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陰 臉 1945(十二)
我跟他是在一個很困難的家庭里長大的,他從小就很聰明也很愛學習,成績永遠都比我好,因此老爸老媽對他特別好,期望也特別高,總是念叨着,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供他讀大學,研究生、碩士、然後是博士。他們說,無論多辛苦,都要這個兒子平步青雲,永登高峰。
比較可笑的是,他們的期望過大,往往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兒子的身上,反而忽略了一個成績本來也很好,讀書也很有天分的女兒。
這個女兒讀書的天分肯定不比兒子低,但這個女兒偏偏就在出生的時候,少了一截,就有着天壤之別。
人生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不公平,很多事情不開心。這個女兒自己心知肚明,父母的決定是無私的,她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想法。於是在她本來最應該讀大學的階段,她卻選擇了出社會工作,在這個日漸複雜的大圈子裏打滾,跳進了一個無底深淵的大染缸,被染得五顏六色卻不自知。其實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但她似乎別無選擇,因為她需要財富支撐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她要供這個聰明伶俐,天生好強好勝的弟弟供書教學。
從小她就很不滿意這個弟弟,總覺得他處處壓在自己的頭上,有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
但父母在弟弟讀大學的那一年,相繼病逝,多半是疲勞過度,積鬱成疾。
父母走了,臨走之前還將一個大包袱丟給她,讓她去承擔這一切。
照顧弟弟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責任。
弟弟似乎沒有察覺到姐姐對自己的怨恨,還每天很開心地與她玩在一起。
她對弟弟的恨意也慢慢地煙消雲散,她明白,父母的意願就是希望他能夠做一個知識分子,不要行差踏錯。
這個弟弟雖然天生好勝,但品格總算純良,還不至於誤入歧途。
但偏偏被那狗屁不通的所謂愛情弄得神魂顛倒、不分是非黑白,雙眼完全被愛情給蒙蔽着,看不見責任,聽不到聲音,失去了以往父母對他的叮囑的記憶。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的使命,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只知道與那個有丈夫的女人整天哀怨纏綿,尋歡作樂,樂不思蜀。
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追求愛情是很正常的,無可厚非,可是他喜歡的卻是一名有夫之婦,拋開道德觀念不說,對方還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現在快要博士畢業了,這件事一旦曝光,他的學位就會因此丟失,他就會身敗名裂,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她曾經苦口婆心地勸過他,勸他放棄這段感情,重新生活;無奈他中毒太深,以致自己不能自拔,無可救藥地愛上那個女人。無論他姐姐如何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始終堅持自己愛的承諾,還堅持要與對方結婚。
於是他們兩姐弟又再一次產生分歧,大吵一場,她弟弟摔門而出,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過……
她看着空洞的門,整顆心好像缺了一角似的,無論怎麼拼,都拼不出完整的一塊,她找不到自己的心,找不到自己原來的道路,只知道她不應該這樣罵他,結果逼走了他……
一個寂靜又寂寞的晚上,互相傾訴的似乎只有香煙與嘴唇,那是哀傷與孤獨,彷徨與無助的相互結合。
她對着黃雁如傾訴一番,心如刀割,彷彿傷口被灑了一次又一次的鹽。
黃雁如拿起香煙,叼在嘴裏,眯着眼睛點燃它,又喝了一口1874年的紅酒,她只要用舌頭輕輕一觸碰就能嘗出一瓶紅酒的年份。本來她沒有心情喝紅酒的,但張幕雨目前的情緒如此失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灌自己喝酒,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喝了一口,誰知道酒意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是的,她被同化了。
“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這樣逼他?他要真喜歡,我應該隨他而去?”
黃雁如彈着煙灰,眯着眼睛回答:別,你應該放手,讓他自己決定吧,他都那麼大了,自己做的事情,他會預知後果究竟會是怎麼樣?他要自己負責的,萬一真的身敗名裂,那也是他預想中的結果,與人無尤。
張幕雨躺在沙發上,捂着額頭,痛苦地說:萬一他的博士學位泡湯了,他一定會承受不了的;再萬一,那個女人要是不願意放棄物質上的生活,放棄與他在一起,學業與愛情一起葬送,他會自尋短見的!
她不以為然地說:不會吧?哪有那麼誇張!
“一點都不誇張,弟弟是我的,我從小就看着他長大,他心裏的承受能力是怎麼樣的,難道我還不清楚?”
她嘗試着出謀獻策:有沒有想過,找那個女人出來談一談?或許可以說服她離開你弟弟。
張幕雨很厭惡地看着她問:你知不知道,我們頭一回吵得最厲害是為了什麼嗎?
