下的計謀配合得天衣無縫,順利嚇走了突厥聯軍。如此軍功赫赫,甚得武將支持,卻官不過一個主簿,諸將難服。是以,不久子衣必將得到大肆封賞,當位在朝堂之上三公九卿之列,其位不在長孫無忌之下。

無論搶親一事,還是戰突厥一事,子衣之英勇血性深得一眾武將敬佩,她又一向與程咬金、秦瓊、張公謹等人交好,兼有戰場上的生死情誼,信任度頗高。若子衣為後,則一班武將未來前程均有保障,不用顧忌長孫家族。所以,這班武將會鼎力支持子衣成為未來皇后,可以在朝中與長孫家族形成有力的制衡。

於文官來說,子衣搭救過我和杜如晦,她若為後,我和老杜都不會反對。何況子衣人緣一向很好,天策府眾謀士都與她交好,且有多人參與了酒股份,去年年底,子衣派人送往長安分給每一位大人的紅利,足足抵上兩年的俸祿有餘。天策府下屬的年輕將領和小吏,又多半是從麗正書院抽調而來,都是子衣的學生,他們對子衣的情分,從慶功宴上等着與子衣敬酒的人層層疊疊即可看出。不久新皇登基,這些人將安插到各個部門,未來朝中大半官員都將是子衣的門生,加上原有的人脈,子衣已可以在大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權傾朝野!所以,殿下若娶了子衣,也可牢牢掌控朝中軍政。

而長孫太子妃那裏,子衣數次有恩於太子,無論是殿下還是太子妃,都已欠了子衣太多人情,以長孫太子妃脾性,她斷不會阻止殿下冊封子衣為正妃。外有文官武將的支持,內有恩於殿下和太子妃,子衣本身又才華橫溢,所有這些,都是子衣在不知不覺中積累的勢,而這勢的厚度已在朝政上達到舉足輕重的地步,非是長孫無忌所能掌控,他非常清楚未來長孫家族將會遇到的地位威脅,是以,他才對子衣起了殺心。

而子衣,她應當也是個對朝政極感興趣的女子。若只為生活安穩,子衣大可以在襄陽錢府教書,又何苦冒險女扮男裝到洛陽為官呢?若無朝政之心,她為何要積累起這樣雄厚的權勢呢?如今,子衣終於即將登上高位,位極人臣,只要她願意,她甚而可入宮為後掌控天下!所以,今日之事,全憑子衣一念之間,而非我等所能決定!”

房夫人倒抽一口涼氣,摸着胸脯撫了撫,方才緩過神來,乃思索着道:“聽起來是不錯。不過……”

“不過——”君然接了房夫人的話頭,語氣淡然而又堅決地道,“我會先殺了她。”

眾人立時齊齊呆住,一起驚駭地望向君然。房夫人摸了摸幾欲嚇掉的下巴,確定嘴巴已經合攏,遂咽了口唾沫,狠狠一拍,喝道:“好!我支持你!”

紅玉駭然道:“君然小姐,你該不會…真的……”

君然柔柔一笑:“我信她。”

婉清幽然嘆息:“君然小姐果然是……”

房玄齡才緩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那麼,要找個合適的機會,然後想辦法把子衣救……”

“救你個頭啊!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房夫人白了一眼,狠狠戳着夫君的額頭。

房玄齡苦笑道:“那能如何?”

紅玉攥緊了帕子:“依我看,就照我們商量的計策做!我就不信,青天白日的,他還能怎麼樣!”

房夫人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們分頭準備一下,明天一早……”

“不!”君然那晶瑩秀麗的眼眸毅然轉向窗外,決然道,“就是現在!”

“現在?”房玄齡失聲驚道。

“沒錯!”蜜姬收回迷茫的眼神,咬牙道,“若有必要,就一刀一刀殺進去!不能再拖了!”

婉清輕輕一笑:“也好。”

房夫人按住心內的震撼與驚嘆,只挨個兒仔細看了看屋內的幾位美人,暗自嗟訝不已,略一思索,乃道:“既是如此,蜜姬公主和我這就陪君然小姐去天策府要人!婉清小姐負責備好幾輛馬車在天策府附近接應,待我們一出來,立刻以大食國洛陽使節的身份出城!”

