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鬼伊始
失業之後,我很難再找到一個能維繫我高消費的一份工作了。
在家賦閑三月,女朋友離我而去,酒肉朋友也斷了聯繫,整個人處於一副渾渾噩噩的狀態。
我只有小學文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了一把子力氣,因為和上層人物產生了矛盾,也沒有人再僱用我,最近的日子過得屬實有些落魄。
十月,下午四點我照常起床,坐在沙發上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但願不是來催債的。”我長嘆了一口氣,緩緩的站了起來,打開了門,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張面孔。
“老梁。”把他迎進門之後,我的嘴角有些苦澀。當初,是他把我帶入了這個行業,現在,我卻沒有臉見他。
老梁枯黃的臉上多了幾分滄桑,眼眶泛紅,依舊穿着那身沾滿了泥漬的藍色牛仔背帶褲。在我的記憶中,自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換過衣服。
“強子,我有事情跟你說。”進門之後,他直接把門反扣上,站在門邊一臉嚴肅的看着我。
“我知道,你緩我一段時間,等我能周轉過來了,肯定還你。”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褲兜,裏面只有幾個鋼鏰,想了想,還是沒有臉拿出來。
“不是找你還錢的。”似乎知道我現在的窘境,老梁並沒有為難我,讓我心裏十分感激。
“這一趟過來,是請你出手的,煤山工地出了點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手。”
“多少錢?”聽到老梁的話,我的心頭忍不住有絲竊喜,看來,這一行終究是沒有什麼能夠拿得出手的人才,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社會終究是沒有對不起我手藝人。
“三萬,把掉在裏面的……”
“我知道,不就是工程鑽頭嘛,我少說這麼些年也撈了幾十個了,難不住我。”有了生意,就有了還錢的資本,我的心情格外的舒暢,就連語氣都輕快了許多。可惜,我沒有看到老梁陰暗的臉色。
“這次的活,跟以往有些不一樣。”老梁給自己點起了一根煙,坐在了我身旁的沙發上。長長的吐出了一口煙圈。
“有什麼不一樣的,難不成這工程鑽鑲金啦?”我有些不以為然。
“裏面,已經嗆了一個水鬼了。”
“……”
下午六點,我隨着老梁來到了煤山工地,包工頭親切的想要把我迎到辦公室,卻被我直接拒絕。
“帶我去井口。”干我們這一行的,在工地上可是誰都不敢得罪的‘大爺’,畢竟,與動輒就幾十上百萬的工程鑽來說,包工頭的身份也有些不夠看。
我遠遠的就看到有一處被黃色警戒線圍起來的區域,甚至還有消防隊和警察在周圍巡邏,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有包工頭和老梁的陪同,沒有人阻攔我,我穿過人群,徑直來到了井旁,朝着裏面看去。
暈黃渾濁的水,夾雜着黑色的泥塊,在攪拌機的攪動下翻騰着,不時的有泥漬濺到我的鞋面和褲腿上,泥土的惡臭襲遍我的全身。
“人呢?”老梁同樣在我的身旁站定,看着翻騰的水不語,我忍不住問道。
“他是我新收的學徒,今年二十三,這是他第三次下井。”老梁蹲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井旁的水泥板上。
“今天黃曆不吉,下去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這水有些不對勁。可我貪那一兩萬的介紹費,還是讓他下去了。”
有個消防員走上前來想要把老梁拉開避免危險,卻被他用胳膊甩開。
“防護繩斷了,牽引繩也斷了。人也沒了聯繫,估計還在下面。”
一瞬間,我感覺他好像老了很多歲。他說的沒了聯繫,十成就是已經死了,我懂的。
這一行,下井前是得簽生死合同的,那人的死,跟老梁沒有關係,但又有很大的關係,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評判這件事。
“十萬。”我扭過頭看着身後的包工頭,堅定了語氣。
“十萬,這,這……”他顯然猶豫了,畢竟,十萬已經超出了他能夠預支的範圍。
“給我十萬,我順便,幫你把屍體撈上來。”
老梁抬起了頭,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即使是穿着潛水服,我都能感覺到這水有股陰冷的意味。我終於知道那死掉的男孩為什麼說水有些不對勁了。
正常工地打孔出的水,石塊與石灰混雜,就算再差,也會帶着溫度,而我身上的這層厚厚的防水服,就是為了隔絕石灰的灼熱和腐蝕。
可是現在,冰冷的水溫竟然透過防水服滲透進了我的肌膚,就像是一根根針在我的大腿皮膚上劃過,生疼。
攪拌機停止了運轉,被提了上去,我兩條腿沒入水中,茫然的坐在井邊,心裏有些後悔。
可是生死狀已簽,若是臨陣脫逃,難免被人看輕,以後就真的沒有人會請我了。一時間竟然猶豫不決。
老梁走了過來,手中提着一顆沾血的豬頭,蹲在了我的旁邊。在他那髒兮兮的背帶褲上擦了擦手,然後把豬頭直接拋入了井中。
看着那豬頭在渾濁的水中咕嘟嘟冒着泡沉了下去,我的心也揪了起來。
這是老梁最後的手段了。
行內一直流傳着一句話:“豬頭送小鬼,水鬼不往生。”
意欲:我這特供的豬頭都送給你了,總不能再帶走我們‘水鬼’的性命了。
這豬頭是老梁在家裏供了三年的‘寶貝’,在這會都獻了出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焦躁的心似乎也安穩了幾分。
隔着防水罩,我朝着老梁點了點頭,檢查了一下腰間的安全繩和用來捆綁屍體的牽引繩,猛吸了一口氣,沉入了水中。
入水的瞬間,眼前就只剩下了渾濁的污泥,就連燈光,都照不出一尺的距離。
刺骨的寒意透過潛水服,包裹了我的全身,擠壓着我的胸腔,差點讓我喘不上氣。
頭頂的光線越來越暗,幾秒之後,井口已經變成了碗大的光圈,而我還在繼續往下。
心裏盤算着,二十多米深的鑽井快要到底的時候。
我的腳踝一緊,似乎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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