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9章 雪崩(1)

第1339章 雪崩(1)

深夜,金州城外,到處都是火把,密密麻麻的。從城頭上往下看去,可以發現一個個黑影在攢動,好似幽冥地府而來的鬼魅一般。

李穆看着城下的一切,臉上出現了掙扎的神色,很快被撫平,整個人都氣質灰敗,好似魂魄離體一般。

“來人啊,打開金州城南門,所有將士,將身上的武器盔甲,都脫下來,丟到南門的城門兩側,不要跟進城的人衝突,他們要幹嘛就幹嘛。”

李穆終於下令開城投降,因為他別無選擇。

城下射進城的那封信,楊素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將會為隴右李氏求情,使其免受清算。

言外之意就是,你想讓我替你說話,就算我是爛好人,起碼你也得讓我進關中再說吧?我連關中都進不去,如何替你說話呢,那時候我連高伯逸的人都碰不到啊。

等碰到的時候,說不定你家的人都被殺乾淨了!

這封信直接捅到了李穆的軟肋。

你想當英雄,可以啊,為宇文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問題,搞不好也會青史留名。可是,你忍心看你們全家陪自己一起死?

不能夠吧?

其實,連竇毅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李穆又不是個只管自己的名節,不顧其他的虛偽之人,他考慮問題,自然不能迴避那個最大的麻煩。

即:高伯逸入關中后,會採取怎樣的政治手段!

一想到這裏,李穆就內心通達了。楊素就在眼前,不說抱大腿吧,起碼不能得罪此人。與之交好,等他入關中后,自然能保自己一家平安。

或許後代(李穆覺得自己肯定是沒什麼指望了)還能繼續從政,幾代以後出一些人才就能翻身。

金州城的南門,緩緩打開,帶着令人牙酸的門軸轉動聲。周軍士卒一個個如喪考妣的將武器隨意扔到城門邊上,然後站在另外一邊,沒有任何人喧囂。

城外的軍陣當中,公孫肥那張消瘦的老臉,都露出扭曲的笑容。

“公孫兄,等會李穆出來,人就跟我走了,其他的,隨便你們,齊軍也不會入金州城,我們在城外紮營,三日後再入城,就如之前約定。”

楊素隨和的對着公孫肥笑了笑,兩人友好的握了握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一會,李穆在兩個親兵的押送下,手無寸鐵的來到楊素麵前。兩人曾經在長安見過面,當時,李穆是領軍回京述職的將軍,而楊素只是個除了青春以外一無所有的少年。

當日驚鴻一瞥,如今再次相見,楊素感覺李穆比他記憶里的那個神采飛揚的中年將軍,老了許多。

“李將軍這邊請,金州城的事情,已經了結了。”

楊素輕嘆一聲,對着李穆拱手行了一禮。李穆木然回頭看了正一路狂奔入城的公孫氏流寇,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問道:“你少年俊傑,只是為何跟這些人為伍?”

兩國交兵,無論如何都是我們“貴族”的事情,何苦淪落到要跟這些流寇合作?

李穆世家出身,自然是不理解這樣的情緒。

“我家主公說過,只要是我們扶持起來的,哪怕他們是狗X養的,那也是我們的狗。用得好,有奇效,用不好,也只能我們來收拾,容不得其他人擅作主張。”

楊素板著臉,一字一句的說道:“道理就是這麼個樣的,李將軍,請吧,在下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李將軍呢。”

楊素皮笑肉不笑的拉住李穆的手,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忘年之交一樣,朝着齊軍營地走去。

他們的背後,是已經敞開的金州城,城內已經開始喧囂沸騰起來。

今夜定然是一個無眠之夜。

……

現在已然開春,汾河早已消融,無數漕船活躍於其間,一船又一船的糧草輜重,從平陽、晉陽等地而來,送到齊軍大營,像是一個人大動脈一樣。

這是齊軍最軟的軟肋,只要誰能封鎖汾水河道,那麼哪怕高伯逸三頭六臂,也得乖乖退兵。只可惜,高伯逸在收服了王琳以後,也得到了江北最強的一支水軍。

無論是跑船,還是維護河道,他們都是最專業的。

只要淮南還在北齊手裏,他們這些人,就是高伯逸麾下最忠實的鷹犬!

