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番外三 天若有情
時已近夏,稀疏的陽光透過枝頭的樹葉,漏下斑駁的光影。
寧靜的院子裏,因為幾聲鳥雀啁啾,更顯靜謐。
洒掃的一塵不染的卵石小路上,走來一個略微傴僂的身影。
“少爺,外頭熱了,進屋裏去吧。”老者說道。
一襲白色的身影,着雪緞綉暗紋長袍,安靜地站在一叢翠竹旁邊。
斑駁的光影照在他長長的像是羽毛一樣的長睫上,閃爍出誘人的七彩。
聞老者言,寧卿轉身,說道:“我這就進去。”
丁伯點頭,又囑咐了他兩句好好照顧自己。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少爺好像變得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了。
想着這些,丁伯搖搖頭,又接著說道:“大後天是青兒出閣的日子,她希望你能去送送她。”
寧卿再次點頭,說道:“我會去的。”
丁伯聽他這麼說,便放下了心。只要他說去,那就一定會去的。
說起他那個孫女,可着實是讓他傷透了腦筋。
痴戀多年,各種方法用盡了,依然無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心裏沒有就是沒有。
直到最後,青兒才看淡了,看開了,只把這當成是年少時的一場夢了。她同意了家人給她說的親事,就定在大後天出嫁。
但就算是一場夢,這場夢裏,也帶着她十幾年來的執念,所以,她希望,他能去送她一送。
丁伯走了之後,寧卿又在竹子前站了很久。
夏天來了,母親植下的這叢竹子越髮長得厲害,或許該是修剪一下的時候。
但是這個念頭才剛剛閃入他的心裏,他便覺的心咯噔一跳。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要修剪這竹子了?
因為是母親植下的,留給他的唯一的牽念,所以,不管長成什麼樣,他都從來不會去修剪。
這次,也是一樣。
寧卿又盯着這叢竹子看了會兒,這才轉身,進了屋。
但是誰料,他才剛剛坐下,便聽見隨從敲門,說是有個鋪子出了點兒事,讓他過去一下。
寧卿也沒有答話,自己出了房間,上了馬車,去了那個鋪子。
鋪子多了,每日裏發生的事情也多,尤其是自從寧家成了皇商之後,大小事務更是不斷。
但是事情都不大,他只去稍微處置了一下,便過去了。
完事之後,他本想回家的,但是半路上,卻突然沒了回去的心情。於是便讓車夫轉了個方向,向著城郊的別院去了。
那邊的梅花雖然早就謝了,梅樹都已經枝繁葉茂了,但是依然在那裏。那看花的人,不知道還會不會來。
不管會不會來,他都當她會來一樣。
別院雖然沒人居住,但是自有人照看,裏面的一切全都是纖塵不染、井井有條。
寧卿徑直去了梅園,花不在他眼前,卻在他的心裏,和那看花的人一樣,在他的心裏。
在這碧色枝葉底下,這邊夏天的感覺更濃了一些。風吹來,盪起他的衣擺,與這滿樹的繁華一起搖擺。
中午的日頭已經帶上了毒辣的感覺,寧卿在梅園中站了會兒,便轉身,要走出去。
然而誰料,他才剛邁出幾步,竟然聽見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一個女子的喊聲。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女子從天而降、由遠及近的喊聲。
再接着,便是咔嚓咔嚓,樹枝折斷的聲音。
寧卿猶豫了一會兒,這才回頭。
如果他知道,這一回頭會改變他對於今後的設想,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頭。
他回頭的剎那,樹上掛着的一個女子也睜開緊閉的雙眼。
她掛在樹上,被梅枝勾住了衣領,整個人呈俯卧狀掛在空中。
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張如琢如磨的臉。最好的白玉一般,泛着最溫潤的光澤。橘色的唇瓣彷彿帶着晨間露水的芬芳,讓人忍不住想去一嘗。眼睛如最亮的星辰一般,又像是古井深潭,幽深無邊,讓人只看一眼,就會被吸入其中。
他的墨發如絲緞一般垂下,像一股小瀑布一樣。
寧卿抬頭看了一眼這番景象,又低頭看了看散落滿地的殘枝。
樹上的女子這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也順着他的目光低頭往下看去。
“嘿嘿”,女子訕笑,“不好意思啊,弄壞了你家的樹。”
寧卿又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隨即轉身走了。
“喂,喂,你先幫我下來啊。”
寧卿將女子的喊聲扔在身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梅園。
這個奇怪的人,自然有人來收拾。
對,這女子的確是奇怪,全身都怪,從頭到腳,她的衣裳,她的頭髮,沒有一處不怪。
女子見他絕美的背影消失在了花影之間,不禁失望地垂下了頭。
好不容易沒有死,誰想到竟然被掛在樹上盪悠悠。
寧卿走了,這女子冷靜了一瞬間,突然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奇怪,太奇怪了。剛才見到的那個人,他那是什麼造型?
