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六十一章 高屋建瓴
等到西蒙再度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和一個姑娘身處同個囚籠中,那位衣着華貴的女子眼神中帶着很多的驚懼,似乎是在為自己的處境而感到不安。
西蒙知道他,畢竟他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個擁有單獨牢房的貴族,年輕公爵的年輕獨女。
公爵的封地在帝都所在的雙河衝擊平原的南部,是片不算特別廣袤但是豐饒斐然的地方。因為自帝都周邊開始以南的地方是特別重視禮教規矩的,所以秋日祭典會顯得很無趣,恰逢少女剛剛成年,在軟磨硬泡下還是說服了自己的父親來到北方遊玩。
可惜公爵失策了,本來以為靠着那枚顯赫的家徽可以在缺少高級貴族的帝國北方百無禁忌,所以身邊護衛少女的二人都是陪伴其長大的家奴,不過魔導師實力。在混亂中的援護雖然表現中規中矩,但是在巴頓的黑光刀刃下最終還是被乾淨利落的殺掉了。
那晚少女並不是走在隊伍末尾的,而是與一眾長輩一起走在隊伍的前端,公爵之女的面子還是很大的,特別是如此年輕就可以得到帝王的賞識,必然是很有能力也很有天賦的人。
所以在爆炸中維克的家主第一反應就是護住她的周全,但是因為少女的迴路實在不算出眾,哪怕沒有直接感受道爆炸的衝擊,也在爆炸的震蕩下陷入了昏迷,之後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來到這個地方了。
西蒙也是今天才有機會可以好好打量眼前的少女,清晰白透的五官中一顰一笑都透露出良好的家教與家風,毫無疑問她已經把優雅銘刻在了自己的骨肉中,所以哪怕是身陷囹圄也毫不失態,所有的心事都只是從眼神中瀰漫而出,如同氤氳的水霧,不真切卻又真實的存在。
少女似乎是察覺到了西蒙的注視,也將目光投向了這邊,眼神中有些關切。
“我現在一定很狼狽吧?”西蒙勉強的露出個微笑問道。
對方沉默了一下,開口道:“聽他們說你受的傷比較嚴重。”
“哈哈,”西蒙自嘲的笑了笑“其實也還好,只是心裏的弦崩斷了就再難提起心氣了。”這樣說有些故作輕鬆的嫌疑,作為吟遊詩人他並不以身體素質著稱,經過半月以上的弔掛,雖然不是在陽光的曝晒中,但也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哪怕是現在,他也只能維持一個姿勢不敢動彈,身體的肌肉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撕裂感。
“倒是你,應該很害怕吧?”西蒙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是詩人總是熱愛眼前美好事物的,看着眼前美麗的女孩,想到她可能會就此凋零,便發自內心的太息。
那些叛變的貴胄們不是沒有想拿眼前少女開刀的,每次回到牢籠彷彿視察的手,眼中的淫色幾乎可以凝成實體流淌而下。
那不止是貪圖眼前的肉體,還有某些更為複雜的原因,是那個面容、那個家徽背後所代表的的更多的東西,似乎征服了她的身體就相當於將那不可一世的權柄也一併壓在了身下。
但好在,這樣令人作嘔的行徑並沒有成功,巴頓阻止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這個小頭目究竟想要做什麼。
“你說,為什麼到時候還要把這些人還給他們?”一名邪術師飲下杯濃稠的黑色液體,問巴頓道。
巴頓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姿態很舒展,手裏捧着本書。聽到這話他抬起頭笑了笑道:“他們虛假的熱愛生命,而生命是必然有發展的。萬事萬物也是如此,就像一粒種子,如果可以發芽,它就會經歷生長茂盛到枯槁的過程——人心也是如此。”
“不懂。”
“反常的舉動必然會招致反常的猜忌,這種未知最終會造成恐懼,就像那些軟骨頭一樣,自欺欺人的恐懼反而在我們按兵不動時在他們的心中愈演愈烈。連他們都如此,更何況帝國的大人物們呢?你知道嗎,越有錢的人反而越習慣於規避風險,若是平民,他們顯然就沒有這麼多的煩惱……但是達官顯貴之後,顯然不合適讓那群烏鴉直接出面把他們給處理掉,那麼這就會成為他們心頭的一根刺,連帶着許多的反應都會應運而生——懷疑,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我想不明白,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我們不在每個行省都弄一次呢?”