她沒有說話,表示洗耳恭聽。
“就是因為我背着他,偷偷去找過那個女人,他知道了之後,非常的生氣,簡直就像失去了理智似的,發了狂地指責我!我們兩姐弟那麼多年的感情,居然還比不上一個新冒出來的女人?說來還真是好笑。”
她舉起紅酒的杯子,紅色的液體在透明的杯中晃來晃去,快要傾斜出來的狀態,無可奈何地說:很可惜了,清官難審家庭事,你們的家中糾紛,我是幫不了你,對此我只能表示非常的遺憾,有這麼一個情痴的弟弟,其實也是好事,最起碼他不是玩弄感情,他還是有真愛的,只不過愛錯了對象而已。
“閉嘴!”張幕雨狠狠地罵著,咬牙切齒地說:蘇菲以我弟弟的事要挾我,娜娜趁機賺了一筆不義之財,害得蘇音容貌盡毀,我旗下的藝人都一一出事,現在還剩下兩個,其中一個還曾經私底下找我談過,說她有實力,無論是外貌還是身材,都比蘇音好一千倍一萬倍,她還說自己要做蘇音之上,蘇菲之下,立足於模特界!呵呵!還真是幼稚!簡直是妙想天開!
這一回她倒是被吸引住了,好奇地問:怎麼?你手下的藝人還有那麼自信心爆棚的人?
“當然,不過她就是’嘴’強王者!從來只會說說,其實一點實力都沒有,以為整天穿得少,常常漏出那性感的內衣就會有人看上她那副嘴臉,說來還真是好笑。”
她放下手中的紅酒杯,拉着張雨幕問:那……她有沒有參加當天的舞台出演,那就是蘇音出事的那一次。
“當然有,蘇音是首要模特,她是後備,也就是替補。那天蘇音臉上被炸傷,她還拿了很多光彩!想起來就覺得噁心,搶風頭可以,但是在當時那個情形還搶風頭,就真的有點過份了!”
“你有沒有她的照片?”黃雁如好奇地問着,盡量表現得很平常那樣。
“有。”只見張幕雨從放着電視的柜子的抽屜里翻出一張最近才拍的照片,背景里她坐在一座假山,雙手夾在大腿之間,秀髮長如瀑布,都快到嘴巴那裏了,整個身體在鏡頭前,除了頭部以外,其餘的部位是皺巴巴的。
“咦?奇怪了,上次我拿到照片以後就一直放在抽屜里,怎麼會無緣無故成了這個樣子呢?”
“她叫什麼名字?”
“任楚營,很糟糕的名字對不對?名字都那麼難聽,人生更談不上成功了。”
黃雁如手裏拿着照片,困惑不已,蠢蠢欲動,一直想打一通電話給莫求,但考慮到凌晨時分的緣故,她終究還是放棄了。
她就這樣,在張雨幕的沙發里度過了一整晚多夢多汗的睡眠,醒來時全身黏糊糊的,像大病一場那樣,全身乏力,毫無食慾,昏昏欲睡,還想倒在床上繼續睡。
此時張幕雨披頭散髮,沒有穿內衣,很親熱地趴在她的身上,想逗她玩,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胸部在赤裸裸地壓着自己。
“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
她看着張幕雨的樣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此女子眼前的形象與昔日的任何時刻混合在一起,昨晚還凄凄慘慘戚戚,今天就心花怒放,異常興奮,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女子在此時此刻是那麼的美麗,以往哀怨的形象一去不復返。
她實在不習慣與異性如此親密,更何況是同性,於是她下意識地推開對方,略顯尷尬。
但對方不肯就範,仍然不肯後退,空氣中突然冒起一陣聲響,那是手機在響動,就是這一響動,挽救了她。
張幕雨聳了聳肩,跑到陽台接電話。
她隱約聽到對方在陰陰細語地說著話,聲音壓得很低,但她想到要去偷聽的時候,對方已經回來了,並順便向她宣告一件聽起來不那麼好的消息。
一大早我就接到通知,發現了新的屍體,催促我去一趟兇案現場。
下了好幾天的雨,現在好不容易出太陽了,我又沒有精神,不過還好,還算不上疲勞駕駛。
想起昨晚通宵看完的《頤和園》
影片稱這是一部藝術片,不過是禁片,不能公開放映,你只能從其他的途徑獲取觀看的資源。
關於’禁片’的說法其實是眾說紛壇的,有人認為是影射政治,有人認為是色情鏡頭過多,立心不良,當然也有人認為拍攝的過程過於緩慢,就像紀錄片一樣,乏味又漫長,還有人說,該影片反映了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的無奈,除了肉體上的滿足,似乎也沒有太多的作為,有一種宣洩的慾望但又無能為力,是一種極度頹廢的人生,看起來很虛無,很無奈。
最後一個觀點,我承認的確是看出來了,也深有體會,其他的就不敢苟同了。
在一陣胡思亂想之際,我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早上的太陽如此猛烈,也是令人忍受不了。
我撐着一把傘,徒步進入被警戒線包圍的範圍,進入那房子以後,我收起了太陽傘,掛起證件,滿頭大汗,擦拭着汗水,低着頭默默走進去,黃雁如出奇地出現在案發現場,按照正常程序,主管級別的管理層是不用踏入兇案現場的,一連好幾次的現場都沒有見她出現過,這一次她突然出現了,使我有點不太適應。
一名穿着警服的人員嘔吐着走出現場,黃雁如粗暴而且無禮地說:走吧,混蛋!別弄髒這裏了!