紅玉亦道:“我即刻告知父親到城外等着接應我們,之後我也會到天策府與你們會合,助君然小姐一臂之力!”

房夫人望向錢林,未及開口,錢林昂然道:“夫子說過,大丈夫行於世,當頂天立地!如今夫子有難,林兒雖愚鈍,亦當誓死以報!”

君然莞爾一笑,搖頭道:“林兒尚年小,未來家中父親和姐姐還需你去照顧,如今錢府一案有了轉機,林兒當速回洛陽。”

錢林握緊雙拳,錚錚道:“這裏就我一個男兒,如今夫子有難,難道要林兒逃之夭夭,卻讓一群女子為我的夫子出頭么!林兒也要去討夫子!”

房玄齡好氣又好笑道:“誰說就你一個男人?我不是男人么?我去做什麼?”

房夫人急道:“你還呆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找秦瓊和程咬金幫忙么?全靠你了!”

長孫蓉緊蹙雙眉,直到長孫兄弟將事情的全部經過講完,室內寂靜得只有各人的呼吸聲。

沉默良久,長孫蓉緩緩道:“瀟子衣是女子——可果然是事實?”

“正是。”長孫酈低聲道。

長孫蓉長嘆一聲,長孫瑜見太子妃只是搖頭並不作聲,遂使了個眼色給阿黛莎。

阿黛莎試探着道:“殿下,您以為此事如何?”

長孫蓉茫然笑了笑,輕聲道:“她既是女子,嫁與世民有何不可?”

阿黛莎急道:“可是殿下,瀟子衣根本不想做什麼太子妃、皇后的!她心裏只有一個卓君然!”

長孫蓉搖首笑道:“可得如此夫婿,又怎會願意與另一個女子對食?”

“非也。”長孫酈回道,“姐姐久在宮闈,自當知從人祖黃帝有孌童七八人起,至今幾千年來,男風與女風就從未斷過,歷朝歷代史書皆載有對食之人。古人既有彌瑕吃桃漢帝斷袖之事,亦證這世間龍陽之好如同男女一般同為真情。男風既真,對食又如何不真?”

長孫蓉沉思多時,望向久立而不語的若兮道:“若兮小姐以為如何?”

若兮微微頷首:“瀟大人與君然小姐之情,我等有目共睹。”

長孫蓉含笑道:“若兮小姐果真要同眾人一起離去么?”

若兮決然道:“殿下,若兮只求平凡清淡,再不踏入是非之地半分!”

長孫蓉幽然一嘆,卻又忽道:“若兮小姐可是與子衣有情?”

若兮搖頭一笑,淡然道:“她二人的情分已非旁人所能插入,若兮早斷此念,唯願相隨歸隱民間。望殿下成全!”

“請殿下成全!”長孫兄弟與阿黛莎齊聲請求。然長孫蓉良久未語,只端了茶盞慢慢啜飲,忽聽遠處吵嚷一片,似還夾有爆竹之聲,眾人吃了一驚,暗道,這天策府一向安靜得緊,何曾這麼熱鬧過?

長孫蓉側頭向侍女詢問道:“出了何事?為何如此喧嘩?”

李世民獨自一人在承乾殿中來回踱着步子,回想起子衣的神情,禁不住嘆息不止。

“我若允諾子衣皇后之位,兼為女官尚書,若何?”

子衣略略一怔,懶洋洋笑道:“殿下厚意子衣感激不盡。只子衣乃懶惰之人,惟願與君然相伴,縱情于山水之間。”

李世民訝然道:“子衣當日女扮男裝千里迢迢趕往洛陽,不就是為了在仕途上一展抱負么?子衣若真想辭官歸隱,這一年來機會甚多,何至拖到今日?”

子衣點頭道:“殿下所言不差,子衣確有諸多機會可抽身早退,也確想參與這歷史的進程,為即將出現的大唐盛世盡一份心力。然,殿下高估了子衣的功利之心,也低估了子衣的真情。”

“此話怎講?難道子衣不想與我一起統領天下,安享尊榮與富貴么?”