汾河岸邊的齊軍糧倉渡口,高伯逸眼睛盯着黑漆漆的上游,似乎根本就沒有船隻經過。王琳站在他身邊,也有些緊張的看向遠方,生怕漏掉一艘船。

“火攻,最注重突然性。周軍若是要燒毀糧倉,定然是猝然間發難。除了偽裝成我軍的運糧漕船,我實在是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妙招了。”

王琳若有所思的說道。

齊軍的軍糧,就這樣真實的堆在渡口,勾引周軍上當。一旦玩火過頭,真的燒起來,高伯逸哭都來不及。

當然,他相信王琳的實力,更是相信,那麼多周軍將領寫信提醒,宇文憲要是還能火中取栗,那也真是夠厲害。

若是輸了,高伯逸也覺得輸得心服口服。

“來了!”

汾河上游出現了一盞又一盞漁火,比宇文憲約定的總攻時間,足足提前了一個時辰!

打頭的船,漁火在閃動,王琳凝視片刻,緊繃的臉舒展開來,輕鬆對高伯逸說道:“都督,是我們的人,已經沒事了。”

高伯逸不動聲色的舒了口氣,其實,他也挺緊張的。歷史上無數英雄豪傑,就是因為得意忘形,最後功敗垂成。

有時候,他們離成功就差那麼一點點!

卻是被大意所葬送,先贏後輸,關鍵時刻掉鏈子,不勝枚舉。

很快,打頭那艘船開到棧橋,跳下來一個穿着白色紙甲,身手矯健的漁夫,見到王琳,就激動的對着他拱手行禮道:“幸不辱命,卑職沿着汾河沿路尋找,搜颳了不少隱秘河道,終於把這些傢伙找到了。連人帶船,一個沒跑。”

說話的人,正是王琳的鐵杆親信陸納,當年,為了王琳,這傢伙就敢帶着部眾造反!跟王琳的關係,可以說是過命交情。

在這個年代的江湖裏,王琳的某個兒子跟陸納兩人只能活一個,王琳一定殺自己親兒子保陸納!他們就是鐵成這樣的關係。

王琳今日讓陸納親自督辦這件事,也是很關切,甚至可以說是關心則亂了!

高伯逸當然不會佈置一個“假”糧倉,讓真周軍來襲擊。那樣的話,動靜太大,簡直就是在告訴宇文憲,他們已經暴露了戰略意圖。

他為周軍準備的“套餐”,是用真糧倉的“靜”,來掩蓋上遊河道的引而不發。一旦發現周軍的隱秘船隻入汾河,即刻命王琳麾下水軍拉網式搜索。

情報,水軍的專業性,高伯逸這邊都完勝周軍,宇文憲的勝算,簡直比被大人欺負的小孩都不如。

正在這時,遠處響起了喊打喊殺的聲音。高伯逸看着王琳無奈一笑道:“你看,宇文憲也不是沒心機的,這襲營的時間,不就提前了半個時辰么,人家可不是傻子呢。”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看上去並無一點欽佩的表情,只能算是“意料之中”。

“好好審問一下俘虜,反覆確認下聯絡信號。半個時辰以後,讓他們發信號。順便,在這裏放個火。畢竟是演戲,假戲還要真做呢,也不能太假了吧?這裏交給大哥處理了。”

高伯逸有些無聊了打了個哈欠,最近他一直在想入關中以後,齊軍要注意些什麼,想得都有些腦闊疼。

“都聽好了,依計行事,誰那邊出狀況,莫要怪我不顧兄弟情義!”

王琳壓抑着內心的興奮,對着汾河上船隻怒吼了一聲。

……

齊軍帥帳中央,高伯逸靠在一張胡凳上,任由着鄭敏敏給自己捏肩膀。她的手法極差,要不就是沒力氣沒效果,要不就是捏得人不舒服。

“別捏了,你這雙手,真就只是個寫寫畫畫的,不是伺候人那塊料。”

外面喊打喊殺的聲音漸近,鄭敏敏有些緊張的按住高伯逸的肩膀,顫抖着問道:“阿郎,要不要把佩劍拿着?”

