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病
柳瀲紫醒來后,身體虛弱,卧床幾日。此間,除了丫鬟紫荊一直陪伴在側,只余柳瀲紫的生母,相府四夫人前來探望過幾次。除此之外,無人問津。
可當她大病初癒之時,平靜的小院裏卻迎來了稀客。
這日,柳瀲紫在抵不住紫荊的念叨,命小侍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小院裏,坐在上面曬太陽。
四月的陽光,不似仲夏那般炙熱,也不是冬日裏那般微弱,暖暖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意融融,好不愜意。
紫荊隨侍在側,望着光裸的小院,時不時地搖頭嘆息。
“你再嘆息,這原本的好心情都要被你嘆沒了!”在紫荊又一次嘆息后,柳瀲紫發話了。
“小姐,不是我想嘆息,而是看着空無一物的小院,奴婢是在覺着有礙瞻觀。前日裏,四夫人來的時候,還曾怪罪奴婢們,說是奴婢們不仔細打理,這才使得滿園的——”似是想起什麼,到了嘴邊的話,又換了:“這才使得原本美麗的小院,變成了這般摸樣。”
柳瀲紫何其敏銳,怎能沒有察覺紫荊的刻意?她心中一暖,只當自己不曾注意,莞爾一笑,輕搖其首,方才說道:“你為何不說,這些是我讓你們辦的?”
紫荊癟癟嘴:“奴婢說了,可四夫人偏偏不信,小姐沒看見,四夫人那時的表情,簡直像是奴婢再狡辯一下,就要把我給——”
說道這裏,紫荊閉了嘴,似乎方才意識到自己口中的四夫人不是別人,正是柳瀲紫的生母。
柳瀲紫大病初癒以後,性情溫和了許多,這才使得紫荊忘了避諱,在她的面前有話說話。
只是紫荊不知,柳瀲紫不過是對着他們相對溫和一些罷了!
看着紫荊繪聲繪色的描述,臉上浮現出笑意,並不介意眼前的小丫頭說的是誰。在她看來,相府中的所有人,至多只是和這具身體有血緣關係,卻並無什麼情分。
甚至,對柳瀲紫來說,自己的生母還不如眼前的小丫頭來的親切。
大戶人家,血緣關係原本就單薄,遠沒有平民百姓之間那種濃濃的情分,對於他們來說,很多時候,血緣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重活一世,曾經不曾看透的東西,現在反而看的十分通透。幾日來,柳瀲紫躺在床上,將前世的一些事情回想了一二,才發現那時的自己雖說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亦不過是父親的一個棋子,一個如果失去了作用就可以隨意被棄掉的棋子。
柳瀲紫的瞳孔一縮,目光變得有些冰冷。
“小姐~”柳瀲紫長久無話,紫荊小心的喚道,卻無意間對上了柳瀲紫的目光,心中一跳,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
察覺到紫荊的反應,柳瀲紫溫和的笑笑:“剛才在想一些事情,一時有些投入,是不是嚇到你了?”
紫荊抿抿唇,怯怯地望了柳瀲紫一眼,發現眼前之人和之前並無兩樣,心想應該是自己眼花了,這樣溫柔的小姐,怎會有那樣冰冷的眼神呢?
隨即一笑,“沒有,奴婢怎麼可能會被小姐嚇到。”
“你呀!不過院子裏是太清凈了些。你找些人在院子裏種些竹子吧,夏日快到了,竹子清涼些。”柳瀲紫想了想,又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池塘里就種上蓮花。你看,這樣可好?”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小姐就是有文化,竹子配上蓮花,奴婢很是喜歡。”紫荊想着夏日之時,院中的精緻,不由得喜上眉梢。連帶着望着柳瀲紫的目光,都有些崇拜。
“不過是借了前人的話而已。以後這梅園就喚作竹苑吧!”
“是,小姐。小姐自己題字如何?”
“我?”柳瀲紫指着自己,沒料到紫荊會這樣問。
倒不是她不會寫字,她的字跡,雖不若別人的剛勁有力,倒也柔中帶剛,只是她已許久不曾握筆,只不知有沒有退步。
再有,她不知曾經的柳瀲紫字跡如何?
念到這一層緣由,柳瀲紫想要退卻,可對上紫荊的滿眼的期待,到了嘴邊的話,不知為何,又收了回去。
“李嬤嬤,你看這主僕兩人感情可真好,看着她們,我想到了我們年輕之時,那時你我也像她們一般,只是現在你我皆老了!”
聞聲,紫荊立刻頷首低眉,行了一禮,恭敬喚道:“大夫人安康!李嬤嬤安康!”
柳瀲紫誰不知來人是誰,但聽到這層,也明白了一二,連忙躬身一福:“孩兒給娘親問安,娘親安康!”
大夫人心中雖不在意,可臉上卻掛着笑意,伸手扶起柳瀲紫,關懷的說道:“行了,我們母女兩人就不要這般見外了。你這病剛好,快起來,莫要再生出什麼事來。”
話語中雖充滿了關心,可柳瀲紫卻也聽出了大夫人的話外之音。
她這是在指責她太嬌弱!