“暗精靈的領地是顯而易見我們返工的重要途徑,這點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所以我們此措顯然是要打亂帝國在東北的佈局,況且這種葯還沒能量產,大陸太深的地方要運過去難度也太大。”
“可是這樣不會……”
“當然會,所以才重要。”巴頓合上書,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所有的欲蓋彌彰其實都是暗度陳倉,我相信你能看得出來。只是塔瓦西斯啊,聞君縱橫百載最察人心。
卻不知能否改變的了高屋建瓴的人心?
倒懸王座上,它發出了暢快的笑聲。
沐恩此時仍在沙漠中遊盪,他發現民用的地圖似乎是有空白的,因為沐恩在第三天穿越了綠洲后,在地圖上就已經來到了靠近邊緣的地方,但是沐恩並不能看到邊際,眼前仍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這也就是說,地圖上其實留有空白並且還不小。
行過綠洲后沐恩可以看到一個哨站,身着天神亮甲的衛兵戍戈此地,沐恩只是遠遠的打眼瞧了瞧便退了回去。
而綠洲也不似沐恩所預估的那般驚險,因為相對廣袤,所以也沒什麼生物願意找他的麻煩,畢竟少見的動物往往帶有未知的危險,大家都是在外面討生活的,危險要盡量規避才是。
很多人總是把自由看做是文明的象徵,但是在沐恩看來,可以那些缺胳膊斷腿的人也可以在城市中生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文明了。據說野獸的捕食成功率非常低,但是是因為它們弱小嗎?恐怕並不盡然,而是在荒野之外,每個傷口都有可能讓自己陷入絕境。
沒有王座是永恆的,沐恩在大漠黃昏下留下的剪影也在下秒就被時間的洪流沖刷成了碎片。
唯有變化,永恆不變。
此行並非沒有任何收穫,至少沐恩發現了那群所謂科考隊的疑點,走遍了半數的景光處,沐恩發現都沒有任何其他的遊客仍然存在,畢竟秋日祭典是國家中最盛大的節日之一,比元日還要繁盛,也是傳統的團圓節日,也沒什麼人會閑到拖家帶口的跑來這裏看戈壁。
但是在想到這點之後沐恩曾經緊張了一夜,在周圍佈下了許多的預警法陣,但是看樣子,那群人並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雖然他們中有個高級魔導士不假,但是如果只是這個水平的邪術師在沐恩面前還是不太夠看的,雖然除了那個魔力水平比較高的人之外還有十餘人,但是魔力迴路的強度基本上就是站在一列一矛穿之的水平,造不成大麻煩。
而且在兩隊人分開之後,沐恩是有意識的與那群人背道而馳,並且憑高遠眺,對方應該也沒有追上來的意思。
這其實讓沐恩陷入了些小小的迷茫,他雖然對目的地的選擇精確度一直都比較令人絕望,不過場面上的分析還基本沒有錯過。
因為地圖的缺失,現在沐恩所能找到邪術師們可能的藏身之處不過寥寥,想到那個老人說他會主動找到自己,那麼眼下之意就是裁決者們應當會不日出發。
似乎可以吧難辦的東西交給他們,畢竟論見微知著的局勢判斷,裁決者才是專業的。沙漠中的沙暴會帶動魔力將其攪的渾濁不堪,所以如果有淺淡的腐化氣息,沐恩很可能沒來得及反應就會讓它在指尖流逝掉。
“安舍爾啊,乾糧已經快吃完了,到時候如果那個老頭還是不來的話,你恐怕就要為我犧牲了。”天空已經完全的黯淡,沐恩坐在篝火旁拍了拍安舍爾的後腿,眼淚差點就不爭氣的從嘴角流了下來。
一旁的安舍爾彷彿感覺到了沐恩的不懷好意,轉過頭來噴了他滿臉的唾沫。
“就憑這些唾沫,我必把你烤的很香。”沐恩抹了把臉,已經在心裏把親愛的安舍爾大卸八塊了。