我走過去,她很不滿地說:你好像遲到了!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我冷冷地說著。
“我喜歡,你能拿我怎麼樣?”她野蠻地說。
“沒事。你喜歡就好。裏面是什麼情況?”我問她。
“一名警務人員是吐着走出來的,裏面的情況你可想而知了。”
她刻意告訴我,似乎是為了讓我有一個好的心理準備。
裏面是什麼情況?我問她。
死者叫任楚瑩,是張幕雨旗下的一名模特。
今天上午十一點,她本來有一場演出,其助手在八點多的時候通知她,來到這裏,發現無論怎麼敲門都沒有人回應,於是用後備鑰匙打開了門,然後就發現死者的屍體躺在房間裏的床上,她被嚇得不行,於是趕緊打電話給她的老闆—張幕雨。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我發現自己真是執迷不悟,非要為了一個問題將自己逼死。
“因為張幕雨是第二個趕到現場,我是第三個,報警是我報的。”
“嗯?”我好奇地望着她。
“好吧……我昨晚在她家過了一整晚,感覺怪怪的,不過她的沙發睡得挺舒服的。”
看着她一臉享受的樣子,我示意她停止說下去。
不過我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猶如身處於一片漆黑的環境下,萬分謹慎地前進,時不時回過頭看着,慢慢的,我進入了房間,一大片的血跡映入了我的眼帘,濃郁的血腥氛圍緊緊地纏繞着我,我捂着嘴巴,皺着眉頭,不敢相信地走近床的位置。
我看到了什麼?
一副屍體,是的,就是一副簡單的屍體,不過是一副被剝了皮的屍體,肉粒起伏在全身血淋淋的身體表面,部位皮肉已經爛開,蛆在逐漸生長形成,少部分的已經在形成,雙眼成瑩綠色,有着吸血鬼那樣的鋒利牙齒,貪婪地吸食着紅彤彤的肉,它們就像嗜血的惡魔那樣。屍體全然趴在枕頭上,背對着天花板,手手腳腳呈大字型張開,四肢被淡黃色的麻繩纏繞着,四個角往四個方向拉伸,整個脫皮屍體就這樣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讓我不禁想起黃秋生的那部變態殺人電影《人肉叉燒包》那個可憐的雇傭就是這樣被殺死的,不過他沒有被剝皮,而是被肢解了。
那麼問題來了,剝皮痛苦還是肢解痛苦呢?
我想,這個問題只有死者才能告訴我,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說話。
房間的氣味仍然很濃重,那股勁兒好像卡在我的喉嚨里,吐又吐不出來,吞也吞不進去的那種要命感覺。我終於明白那個人為什麼會一邊嘔吐一邊走出去,我想,我自己也快要受不了了,不過我要堅強一點,對吧,法醫如果也吐了,其他人該怎麼辦?
黃雁如堅強地走了進來(其實也沒有進來,她只是站在門口那裏)
“你說,死者是遭遇了活生生的剝皮嗎?”
我戴着手套,隔開了自己手掌與屍體皮肉的直接接觸,皺着眉頭說:暫時不能肯定,但死者的雙手雙腳被捆綁着,不排除在臨死之前曾經遭受過非人的折磨,這個要看驗屍結果。哦,對了,一個模特為何會有自己的助手?
她聳了聳肩說:台型比較大的,一般會要求有助手在身旁。
“蘇菲呢?”
“她還好,有三個,早上,中午,晚上,輪流值班。”
我冷冷地說:我希望你是在開玩笑。
“我也很高興你是這樣想的。”
她眨着眼睛,調皮地說:看你的樣子,估計還沒有發現兇手留給你的禮物,這可是一份極好的禮物哦!
我決定盡量配合她的演出,假裝很期待地說:是嗎?我進來的時候真的沒有發現!因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房間裏,要不你現在帶我過去看看?
她保持笑容,默默地往客廳走,我撅着嘴跟着她走,以此表示我的不滿與不屑一顧。
響亮的高跟鞋不斷地響起來,我很不情願地跟着她的腳步站在客廳的中央,我問她話,她沒有理我,一直抬着頭看着窗帘的最頂層,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眺望的角度轉變着,漸漸的,我看到了一個類似衣服的物體掛在上面,在一陣清風的吹拂下,搖來搖去的,血滴一點一點地往下滴落,那形狀與衣服真的無異,但稍微認真一看,就能看出它的原型。
那氣味忽然一下子濃重起來。
她似笑非笑地說:怎麼樣?是不是很欣賞他送給你的禮物!
我面無表情地說:當然!我簡直是愛死了這一份禮物!
外面的天空忽然一下子忽明又忽暗。
好像……快要下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