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墜

進入水中的那一刻，就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耳畔充斥着喧嘩的水聲，冰涼的潭水在一瞬間包裹了他全身。

羅拔身形一展，如同輕巧的魚兒般，徑直往下鑽入水裏，肆意遨遊。潭水清澈，皎潔的月光透射了下來，將水底染成了一塊通透的寶石。置身水底，往水面上看去，依稀能夠看到星空，還有那一輪如鉤新月。

潭水不知道有多深，往下是一片無垠的黑暗，那裏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世界。羅拔從來不敢下去，那片黑暗令人心生恐懼。

他暢快地遊了一陣，感覺心中舒暢了不少，輕盈一個翻身，逆勢朝着水面游去。

“噗！”明鏡般的水面忽然探出一顆腦袋，水花如碎玉般四下飛濺。

羅拔抹了把臉，重重地用口腔吸了口氣，微涼的空氣肆意鑽入胸腔，令他渾身打了個冷戰，儘管在水下能夠用腮來呼吸，但畢竟還是不習慣，不如這般來的自然。

他舒展身形，呈一個大字型，靜靜地躺在水面上，宛如一葉孤舟，又如一片輕盈得毫無重量的羽毛。一時間，思緒毫無邊界地發散了出去，彷彿融入了水中，融入了星空，他的內心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寧靜，就像是回到了朦朧的孩童時代，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憂慮。

星空深邃，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從小開始，羅拔就喜歡像這樣躺着，然後靜靜地仰觀星空，只有在這一刻，他才會感到片刻的休憩與寧靜。

在他父親死後，尤其是被嬸嬸趕到小破屋之後，他對於星空越發迷戀，經常靜靜地躺在屋頂，無言地仰望星空，一望就是一個晚上，天氣特別好的晴空，他還會拉上被子，躺在屋頂上睡覺。星空對於他來說，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慰藉，只是靜靜地看着，便會感到滿足。

靜靜躺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完全失去了對於時間流逝的感覺。

他忽然一個翻身，復又潛入水底，如同魚兒一般四下遊盪起來。

正當他沉浸於這種肆意遨遊的快感之中時，微微眯起的雙眼忽然瞥見底下的黑暗之中有什麼閃了一下，像是一道亮光。他怔了怔，以為是幻覺，復又凝目朝着那個方向看了看，然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望無際的深沉黑暗。

看來真是看花了眼，他想。身子輕盈地一翻，準備朝着另一個方向游去。驀然，那一道亮光又閃了起來，這一次看得真切，的確是有什麼在閃動。

那亮光忽明忽暗，每次閃爍都隔了數息。

那是什麼東西？羅拔心中疑惑，想要下去看看，但又害怕這無邊的黑暗，更怕在那黑暗中有什麼可怕的妖獸。

正猶豫間，一陣莫名的顫慄掠過他全身，心潮霎時劇烈起伏。他感覺到，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在召喚着他，等待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往下潛去。

這種感覺十分奇怪而強烈，一時間，他的思維陷入一種朦朧的狀態之中。

無邊的黑暗中，一片死寂，彷彿沒有任何的生命存在。那道亮光不停閃爍，如同熒光一般吸引着羅拔向它游去。

那裏到底有什麼呢？是可怕的妖獸，還是隱藏的珍寶？羅拔並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很快，他就到達了那道亮光發出的地方，看到了一面巨大的，佔據了整個視線的岩壁，上面有一個洞，那一點亮光正是從這個洞裏面發出來的。洞口並不大，直徑只有一人寬。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光線，一切都是藉著從洞裏面發出的亮光才模糊看清的。

寂靜的潭底，無邊的黑暗籠罩，這一個幽深的洞穴就像是一張惡鬼的血盆大口，只要一進去，便會被吞噬得一乾二淨。一股森冷的寒氣在羅拔的心底升起，很快瀰漫了全身。

進去還是不進去？羅拔猶豫不定。

那一道亮光在洞穴深處兀自閃爍，現在看來，更像是惡魔的誘餌，吸引着羅拔的心神——不管羅拔怎麼追逐，這道亮光似乎總是在羅拔的前面。

彷徨了片刻，羅拔還是下了決定，雙腿一擺，身子輕巧地鑽進了這個陰沉可怕的洞穴之中。

為什麼這裏會有個洞穴？這個洞穴又是通往哪裏的？一邊在黑暗的洞穴之中摸索前進，一邊思考着這些疑惑。但是羅拔也想不出什麼來，按照水潭的位置，再往南邊去，那應該就是禁山了，難道這個洞穴是通往禁山的？這個答案令羅拔不寒而慄。但是此刻後悔，似乎有些遲了……

心中的疑惑驅使着羅拔不斷往前游去。在這寂靜的水底，時間的流動像是被放慢了，只是片刻，便像是一世般漫長。

跟着那道亮光，羅拔不斷前進。

終於，他看到了通道的盡頭，在那裏，他看到了另外一種光，朦朦朧朧的，像是月光般皎潔。但他很清楚，那不是月光，在這無邊的水底，怎麼可能會有月光？這時候，那個閃爍的亮光終於消失了，不再出現。

