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雲墜九霄
卻說三人一路北上,途經數座城池皆淪為空城,仙師常懷悲天憫人之心,又苦無安民之計,便常常幽怨自嘆,讓顧醒和陳浮生好生無奈。這天下並非一人的天下,而是千千萬萬人的天下,若是以一人之力能救萬民於水火,也是功德一件。
但這一路行來,且不說三人一路東躲西藏,幾次都陷入死地,險象環生。更別論三人朝不保夕,銀錢散盡后的飢腸轆轆,又不敢太多招搖,才落得如今的下場。可就算如此,一路上提心弔膽,前有陷阱,後有追兵。仙師依舊“不忘初心”,要將蓬萊仙山的傳道精神發揚光大。
這三人的組合,本就顯得格外奇葩。一個黑不溜秋的年輕人,跟流民並無二致。一個面若桃花的男子,跟這黑炭形影不離。還有一個手持拂塵,道不道,佛不佛的出家人,滿嘴仁義道德,一旦瞧見不平之事,便要上前與人理論一番,顯得格外扎眼。
三人走在流民之中,本就是異類。加上仙師言行舉止異於常人,讓他們與世俗格格不入。而後多次因強出頭被人追趕后,仙師漸漸收斂。若非必要,絕不出手。而之所以這般東躲西藏,乃是江湖之中“追血令”再現。若是輕易暴露身懷異寶,恐遭殺身之禍。
但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加之三人一路北上,途經之處必打聽漠北所在,讓他們的“蹤跡”無所遁形。這看似極力掩飾,卻格外張揚的行徑,被一些江湖人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而“追血令”一旦發出,不達目的絕不收回。此處發令者並非尋常江湖門派,乃是日益崛起的明月樓。
執令者正是跟蹤易南星等人一路追來的零陵,此時的她早已改頭換面,便是為了掩人耳目。孤身一人,自然更好行事。雖一路跟來,卻未曾主動挑釁,倒是易南星給零陵使了不少絆子,讓零陵多次深陷險境。
自此,零陵便也收斂了“貓捉老鼠”的心思,開始下狠手了。自然,明月樓江湖崛起,樹大招風。但這顆大樹,豈能輕易撼動?
明月樓經晉州三城亂戰後,江湖門派皆以為其元氣大傷,卻不料明月樓再次逆勢崛起,形勢越發高調。洛陽廟堂人人自危,江湖之中更是視之為洪水猛獸,唯恐殃及池魚。
明月樓也不再吝嗇生殺,高手盡出潛入江湖,有意一統。此舉自然引來江湖門派的奮起反擊,各大江湖門派紛紛放下成見聯合在一起,要與明月樓拼個你死我活。而其中行事最為低調,手段卻極其殘忍的便是“九幽冥府”。
不知從何時興起,亦不知是何人所創,但卻處處與明月樓作對,更揚言要將明月樓連根拔起,讓其在江湖中再無立足之地。明月樓一開始並未將這“九幽冥府”當回事,想來只是江湖之中的狂妄之徒的癲狂之言罷了。
可後來發生的種種是非,卻讓明月樓不得不正視這與之作對的神秘門派。納蘭自然有所考量和揣測,可派了諸多高手潛入江湖打聽,傳回的信息俱是一張白紙。而這些高手也會在不出七日之內死於非命。
他們的死法完全一致,皆是突然暴斃,查不出任何外傷,乃是被人震碎心脈而亡。而身死之處的牆壁上,還會用黑狗血寫上“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的滲人話語。
此後,江湖之中又多了這麼一個傳說,“‘九幽冥府’並非江湖門派,乃是九幽極淵中的冥使,因覺明月樓多造殺戮,才會入後唐以震懾。”但廟堂之中卻有種種傳聞,流傳最廣的傳言中煞有其事的剖析九淵七國當下的時局,並加以渲染,認為是他國朝堂的一手挑撥離間之計。
只是此種傳言並未被後唐國主李存勖採信,但朝堂諸多大臣卻深信不疑。但明月樓內部,卻在多次付出慘痛教訓后一致保持緘默,納蘭雖身在河洛城,卻從未有一刻放棄過對“九幽冥府”的追查。
他隱隱察覺到,這背後必然有更大的陽謀。
而後,九幽冥府的做派引江湖中人紛紛效仿,但明月樓豈會善罷甘休。江湖之中再次掀起腥風血雨,幾乎讓這座快要恢復生機的江湖再一次陷入無止盡的黑暗。那些棲身酒樓茶舍的說書人,每每言道皆是不甚唏噓,但若是要繼續說下去,卻又閉口不言,怕惹禍上身。
但江湖之中卻不知何時開始流傳這麼一段童謠,“月兒高高掛樹梢,樹梢尖尖迎風遙。逐鹿天下風雲變,冥府入雲墜九霄。”孩童不知其意,便隨口誦讀,以此取樂。平日間嬉戲打鬧時,還會假扮明月樓主和冥府府尊鬥上一番,往往都是冥府府尊更勝一籌。由此可見,明月樓之名,已讓尋常百姓都深惡痛絕。