柳瀲紫若無其事的笑笑,頷首低眉,等着眼前人發話,透過些微的視線,柳瀲紫這才看清了兩人的容貌。
體態富美,衣衫華貴,朱釵華美,給人雍容華貴之感,此人正是大夫人。大夫人旁站着一人,和大夫人年齡相仿,衣衫雖上乘,卻失了幾個檔次。想必此人便是李嬤嬤,大夫人的左膀右臂。
一陣風過,帶來絲絲涼意,大夫人瑟縮一下:“起風了,回屋吧,病剛好,不可吹風。”
“是。娘親,我扶您。”說著柳瀲紫就上前,扶着大夫人,十分乖順。
大夫人有些探究的望着攙扶自己的人,心中有些疑惑。
難道生了一場病,這性子也乖順了不曾?以前她哪次來,她不是張牙舞爪的模樣?
大夫人望了一眼李嬤嬤,李嬤嬤也不清楚,只覺得眼前的少女,出落的越發美麗了。
還是原本的模樣,只是讓人見之,越發移不開視線。
究竟是哪裏不同了?
柳瀲紫扶着大夫人在房內榻上坐下,大夫人也不曾想明白這層關係。只是覺得這樣乖順的性子,對她無不好之處,說話間也便忘記了先前的揣測。
大夫人將柳瀲紫打量了透徹,柳瀲紫也便任由大夫人打量,只低着頭,不言不語,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這原也就是自己前世待長輩的姿態,做出來並不難,只是曾經是真的恭順,現在不過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姿態,當中究竟有幾分真心?恐怕就連柳瀲紫自己也說不清楚。
事後,回想,她估摸着這時自己恐怕是一分真心也無!
“今兒閑來無事,特來你這兒看看,誰說你這出嫁的日子還未定,但也是遲早的事兒。這麼些年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沒為你做什麼事,這不趁着你還沒出嫁,就來找你說說。”
說著,大夫人有些感傷,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將慈母的形象做足了去。
如若在前世,大夫人此番行為,定會令柳瀲紫心緒觸動。只是今日,看透了世事滄桑、人情冷暖,這樣的嬌柔做作,已在她的心中掀不起任何波瀾。
可這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做,不能失了身份。
“娘親莫要這麼說,這些年來,娘親為我們這些兒女,勞心勞力,並未虧待於我。女兒心中明白,這日後女兒出嫁了,還望娘親能夠幫忙照撫一下四姨娘。”溫溫細語,不急不緩,真真將大家閨秀的樣子做足。
大夫人看在眼裏,放在心上。
“這是當然,娘親是相爺的正妻,理當管理府內。以後你就放心,四姨娘那邊,我自會多多照看。想來妹妹也不容易,就你一個女兒,這你一出嫁,身邊連個知心的人兒都沒有。”說著,又是一番感慨。
柳瀲紫也跟着抹淚,紫荊站在一邊,並不知這番感人肺腑的對話下,其實暗流涌動,不知抹了多少淚。只為大夫人的慈善感動,小姐的將要嫁人傷懷。
紫荊心中還暗自掂量着,大夫人並沒有他人說的那般兇狠,不過也是一個人,能和別人差別到哪裏去?
只是,此刻,她並不知,正是眼前這個,她以為慈善的大夫人,在之後,想要將她推進火坑……
暖暖的陽光,鋪灑了一地金黃,熠熠生輝。一縷陽光透過打開的窗子,照進房內,斑駁的光線,讓人頓生懶意。
聊了一上午,大夫人也已有些意興闌珊,招呼着李嬤嬤就要離去。
柳瀲紫自是起身,扶着大夫人,走出房間。
“你這院子何時變成這樣了?”
柳瀲紫莞爾一笑,聲如天籟:“幾日前,女兒不喜這滿園煩擾的梅花,特讓人除了去,想着種上竹子,夏日涼爽些。”
“嗯,你這孩子,心靈倒是剔透,也只你才想得出這樣的法子。只是未免可惜了原本滿園的梅花,以後這梅園變成了竹苑,未免清凈了些。”
“清凈方可清心!”
原本不過無意之語,可柳瀲紫沒想到去招致大夫人別樣目光,望着大夫人探究的目光,柳瀲紫雖面上一片平靜,可心中卻極為忐忑,生怕被瞧出些什麼。
多說多錯,柳瀲紫有些後悔。
“呵呵……果然是相府的小姐,知書識禮!”
聽得此話,柳瀲紫提着的心,方才放下。
大夫人將目光轉向紫荊,笑着說道:“這是紫荊吧!多大了?”
“十五!”紫荊如實答道。
“十五了,已到了適嫁之齡了!”
柳瀲紫心中一咯噔,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張張嘴,想要問些什麼,抬起頭只見大夫人已經由着李嬤嬤攙扶着離開。
“小姐,大夫人人真好!”
柳瀲紫神色複雜的看着身邊的人,心中不禁反問天真無知、不識人心邪惡,這真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