“真要讓周軍殺進來了,明天天亮我就把神策軍的將校一起砍了。要是提前預知敵軍要襲營,還讓對方衝進主帥帥帳,那他們真可以不用混了。”

高伯逸看都懶得看帥帳的入口,一直閉目養神。該佈置的任務已經佈置下去了,能做的事情,也都提前做了。一個合格乃至優秀的主帥,就應該相信麾下的將校跟軍隊。

反而是心血來潮一樣的臨陣亂指揮,容易出亂子。今晚高伯逸就是要讓自己當甩手掌柜,看看大軍執行計劃的本事如何。

“有時候我覺得奇怪,為什麼阿郎那樣擺弄阿史那玉茲,身邊也有那麼多女人,居然沒有人說阿郎什麼。哪怕是阿史那玉茲,最後也認命了。

過了今夜,我恐怕會找到答案了。”

鄭敏敏眼睛盯着帥帳的入口,若有所思的說道。按着高伯逸肩膀的雙手,已經變成環抱着對方的額頭,讓他依靠着自己“偉岸”的懷抱。

“男人的地位,都是用命拼來的。所以他們在其他方面,就喜歡為所欲為。阿史那玉茲會屈服,是因為她從小就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了。”

這個年代,男人為什麼要霸佔美女,為什麼可以堂而皇之的霸佔美女?

為什麼只要身體夠好,就可以想霸佔多少就能霸佔多少,不會被社會所指責?

因為你要“為所欲為”的前提條件,都是用命去搏來的。勝利者享受一切,為所欲為。高風險就有高回報。

如果你不服,你咬我啊,看看誰先死!

營帳外不斷傳來慘叫聲,兵器碰撞的金石之音,還有利刃入肉的聲音。匯聚成一曲地獄來的鎮魂曲,嚇得鄭敏敏俏臉煞白。

但她還是倔強的睜着眼睛,臉上的表情,已然微微有些扭曲。

“兵者,國之大事,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今夜不知道多少人會死於非命,他們的死,或許也沒有什麼大的價值。

或許一個月不要,就無人會記得他們了。這就是戰爭,誰都不喜歡,卻又不得不進行到底。

今日的戰,就是為了一統天下,為的是將來的不戰。這個因果關係,一定不能弄混了。

軍事是政治的最後手段,政治是軍事的首要目的,這兩句話,一定牢記了,以後說不定你用得上。”

“如果我用上了,那阿郎在做什麼呢?這種事情,怎麼會輪得到我用上呢?”

鄭敏敏喃喃自語的問道。

“一個人來到世間的時候,他身上一無所有。當他走的時候,也會同樣一無所有。很多人,他怎麼來的,就會怎麼離開,誰也不能控制這個過程。”

高伯逸的語氣很平淡,不知為何,卻是帶着淡淡的悲傷,這不像是一個要大勝周軍的齊軍主將應該說的話。

鄭敏敏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一樣,很難受又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漸漸的,營帳外的打殺聲慢慢變小了,最後變成了詭異的安靜,只有那些若隱若現的呻吟和低吼聲。

“結束了,要不要去看看?”

高伯逸睜開眼睛,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

……

“不要!”

阿史那玉茲從噩夢中驚醒,在夢裏,高伯逸帶着獰笑,撕碎了她的衣服,騎在她身上任意馳騁。夢裏的那些愉悅的嘶吼,她已經不記得了,她甚至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迎合對方。

唯有那施暴的地點,阿史那玉茲記得一清二楚,就是在這打扮得富麗堂皇的寢宮內。

這是一個相當不好的夢,似乎暗示着她最害怕的那件事,很有可能會發生在不久的將來。

“去,去鴻臚寺,把突厥使團的人叫來,就現在,我現在就要見他們!”

阿史那玉茲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對着守在門外的婆子叫道。

很是喘息了一番,阿史那玉茲這才稍稍冷靜了一些,她好像有點理解,宇文邕到底在擔心什麼,為什麼每次來自己這裏的時候,都會全身不自在了。

“齊軍要是入了關中,父汗會派人來跟他們對抗么?就憑那幾支鷹師的雜碎,只怕不是那高伯逸的對手。”

阿史那玉茲難得想明白某些關節,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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