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蜉蝣撼樹

第五百七十二章 蜉蝣撼樹

顧醒抬手卻不落下,並非瞻前顧後,實則是虛晃一槍。他早已有了決斷,既然宋帝推卒上前,那便順其心意,讓他自負手段之時,再出雷霆之擊。這本是不久前幾人在看台上商量的對策,此時卻被顧醒融會貫通用於此處。

他深知與宋帝之間有着難以逾越的實力鴻溝,卻不想就此示弱。更何況此戰兇險異常,若是戰敗便是身死的下場,又怎能輕易將勝利拱手相讓?

終在沙漏滑落最後一粒細沙時,顧醒抬手一點“馬”字兵卒,並未上跳,反而橫移。隨後便雙臂環抱,不再言語了。

這一幕不禁讓宋帝有些微微頷首,要知道到了他這種境地的江湖隱士、棋壇大家亦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總會有一兩手不曾示人的絕活。這象棋便是他不曾展露的秘辛。

縱然他天賦異稟,卻不曾在世間顯露棋藝,故而對其知曉之人不過寥寥數人。但從剛才的一步,卻讓看台上的眾人望而卻步。倒不是說這一步兵卒上前有何奇妙之處,在尋常人看來甚至有幾分愚蠢。但在這幾位看來,卻是別有深意。

此時不過開局數步,雙方皆有不明,卻不敢妄動。按理說宋帝之才,對顧醒已成碾壓之勢,卻依舊步步為營,並未做出任何激進之舉,不得不讓人佩服。

陳浮生憑欄眺望,心中已是焦急萬分。雖有難言之隱,但他對顧醒卻有着一種超乎尋常的關切,讓他此時的心,有了些許不安。而另一邊的悲喜雙煞,卻是有些幸災樂禍,顧醒這一步跳的實在有些太過“幼稚”,甚至是有些可笑。即便是七八歲的孩童,想必也下不出這一步臭棋。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步,卻將棋藝高超,心思縝密的宋帝鎮住,實在讓人有些匪夷所思。更加詭異的是,宋帝並未急於出手,反而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後,才一拍手點在“炮”字甲士上,淡淡吐出一句,“炮五平四。”

顧醒面色如常,心中卻是激流翻湧。這一步看似尋常的以退為進,卻隱藏着難以琢磨的殺招。此時雙方不過來回試探兩三次,但風卷塵囂的冷冽迎面而來,一場馬踏江湖的腥風血雨即將拉開帷幕。

顧醒暗暗拽緊了拳頭,不經意地向前踏出一步,抬手指天。一陣電閃雷鳴驟然滾落,卻在雙方之間炸裂開來,轟隆聲響徹天地,也將遠山置於雨幕之中。這早該來卻遲遲未來的急雨,像是久別重逢的心上人,跌跌撞撞奔現你,毫無顧忌地撲到在你的懷抱。

那一瞬的感觸,在全身蔓延開來,不由得震了震神。

終於,在一聲天際傳來的“低吼”聲中,顧醒抬手指落,再沒有絲毫猶豫,讓早已躍躍欲試的“炮”字甲士,拔刀砍向那膽大妄為的兵卒。

這本就是一場戰爭,自然沒有絲毫憐憫和怯弱。而有的只是廝殺、血腥和無窮無盡的恨意。

宋帝眼眸在電光火石中忽明忽暗,任由雨滴順着臉頰滑落。

而看台之上的眾人中,除陳浮生以外皆將內勁外泄,以抵擋這場疾風驟雨。

手起刀落,“炮”字甲士將那名斗膽向前的兵卒斬殺當場。殷紅的鮮血在抬刀的一瞬濺落,又迅速被雨水裹挾,消失不見。

宋帝額角有幾滴雨水懸而未落,卻沒有抬手拭去,反而抿起嘴唇,用一種傲視天下的神情,望着此時心事重重的顧醒。因為那名“炮”字甲士,已然站立在宋帝的界面上。這一刻,他將獨自面對千軍萬馬。

“顧醒,你怕嗎?”宋帝嘴唇微動,嗓音依舊渾厚,卻在兩軍對壘的這一刻,問出了不合時宜的問題。

而與之對峙的人,挺直着略顯單薄的身體,將另一隻腳也踏出一步,屹然一副頂天立地的姿態。用洪鐘般的聲音說道:“敢問宋帝王,你可曾有過害怕?”

看台之上,本是用內勁抵擋雨水沖刷的眾人,在這一句問出之後,個個都偃旗息鼓,面露驚恐,顯得越發不知所措。

他們不知,顧醒是否故意挑釁。但他們卻知,宋帝一旦不悅,怒火必將籠罩遠山,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此時已身處虎山,卻偏偏還要尋覓猛虎。而顧醒此人甚至還要逗弄猛虎,去拔一拔他的鬍鬚。這怎麼不讓眾人膽戰心驚。縱然此間不過一場幻夢,但若是身死,便也就真的死了……

雨水甚至是氣息都在一刻沉寂,彷彿天地萬物都被這一句反問震懾,不敢再有任何喘息。

但伴隨着一聲大笑,一切又彷彿加速一般快速運轉起來,只是天際的黑雲卻在逐漸遮蔽那最後一縷光亮。

這笑聲並非出自別人,正是宋帝之口。許久不曾大笑的他,卻能收放自如,讓這一聲入耳,也在入耳後戛然而止。顧醒眉頭微皺,卻沒有任何退縮之意,反倒躍躍欲試地提醒道:“君王要是再不落子……”

“小友怎知,本王心中沒有決斷?”