“世上之人誰不喜尊榮與富貴?只權力與地位付出的代價,也非是常人可以承受。子衣愚鈍,只想建功立業,卻無心於高高在上,如今只求功成身退,與君然雙宿雙飛,還望殿下成全!”

李世民緊盯着子衣道:“子衣果真不想與我一起統馭天下么?”

“不想!”

李世民回首望向遠方:“為了一個女子,你值得么?”

“殿下,與愛人的相伴相守,豈是一個‘值’字可以評價的?”

李世民轉身一笑,悠然道:“子衣,我已對諸將宣佈,將納新的太子正妃,相信房玄齡已將此話轉給卓君然,她如今還會等你么?她已離開長安了!”

子衣溫柔地笑了笑,輕輕地道:“我信她。”

“我信她!”李世民喃喃念了幾遍,停下了踱步,眼眸里滿是迷茫:我錯了么?

突然遠處一片吵嚷之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沉思,有人慌慌張張闖進來:“殿下,不好了!”

李世民下意識地縮緊瞳孔:“何事?”

長孫無忌穩住身形,抹了把額間的汗珠,艱澀地道:“殿下,卓君然來了!”

李世民心跳猛地加快:“什麼?卓君然?”

“是的。”

李世民眼前有些發昏,只暗裏握了握拳,低聲道:“這麼快?”

長孫無忌瞄了瞄李世民,道:“卓君然只是立在天策府門口,聲稱自己失散的未婚夫——瀟子衣正在天策府內為官,今日千里尋夫到此,特來索要夫君。現在圍觀的老百姓越來越多,這,殿下,他們一路走來又是發喜糖又是發紅紙的,還在那裏燃爆竹,吸引了眾多的老百姓跟來觀看。”

李世民的心當即涼了半截,直跌入椅中:“她可帶了什麼人來?”

“大食國公主蜜姬,錢府小公子錢林,兩個侍衛方華與張霞,還有…還有房夫人!”

“房夫人也來了?”

長孫無忌咽了口唾沫:“是的,殿下!現在只怕半個長安城都知道瀟子衣是卓君然的未婚夫了。”

卓君然!李世民握緊了拳頭,他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個不輕易放棄的女子,自己這樣幾次三番防備她,就是怕她最終會影響到自己與子衣的聯姻,可如今,她還是來了!李世民閉緊了雙目。

“太子妃殿下,您不能進去!”那內侍急忙攔住道。

長孫蓉威嚴地喝道:“讓開!”

“太子殿下有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去……”

“啪”那內侍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長孫蓉銳利的目光猶如刀子般在內侍臉上滑過,冷冷地道:“天策府內何時禁止過我么?”

那內侍一哆嗦,躬身一揖,悄悄退下了。

長孫瑜忙上前推開門,長孫蓉一眼望見那個丰神俊秀的人兒正在桌邊臨摹字帖,此時瞧見眾人進門,忙起身道:“子衣參見太子妃殿下!”

長孫蓉拿起子衣的字帖細細望了望,含笑道:“子衣這字形倒是秀氣得緊,只這軒昂之意頗與這秀麗不同。”

子衣環視一眼長孫蓉身後的長孫兄弟、袁若兮與阿黛莎,見眾人都對自己頷首微笑,心下猛然明了,立時驚喜萬分,遂恭敬回道:“殿下,子衣的字乃是當日在襄陽、南陽時由君然所教,然在下始終不成器,學得其形,未得其神,是以形意不同,實是慚愧得緊。”

“哦?”長孫蓉訝然揚了揚秀眉,嘆道,“君然小姐果然是才女!”

子衣提了袍襟,跪拜道:“子衣懇求殿下成全!”

長孫蓉將子衣輕輕扶起,望了子衣半晌,忽道:“我若甘願為子衣放棄太子妃之位,子衣可願嫁與世民?”