而呼嘯城中,麻布的披肩在夜風中狂舞,似是那人將沙暴劈在了肩上。兜帽被取下,露出了蒼老而平靜的面容。
他就那樣佇立着,目光聚焦在遙遠的地方。後半夜的時候,幾名迅捷之人落在他的腳邊,他們的出現代表着大包圍圈已經形成,現在只等魚兒咬食了。
“這裏的魔力要比正常的地方高些,估計是有泉眼之所在。”
“您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我想邪術師應該不會自信到躲在那種地方,只是覺得如果能有些意外收穫,還是件挺不錯的事情。”
而在地宮中,巴頓吹滅了燭火,在深邃的黑暗中數十雙幽暗卻又閃爍微光的眼睛出現在視野里。
“他們要來了,我們就要走了。”他將手中結塊的血跡拍掉,平靜的說。
“真不甘心啊。”
“如果你不懂的放下眼前的蠅頭小利而屈從於獸性,那麼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巴頓望向牢籠的方向,那些背叛者已經被他打暈后重新塞了回去,並且用特別的藥物壓制下了他們體內的腐化之力。
但是他們不會這麼快的離開,顯然對方並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傳說中的陵寢——也不知道這傳說之地究竟在何方,所以在臨別時刻,他們應該留下些禮物和線索給來自遠方的賓客。
貴胄的身上都出現了許多的傷痕,巴頓還按照心情隨即挑選了幾個殺掉,並且故意是用的極其殘忍的手段,讓後來者會認為是因為他們寧死不降而招致自己的惱羞成怒。
這時候風中忽有疾徹聲,有個沙啞的聲音響起,語言很簡潔,就是發現了烏鴉的蹤跡,來數不少,已成包圍之勢。
巴頓笑了笑,只道是無妨。
隨後他便隱沒到了地宮的深處。
十幾分鐘后,沐恩本來已經快要睡著了,忽如其來的地動將安舍爾驚醒,也就由不得他繼續安眠。
可以感覺到的是,魔力正在如同浪潮般的從北方湧來,隨之起舞的還有巨大的沙塵,在暮色中形成了比黑暗更黑的影子,隱天蔽日,看不見天上的銀河。
這樣的舉措幾乎是明目張胆的向裁決者挑釁,一時間,所有的小隊並駕齊發,向泉眼出現的地方聚攏。
沐恩卻沒有動,這種情況他沒見過,畢竟書上對於泉眼描述都太過抽象,他可不會拿自己的命來冒險,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來做就好了。
“帶上公爵之女和那名游吟詩人,我們走。”巴頓站在魔力的浪潮中,風衣獵獵作響,他帶着邪魅色彩的眉毛微微上翹,給人一種奇怪的吸引力。
在魔力浪潮帶給自己的衝擊越來越大時,沐恩的迴路被自行點亮了,然後由老者施加的印記也在魔力的沖盪下逐漸支離破碎。
“快去那個少年身邊,恐怕這是調虎離山。”老人眯了眯眼睛,似乎這個第四要比他想像中的還有價值。
隨後他發現了一道彷彿在“衝浪”的黑光,劃破空氣直向沐恩而去。
“嘁,被我猜到了。”老人拉起披肩,身形一閃而逝。
在靠的足夠接近的時候,沐恩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他覺得有些熟悉,但因為太過複雜,所以沒有辦法確切的辨認。不過認不認得出屬於誰對沐恩而言都沒有任何差別,因為他好不猶豫的就將萬物貫穿握在手中,雖然他此舉算是破浪而行,但是因為蒼瞬幽境的獨特能力,這樣的情況並不會讓他的術式降低威力。
然後,他就在充滿黃沙的天空看到了那個面露詭異微笑的男人,那張臉他還認得,他曾用一隻手掌就碾碎了自己的雷槍。
“少年,我們又見面了。”他抬起左手,西蒙正被他拎在手中。