看似關心卻已劍拔弩張,看似反問卻已勝券在握。顧醒定睛一看,宋帝場中另一名“炮”字甲士掀袍而起,也如顧醒場中一般,來到另一側的兵卒身後。這一步鏡像之舉,卻在此時化解了危局,同時將難題拋給了顧醒。

待顧醒回神,宋帝才淡淡說道:“本王余懃自入世以來,激戰八百餘,未嘗一敗,也從未明白,何為害怕!”

顧醒聞言一震,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顫,卻迅速穩住身形,嘴角已然有血跡滲出。

陳浮生雙手抓住憑欄,眼神中已露憂色,卻不敢貿然動作,只能緊盯顧醒,不敢挪開一眼。

殊不知,剛才兩人的對話之中,卻暗含了內勁相持。顧醒本就不佔上風,卻不避反進,自然吃了悶虧。好在宋帝及時收手,才沒讓顧醒就此殞命,也算是“嘴下留情”。

顧醒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漬,慢慢站起身,沉聲言道:“‘炮’字甲士,給我殺!”

那名潛藏已久的“炮”字甲士,飛身躍起,將又一名兵卒斬殺。

宋帝此時卻不怒反笑,對顧醒露出欣賞之意。隨手點在一名兵卒身上,又往前跨出一步。

“顧醒,你當真要與本王拼個你死我活?”

此時已有些力竭的顧醒,艱難維持着站立,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神采。“若是不分出生死,又怎能決出勝負?”

宋帝沒有繼續說下去,或許他有着自己的考量和盤算。亦或是想看看眼前的少年,是否能帶來更多的驚喜。

顧醒沒有繼續咄咄逼人,反而退而求其次,將左側“車”字甲士點出,立於九宮二線,以靜制動。

宋帝饒有興緻的問道:“如此壓在‘生死線’,是做好了孤軍深入的準備?”

顧醒不答,只是漠然注視着棋盤中的甲士,似乎在謀求接下來的殺招。

宋帝卻是揮袖起身,振臂一呼,“馬疾!”

同側對立的“馬”字甲士朝着斜上方跳去,穩穩落地后,橫刀立馬於胸前,已然做好了廝殺和赴死的準備。

“顧醒小友,你可曾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顧醒依舊不答,卻是迅速抬手點在“車”字甲士上,並冷聲喝道:“既如此,便深入敵後,直插要害‘鎖馬腳’。”

“車”字甲士橫刀在肩,迅速向前疾行。沖入宋帝陣中,來到“馬”字甲士身側方才止步。雙方皆溢出難以自控的殺意,卻沒人膽敢貿然動手。

掌聲在此時響起,卻非宋帝而是看台之上蓬萊仙山的仙師。

已觀局良久,卻未曾出言。但在此時貿然鼓掌,定是瞧出了其中意味。宋帝和顧醒此時已然對視,雙方皆沒有開口之意。卻聽仙師側身對陳浮生耳語道:“此舉乃是一步妙棋。”

“何解?”

陳浮生似乎早已看破,卻並不願道出,反而以謙姿態詢問,似乎另有所圖。

蓬萊仙山的仙師卻將其中糾葛盡數拋出腦後,僅是針對此時棋局言道:“這一步看似冒險,實則乃是一步殺招。陳公子且看,此時棋局之中,雙方雖各有損傷,不過只是一種試探,真正的廝殺才剛剛開始。”

“仙師的意思是,阿醒決定一招制敵?”

“自然不能一招制敵,但卻能給宋帝添不少麻煩。那匹‘馬’被困。周遭兵卒皆已陷入癱瘓,不過就是簡單一步,卻已將格局鎖死,實在乃良才大家之舉。現在就看宋帝如何應對了……”

“那阿醒會否激怒宋帝?”

“此舉便是陳公子多慮了,棋局之中廝殺生死不過常事。若是真能這般就激怒宋帝,那這位閻羅王便不配在此,統領遠山!”

就在兩人談話之間,宋帝有意無意地朝着此處瞟了一眼。僅是這一眼,就讓兩人寒毛直豎,不敢再繼續妄言。

宋帝繼續緊盯棋盤,心中早已有了盤算。卻不貿然出手,而是問下顧醒,“當真要將本王逼入絕境?”

“戰場之上,若是心懷仁慈,那便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

“很好,那本王也不必繼續試探,你我便放開手腳,大戰一場!”說話間,宋帝大袖一揮,所有雨水再也無法侵入他分毫。而那“炮”字甲士,也驟然躍起,朝着對立甲士砍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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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詭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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