李世民默然步出府門,只見長安百姓將天策府門前圍得水泄不通,蜜姬立在君然身後,方華與張霞還在發放喜糖,一輛馬車匆匆駛來,一名衣着華麗的女子急急跳下馬車,正是羅紅玉。

只見她一身盛裝,額上滿是香汗淋漓,卻顧不得擦去,一面撥開人群,一面道:“大家讓一讓!”一面將手中挎籃里的紅紙向人群灑去,口中道,“恭祝君然小姐今日尋得夫婿!”

錢林也提了滿滿一籃爆竹,已是放了一路,如今見李世民出來,趕忙又放了一掛。房夫人則忙着形神俱備地向圍觀人群講述奇女子千里尋夫的故事,得到百姓的一致支持和祝賀。

李世民一眼望見了卓君然,她今日也少見地換上了華麗的衣裝,彷彿是為了迎接與夫君的相會,只靜靜地立在那裏,除了那溢滿一池秋水的堅毅外,秀麗的容顏上沒有絲毫波動。她立在人群中,站在眾人之前,就彷彿一尊女神,波瀾不驚地望着自己。

李世民也回望着她,仔細地探究着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啊!

李世民的出現,讓眾人的喧鬧達到了頂點,房夫人手一擺,百姓們漸漸停止了歡呼聲。

李世民凝望着君然,定定地道:“君然義妹,你還要來這裏么?你當知子衣已經放棄你了。”

君然分毫不讓地直視着李世民的眼睛,彷彿直望進了他的心底,一剎那,他彷彿有種被她看穿的感覺。

君然那柔婉的語氣裏帶着幾許不容分辯:“君然今日,只是來尋我的夫,無論她作何選擇,都該出來與我一見。”

李世民掃了一眼圍觀的老百姓,低聲道:“一個女子,如何做得了你的夫?”

君然唇角帶起一絲笑意,盈盈道:“那又如何?她既與君然有了婚約,行過三書六禮,有過媒妁聘書,換過生辰與訂親信物,她如何不是我的夫君?”

“難道抵得過一個皇后的尊位么?”

“子衣可是親口應允,還是殿下擅自宣佈呢?”

李世民避過君然深遂卻又清澈的眼眸,悠然道:“義妹今日怕是來喝喜酒的罷——可是要世民將休書拿來?”

君然側頭望着他,堅定地道:“縱使她果真如此,我也要她在我面前親口告訴我,否則,君然決不會離開。”

李世民深吸了口氣:“卓君然,你不覺得你太執着了么?”

“只怕執着的——乃是殿下!”

李世民一驚,猛然轉身與君然相對,只覺心底徹底冰涼。

子衣堅定地搖了搖頭,朗聲道:“子衣今生,早已許給卓君然一人,縱是天上地下,也斷無更改!”

長孫蓉一震,仍道:“你可曾想過,他日為後,母儀天下,又可領女官尚書之職,權傾朝野,將來更可青史留名,為萬世景仰,難道還不及與一人逍遙山水么?”

子衣一笑,奕奕然道:“子衣有立功之心,卻無權力之欲,只望一生不致碌碌無為即可。如今所求者,惟與君然相伴相守,怡然一生!”

長孫蓉點頭輕嘆道:“也罷,長孫蓉願助你一臂之力——君然小姐如今正在天策府門前等着與你相會!”

“什麼?”子衣心頭立時一陣狂喜,彷彿驟然間醍醐灌頂般清涼,神宇一片空明,剎那間似所有的擔憂一掃而空,心情也格外的輕鬆,以至於懷疑自己聽錯了,只顫聲道,“是真的么,君然在,在天策府門前?”

長孫蓉含笑道:“正是。”

子衣喜不自禁,再望長孫兄弟和阿黛莎、袁若兮諸人,也都朝自己頷首微笑,心下更是歡喜,一個箭步便要衝出門去。

“且慢!”長孫蓉喚住子衣,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抿嘴笑道,“莫忘了你的心愛之物。”

子衣瞧見是自己的火竹,忙喜孜孜接了,自己今日醒來便已發現不見了火竹,想必是被李世民收了去,如今完璧歸趙,子衣歡喜地朝長孫蓉一揖,心頭再按奈不住將與君然重逢的的雀躍與渴盼,急急衝出門去。

“君然小姐之所以如此堅持,因與子衣的相知,而殿下執着的,又是依賴於什麼呢?”蜜姬嘲諷道。

李世民怔了半晌,竟是無言以對,終是咬牙笑道:“就憑她是一女子!”