沐恩瞳孔猛然收縮,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我靠,被算計了。”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西蒙會被抓走,畢竟那時候面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對自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緻,自己怎麼會如此奇怪的算漏了這一點呢?而且恐怕那個老頭應該也想到了這點所以才提出讓自己來打頭陣的。
你們玩戰術的,心真臟。
不過輸人不輸陣倒人不倒架,沐恩將雷槍收束對他罵道:“小子你別囂張,我有人。”
巴頓笑着搖了搖頭道:“如果你不想他死,那就要跟過來。”
不過在狂涌的魔力暴亂中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浩渺的光炮照亮了黑夜,老者落在了沐恩的身邊。
“你把我當魚餌!”沐恩看到老人真的這麼快的馳援了,心態突然崩盤了大半。
“唉,你要理解。”老人嘆了口氣,現在需要保證這個有點聰明的小朋友情緒維持穩定。
光炮的閃耀消失之後,巴頓仍然站在原地,看上去依然非常的閑庭信步,甚至還有閑心戲謔道:“你這麼厲害的光炮,可能會殺了我呢。”
“那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但是他也活不了啊。”巴頓提了提仍然拎在手上一動不動的西蒙,“而且啊,我覺得你不應該來針對我啊,如果我是你,說不定會去趕緊看看引發如此異象的根源是什麼。好心提醒你,拿東西你手底下的小廢物可是解決不掉的。”
“沒事,你的人頭比得過你抓走的所有人的價值。”
“哎呀……怎麼感覺你這麼胸有成竹呢?說到底不過也只是個升階無望的高級魔導師罷了。”
“你們之前躲藏的地方是賽特的陵寢吧!”沐恩突然說道。
“沒錯,你這麼聰明,真的讓我很喜歡。”巴頓看起來笑得很開心。
沐恩現在感覺很亂,信息和實力的缺失讓他感到完全失去了對場面的控制,這是他首次體會到這種感覺,一時間心緒上涌竟然有些慌亂。
“看來你跑不掉了。”老人看着巴頓,笑得很得意。
但是巴頓卻撅起嘴道:“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跑。”
說罷……
左手驀然鬆開,西蒙從天空中幾米高的地方自由落體了下來,再看巴頓,已經不知道身處何方了。
老人綻放出屬於高級魔導師的迴路強度,單憑迴路的水平,老烏鴉自然是在巴頓之上的,而經年的廝殺也讓他不認為自己會落於下風。
但是沐恩看到的場景,確實巴頓已經手持黑光環刃,站在了老人的身後。
“這一把年紀的,活到狗身上去了。”巴頓嗤笑了一聲,手中的光芒消散,而那個老者卻只放出了短暫的魔力就已經被切割成了碎片。
“怎……怎麼可能。”沐恩看到了麻色的披肩在風中粉碎,而黑色的長袍中也開始滲透出鮮血。
沐恩從未看到過這個等級之間以弱勝強的瞬殺,以至於本來還算穩定的心緒在瞬間崩塌,倒退了幾步跌倒在了地上。而那名裁決者的身體,就這樣在抖如篩糠的沐恩身前,碎成了肉塊。
而長城那邊的沙漠中,一個高大的人型站了起來,他的臉是青灰色的卻又散發出某種奇異的光澤。
他的眼神落在了杜姆戈壁,然後強橫無匹的魔壓就在身邊愈演愈烈,連帶着整座大殿都在抖動。
“努比斯啊。”他呼喊道。
巨大的胡狼頭便跨越了百里出現在男人的面前。
“竟然有人敢打攪舍弟——你的祖先的安眠。你說……該怎麼辦?”在男人發出那個你說的聲音時,他的語氣都在顫抖,似乎是抑制不住的憤怒。
“自當,以血祭先靈。”
“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