羅拔往前游去，看到了更加明亮的光。在通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廣闊的洞穴。洞穴中，鑲嵌着無數巨大的夜明珠，正綻放出柔和的白光，宛如月光般照亮了整個洞穴。

這一幕令羅拔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從通道口探出腦袋，俯視着下方這個壯闊的洞穴，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水底看到如此壯觀的一幕。與這個龐大的洞穴比起來，他瘦削的身形是那麼的渺小。

然而等他看清了洞穴底部的情況時，一陣可怕的顫慄如同閃電一般掠過他的心靈——在幽蘭光芒籠罩的洞穴底部，無邊的白骨蔓延，如同一座屍山骨海，到處是可怕的骨骸——全部是人的屍骨。

羅拔瞪大了眼，微微顫抖起來。他感到一股極度的冰寒自背後升起，順着脊柱往上蔓延。強烈的窒息感包圍了他，似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裏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屍骨？他的心中一片紛亂。

真是見鬼了，這裏怎麼會有這麼詭異的地方？羅拔不安地心說。不過很快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不下去看看豈不是虧了。

定了定神，又為自己壯了壯膽子，羅拔游出通道，往下方的屍海游去。在這與世隔絕的水底，眼前的這些屍骸散發著陰冷的氣息，如同置身亡靈的國度，鬼氣森森，彷彿下一刻便會動起來，朝着羅拔猛撲過來。只是看着，便能令人頭皮發麻。

羅拔按捺下這些紛雜的可怕念頭，緩緩地接近底部。近了之後才發現，這片屍海之中，不僅有人的屍骨，還有一些妖獸的骸骨，甚至還有幾具如同小山一般大小的屍骸，震撼人心。

藉著岩牆上夜明珠的光線，羅拔在屍海上方游過，觀察了一下下面的屍骨，發現全部蒙上了一層泥，也不知道有多久的歷史了。似乎都是修士的屍骨，不時可以看到殘破的法寶遺骸夾雜在屍骨之中。

經過時間與流水的雙重腐蝕，這些法寶早已失去了靈性，破敗不堪。羅拔撿起一個壺狀的法寶，發現早已破了好幾個大洞，估計拿去賣都值不了幾個錢。不禁有些失望，要是完好的法寶，那豈不是發財了。不過轉念一想，就算值不了幾個錢，但是這麼多殘破的法寶，那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

這個念頭一冒起，羅拔就有些激動了起來，連心中的恐懼都驅散了不少，看着這片屍海，似乎看到了無數閃亮的晶石排着隊，正在朝着他熱情地招手。

可是下一刻，羅拔又焉了下來——他可沒有百寶囊，怎麼將這些殘破的法寶帶出去？

羅拔不禁垂頭喪氣起來。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比眼睜睜看着一大堆閃亮的晶石溜走更可悲的事嗎？

羅拔一路游過去，一路撿了幾件看起來較為完整的法寶，抱在懷裏。游過這一片屍海，前方出現了一片空地，但仔細一看，卻更像是一個巢穴——一個由無數皚皚的屍骨鋪出來的巢穴。巢穴的那一頭是一面雪亮的山壁，散發著瑩瑩的微光。

天吶！那是一整面玉璧。

羅拔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面玉牆，一時目瞪口呆，懷中滿抱的法寶嘩嘩掉了下去。

這……這該值多少晶石呀！羅拔一顆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着。

隨着身形靠近這面玉璧，一股徹骨的寒氣傳了過來，這令羅拔肯定，眼前是一塊巨大的寒冰玉璧。寒氣越來越強烈，羅拔不得不停了下來，不敢再往前游去。他的身下是白骨的巢穴，他往下打量了幾眼，忽然發現在白骨之中，有一點強烈的亮光。

那是什麼？羅拔不由往下一潛，朝着那光點游去。待得近了一些，才發現是一顆發光的珠子，晶瑩剔透，內里有霧氣氤氳。

羅拔定定地看着這枚珠子，一下子彷彿失了神。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不知為何，羅拔感到這顆珠子是那樣的熟悉，但卻又是那樣的陌生……他有種強烈的感覺，之前呼喚他的，等待着他的就是眼前這顆夢幻般的珠子。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觸那枚晶瑩的珠子。

當他的手指輕輕碰觸到珠子的時候，一陣猛烈的白光自珠子體內綻放出來。這道光是如此的強烈，耀得人睜不開眼來。

就在羅拔將珠子緊緊握在手心的那一刻，外面的夜空中，一顆星辰悄然下沉。

那一刻，浩瀚的夜空中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紅色星辰，彷彿血染一般，佔據了大半個天空，看上去就像是星辰下墜，將要謫落到凡塵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異狀驚動，抬頭仰望星空。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在這一刻皆是心神震動，駭然不已。

夜空中，以那顆紅色的星辰為背景，無數的流光閃現，如同星空中的銀河涌動。那是一個個駕馭着法寶、飛劍的修士。他們凌空而立，靜靜地凝視着那顆巨大的紅色星辰。

今夜註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