“她當然是一女子!”房夫人接了李世民的話頭,油然道,“不然怎會來此尋夫?太子殿下莫要拆了人家一對鴛鴦——在民間留下甚用強的名頭來!”

“你!”李世民望着義正嚴詞的房夫人,一時氣結。

“瀟兄弟——”秦瓊遠遠地打馬飛奔而來,一眼瞧見君然,翻身下馬呵呵笑道,“弟妹果然在這裏呢。殿下,還是快些請瀟兄弟出來,與他娘子相見罷。”

房玄齡緊隨其後打馬過來,往府內覷了一眼,大聲嚷嚷道:“子衣來了,子衣出來了!”

李世民吃驚地回過頭去,一個人兒雙手提着衣襟,正飛也似地從府內衝出,一路高呼着:“君然,我來了!君然,等我!”一不小心趔趄倒地,只又爬起來不管不顧地向門外奔來,面上滿是狂喜的神色。

君然那靜靜的秀容早已溢滿激動的神情,禁不住向前迎進一步,只一腳踏進天策府門內,生生忍住了,無限歡喜地回應着:“子衣,我在這裏,子衣!”

錢林回過神來,大喝一聲:“夫子出來團聚了!”甩了提籃,忙撿起最大的爆竹點了。“砰!啪!”聲立時不絕於耳,府門前圍得層層疊疊的百姓也隨之歡呼四起。

房夫人輕吁了口氣:“這兩人終於見面了!”

蜜姬和紅玉對望一眼,只無限感慨地望着眼前緊緊相擁的兩人。

長孫無忌暗中握了一下房玄齡的手,房玄齡瞧了一眼正對着子衣和君然發怔的李世民,悄悄看了一眼:那是通行天下所有關卡城市的令牌,上面有李世民的親筆簽名和手印!

房玄齡疑惑地望了望長孫無忌,長孫無忌意味深長地一笑,低聲道:“與人方便,於己方便。持此令牌,可一路南行至李靖封地,李靖夫婦與瀟子衣的關係,當不用在下多說罷?”

房玄齡若無其事地收進袖內,向前一步擋住了李世民的視線。

長孫無忌經過秦瓊身邊時,若有若無地念了一句:“殿下令尉遲敬德在城外十里處攔截可疑馬車。”

“殿下,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今日是瀟大人夫婦團聚的日子,可喜可賀!”

李世民茫然回過頭來,賢妻長孫蓉不知何時已立在自己身邊,正溫柔地笑着。

李世民喃喃道:“果真是喜事么?”轉頭又望向那兩人,卻赫然見長孫兄弟、阿黛莎和袁若兮等人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子衣和君然身後。

子衣與君然歡喜地緊擁着,對望着,互相拭去彼此的熱淚,只心口滿是說不出的歡喜與溫熱。

“你二人回家團聚罷!來人,這是太子殿下送給你夫婦二人的新婚賀禮,祝你二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長孫蓉上前一步,當著眾人的面,高聲宣佈道。

子衣與君然相視一笑,兩人鬆了手,子衣接下這盤黃金,朗聲道:“子衣與拙荊拜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

“太子殿下英明!太子妃殿下英明!”百姓們自發地歡呼起來,衷心地慶賀這對有情人終於相會。

在百姓的歡呼聲中,李世民失落地望着門外一眾人等,喃喃道:“他們都要走么?”卻是手上一緊,被長孫蓉緊緊握住:“殿下,臣妾永遠都會在您身邊!至於其他人,各有其所,勉強不得。”

李世民回過頭去,那一行人已在百姓的簇擁下登上馬車,向遠處駛去,在人群的縫隙中,他彷彿還望到了尚婉清的倩影——連她也果真不願留下么?原來我都是一廂情願么?