但越是如此,明月樓便越是變本加厲。放着漠北戰事不管,卻對江湖逐步加壓。九幽冥府雖處處與明月樓作對,但卻只能延緩明月樓蠶食江湖的速度,無法真正將其壓下,一旦明月樓得勢,便會對此地的江湖中人趕盡殺絕。
時至今日,又讓江湖中人想起當年被“血祭江湖”支配的恐懼。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雖是血腥壓制,但後唐畢竟不再是安穩樂土,周邊六國蠢蠢欲動。雖有憶楚出兵相助,卻難與後周抗衡,以至於節節敗退。而明月樓也被朝堂勒令收斂,才讓局勢慢慢穩妥下來。
零陵自然不敢明目張胆的仗勢欺人,但明裡暗裏還是鉚足了勁想要一舉將易南星等人拿下。可走了約莫月余,才隱隱覺察不對。易南星並未真正北上,而是帶着她不斷迂迴前進,目的地竟是落日峰。
當零陵識破詭計,震怒之後便也冷靜下來,卻又恰好獲悉了顧醒等人的行蹤,便棄易南星不顧,轉向顧醒。易南星自然樂見,許是與陳浮生早已暗通款曲,便也沒有繼續兜兜轉轉,徑直朝着落日峰去了。
而顧醒三人,卻莫名其妙的被零陵下了一道“追血令”,從市井流民變成江湖之中人人得而誅之的“眾矢之的”。若是以往,顧醒或許還會怕上幾分,但換做現在,即便是零陵出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吭半聲。
他卻不知,這“追血令”出自何人,只道是明月樓主納蘭氣急敗壞才出此下策。而顧醒並不以此為危,反倒一副以此為榮的模樣。一切便是陳浮生與他說了“追血令”的緣由,才讓他如此幸災樂禍。
而他常懷於身的那枚“錦鼠”令牌,也被陳浮生收了去,以免他酒後豪氣以此示人,那便真的毫無退路了。明月樓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將顧醒描述為十惡不赦的明月樓玩命之徒,言其“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五六歲孩子皆不放過。
如此,便也罷了。
明月樓似乎覺着還不夠“栽贓陷害”,還以“國賊”之名冠之,並揚言其身側之人中,有一名後周細作。
彼時正在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江湖中人雖對朝堂之事極其淡薄,但大禍臨頭卻也不得不團結一致。聽說出了這麼一位“國賊”,皆是義憤填膺,才讓顧醒三人淪為過街老鼠。
而便是“追血令”發出不過七日,顧醒三人途經一處城外廢棄演武場時,被一夥流寇撞見。這伙流寇本就已被官軍追的上躥下跳,正愁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與這狼狽逃竄的三人撞了個正着。
流寇中正巧有一人此前悄悄潛入城中,聽酒肆夥計言過一二。再將耳中之言與三人一對比,好傢夥!立馬縱馬揚鞭前往追殺。卻也怪那蓬萊仙山的仙師,早不走晚不走,在此時去了城中化緣。
本就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化緣之事豈會有結果?怎奈三人皆是飢腸轆轆,總不能讓顧醒拋頭露面,便只得委屈仙師前往。這蓬萊仙山的天下行走,着實吃了一次悶虧,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一去便是數個時辰,顧醒和陳浮生本可招架,卻不願傷其性命。被數十名流寇分開后,陳浮生遁走,顧醒只得束手就擒。
流寇其實並不知曉此事是真是假,但皆是窮途末路,便也死馬當活馬醫,差人入城報信。這一報信倒好,與蓬萊仙山的仙山不慎撞見。仙師處於三人安危考慮,便出手將來人阻殺。
這流寇,死便死了,但卻不慎被一名路過的鄉民瞧見。鄉民瞧見道人打扮的老者抬手擊殺的流寇,便要邀他入屋款待。許是飽經流寇襲擾,這才有了此等熱淚盈眶的場面。
蓬萊仙山的仙師早已飢腸轆轆,同時心念顧醒等人,便也應允。但只是草草扒了幾口,在討了些吃食便匆匆而回。
而那群流寇見自家兄弟久久未歸,便以為是陳浮生半路截殺,將一股子怒氣全撒在顧醒身上。這群刀口舔血的惡徒,自有一套折磨人的手段。顧醒吃痛之餘,竟是體內熱血上涌,直衝腦門,渾身變得滾燙無比。
墨野數年前才堪堪壓下的混亂內勁,又在此時傾瀉而出。這陰差陽錯的誤會,讓顧醒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