正當她心中驚奇的時候,聽見一陣喧鬧,隨即便見有一男一女走了過來,在樹下好奇地打量着她。
這兩人,也很奇怪,都是着古裝。
她腦子沒壞吧?還是出現幻覺了?
“姑娘,你怎麼在樹上?”樹下站着的婦人問道。
剛剛只是聽少爺的吩咐,讓他們二人來梅園這邊處理一下,誰曾想,看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副情景。
女子聞言不由咋舌,廢話,她怎麼知道她是怎麼在樹上的?
不過廢話不能多說,她還是趕緊地下來為好。
“你們快點幫我下來吧。”女子說道。
底下站着的一男一女這才反應了過來,忙幫着她從樹上下來。
女子下來之後,活動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四處打量了打量,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那婦人回道:“這是寧府在城郊的別院,敢問姑娘來自何方?又為何到了這裏?”
“這個,這個”,女子摸着頭,還真是不好說。
“我自然是從來處來了。”她突然燦然一笑,說道。
婦人以為她不願多說,於是也就不再多問,帶着她出了梅園。
“姑娘,出了門沿着這條路往北走,走不遠就能看到城門了。”婦人好心提醒道。
但是女子面上竟然皺起了眉頭,她人生地不熟的,該怎麼辦?
恰巧這時,寧卿的馬車從院子裏駛了出來。
“哎,你等等。”女子高聲喊道,伸開雙臂攔在馬車面前。
車夫沒辦法,只得勒住了馬。
女子見馬車停了,一個利索的跳躍,也不用人扶,也不用踩凳子,便上了馬車。
寧卿正因為突然停車而不悅,正要讓車夫趕緊走的時候,竟然被見帘子被突然掀開,隨後露出女子一張笑臉。
“下去!”寧卿皺眉說道,不怒而威。
他不喜歡別人與他靠的太近,他的車,除了蓮子,也從沒有別人坐過。
但是這女子不但不下車,反而還坐到了他的旁邊。
“下去!”寧卿再次說道。
女子睨着眼睛看着他,嘟起嘴說道:“真小氣,不就是弄壞了你家的樹嘛,搭個順風車都不讓了。”
寧卿簡直想把這冒失的女子扔下去,但是才要叫人,卻又突然聽她說道:“我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你就載我一程怎麼了?看你帥哥一枚,就當做個好事嘛。”
她的話,讓寧卿要掀車簾的手僵住了。
她的話,雖然古怪,但是似曾相識一般。
曾幾何時,這種奇怪的話,他也聽人說過。
女子看着他伸出去的手又放了回來,便放下了心,笑贊道:“我就說嘛,你一定是個好人。”
她說著這話,便向車夫一聲喊:“開車,哦不,趕車吧。”
寧卿心中一直在思索,直接無視掉這女子一直鎖住他的目光。
本以為真是搭個順風車,誰料到了城裏,她竟然還是不肯下車,死纏爛打地就是不下去。
寧卿心中氣憤,索性自己下了車,這車,就當是送她好了,反正他也不缺。
然而誰料,他下車之後,她竟然也跟着下了,只是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任憑寧卿一直是個果斷堅決從不猶豫的人,此時面對這種狗皮膏藥一樣粘上的人,也是沒了辦法。
最後他索性不再理會,她要是愛跟的話,就讓她跟着好了。
女子一路跟着他,最後來到了一個地方,她見有不少人在這裏看病,便料定是古代的醫館了。
本以為寧卿也是來看病的,但是尾隨了一路之後,發現事情好像不是這樣,他好像是這邊主事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可不可以向他要一份工作,看病抓藥她不會,但是跑跑腿打打雜還是可以的。工錢少點就少點吧,她這初來乍到的,餓不死就行。
“我可以不再跟着你。”她說道。
寧卿依然不理她,他已經說了,她要是愛跟就讓她跟着好了。
“只要你讓我在這裏做事,付給我工錢,我就不再跟着你。”女子又大聲說道。
寧卿聞言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
她的眼神,眼神裏面的固執,這種自力更生,無所畏懼的眼神,像是突然把時光拉回了十幾年前一樣。
十幾年前,那個早上,他披着一身的輕霜,從人流稀疏的街上走過。
那個小女孩,那種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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