“殿下英明!請恕臣等送他們一程,先行告辭!”房玄齡和秦瓊笑嘻嘻別過李世民,也隨眾人一齊離去。

秦瓊護送眾人馬車行至長安城南門口。房玄齡已先走一步,快馬奔去通告程咬金等人,如今只余秦瓊和長孫兄弟以及方華、張霞,以大食使團為名出城。

秦瓊見這裏戒備森嚴,不由暗中皺了皺眉,才欲將令牌拿出,一城門官抱拳道:“秦將軍,末將剛剛接到李靖將軍軍令,如今戰事剛息,為保長安安全,此時起至明日晨,若無李將軍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門!”

“我有天策府太子令牌在此,請開城門!”秦瓊喝道。

“有太子令牌者一律回請長孫大人核准,再予放行。”

“什麼?”秦瓊一驚,握住了腰上刀鞘。

“秦將軍——”

秦瓊回頭一瞧,喜道:“有救了!”

王猛一路打馬急馳至城門前,翻身下馬,行禮道:“末將王猛拜見秦將軍!”

“快快請起!”秦瓊趕忙下馬扶起他道。

子衣聞聲掀了車簾,王猛一眼瞧見,轉身跪下哽咽道:“王猛見過瀟大人!”

子衣下車扶起王猛,王猛望着子衣幾欲多言,終悄聲道:“瀟大人勿驚,屬下是給您送出城令牌的!紅拂將軍讓小的告訴您,此一去長安,可至江南,但凡有李靖在,便有大人在!”

子衣心口一熱,與王猛緊緊相握,王猛低聲道:“大人快走罷,遲恐有變!”

子衣略一點頭,轉身上了馬車,耳邊傳來王猛的輕語,“大人,他日江南,我們再見!”

秦瓊安心地跨上戰馬,王猛高舉令牌,大聲喝道:“李靖將軍令牌在此,快開城門!”

長安城外五里處。

子衣聞得車外幾聲驚呼后一片寂靜,遂掀開車簾望去,只見秦瓊已下了馬,車隊被人團團圍住,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昏黑,看不清有多少兵馬,只瞧見長孫兄弟與方華、張霞等人都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人群外,一大將獨卧於草地,抱着酒罈子一飲而盡,“嘭!”地一聲摔了個稀爛,慢慢從地上站起,雄厚的內力化作洪亮的叱聲響徹雲霄:“上將軍程咬金在此,還不下車!”

子衣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下得車來,行禮道:“程大哥好!”

程咬金瞪了子衣半晌,刷地抽出身邊一軍士的腰刀,橫到子衣脖子上,喝道:“虧你還認得我這個大哥!今日,你就死在我的刀下罷!”

幾輛馬車上坐着君然、婉清、蜜姬、紅玉、袁若兮、阿黛莎等一眾美女,驟然聞聽程咬金此言,頓時驚得花容失色,個個掀了車簾探頭外望,嬌呼聲四起。程咬金哈哈大笑,手中一揮,所有軍士都收兵回鞘。

子衣無奈地道:“程大哥,你果真不肯放過小弟么?”

程咬金捧腹笑了半天,忽聽有人高聲笑道:“程胖子是怕你走了后,就再也看不到美人,故而來嚇嚇諸位小姐。”只聽布簾輕動,人群后的帳篷中,房玄齡、杜如晦、張公謹、宇文仕及以及洛陽帥府的一眾同僚個個步出,連羅老爺也笑咪咪出了帳。

一眾美人立時紅了臉,這才知上了程咬金的當,便放心地掩下車簾。子衣忙一一向當日諸位同僚和羅老爺見禮。

房夫人下了馬車,搖頭笑道:“你個黑胖子,也嚇了我一跳。”

“嘿嘿,不來點真的,怎麼能嚇倒這幾車聰明伶俐國色天香的美人來?”程咬金轉了轉眼睛,又沉下臉喝道,“剛才有誰不聽命令往車上瞧的?”

眾軍士齊聲道:“沒有!”

“要是有老子就摘了你們的招子!”

天色漸黑,帳篷前燃起了一堆篝火,周圍插了幾支火把,中間擺了一溜酒罈。

秦瓊與諸人皆抱起酒罈,悵然道:“兄弟,此一別要保重,他日定要常來探望我等!”

程咬金咧了咧嘴,絲毫不改粗獷的習氣,拍了拍子衣的肩膀:“兄弟,咱倆是生死之交,俺老程也欠你條命,你想走,俺老程決不攔你!就是別忘了我們一班兄弟,有空多來串串門子,咱們朝堂上不見,家裏廳堂見,兄弟,干!”

眾人轟然道:“瀟大人,我們同事一場,莫要相忘,干!”

子衣含着熱淚,亦抱起滿滿一壇老酒,豪氣干雲地道:“好,干!”

眾人一飲而盡,子衣也平生裏頭一次將一壇酒喝了個底朝天,眾人將空壇互相比照給彼此看,而後相視大笑,又一齊將酒罈摔碎在地:“後會有期!”

房玄齡亦拍了拍子衣肩膀,張了幾次嘴,終道:“子衣,快走罷。此時尉遲敬德已被咬金派兵強行軟禁,再不走,遲恐生變!”

房夫人為子衣理了理衣襟,叮囑道:“路上千萬小心!”

子衣重重點了點頭,與秦瓊、程咬金等人一一抱拳相別:“諸位大人,諸位兄弟,我們後會有期!”

長安城外十里處。

房夫人、秦瓊等人已經與子衣辭別,只有長孫兄弟、方華、張霞等人護着幾輛馬車,會同羅老爺和花滿以及大食使團的車隊一起趁夜南行。

君然在車內扶着有些醉酒的子衣,見車隊忽然停下,遂掀起車簾一角觀望,只見前方樹下,高掛着一支火把,閃爍的火光下,一名身着銀白明光鎧將軍盔甲的女子,騎着一匹白馬靜靜等候車隊的到來。那女子年約二十,英姿颯爽,眼波如玉,面容秀麗而沉靜,只眉宇間帶着一絲悵然的愁情。

君然輕輕嘆息一聲,扶起子衣,柔聲道:“獃子,你可下得車么?”

子衣腿腳軟棉無力地被君然扶下馬車,被涼風一吹,稍稍清醒了些,怔然道:“秀芳?”

秀芳望着君然扶子衣走近,神情複雜地道:“謝謝你。”

君然輕輕一笑,小心地將子衣交予秀芳扶着,轉身走回馬車處。

子衣穩了穩身形,溫和地笑道:“秀芳公主,近日可好?”

“你不怪我么?”

“子衣相信秀芳公主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子衣從未怪過秀芳。”

秀芳身軀一顫,埋首在子衣肩頭輕輕啜泣,子衣心下有些歉然,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兒,只輕撫了撫她的香肩,柔聲道:“已經過去了,我們大家都好好的,秀芳不必再自責了,何況,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秀芳起身凝望着子衣,彷彿要將她的形容永遠刻進腦海似的,直過了許久,方止住清淚,低聲道:“子衣,若沒有君然小姐出現,你會與我相守到老么?”

子衣一震,與她相視片刻,緩緩點頭道:“會!”

秀芳嬌軀震顫,已是哭的心神俱碎,淚如泉湧般傾瀉而出,只撲倒在子衣懷裏緊緊抱住了她。

子衣感覺到秀芳努力壓制卻怎麼也壓不住的神傷心碎的顫抖與嗚咽,心下更加憐惜,嘆息道:“秀芳,對不起!”

秀芳的柔荑覆上子衣的唇,不讓她再說下去,只顫抖着從懷中取出一塊金牌,交予子衣道:“子衣,這是我向聖上求來的免死金牌,持此牌者,可不受君王召見,可免一切罪責!”

子衣一驚,正要推辭,秀芳哀求道:“這是秀芳在太極殿跪了一天才從聖上那裏求來的,也是我欠君然小姐的,請子衣切勿推辭秀芳的一片苦心!你們快去江南罷,等我接到皇上正式頒佈的廢除安陽公主名號的詔書,我就會奔赴江南與你們會合的。”言罷在子衣臉上深深一吻,“再見,子衣,我們後會有期!”已然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朝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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