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青牛探心
此時顧醒在前,陳浮生和童恨竹在後,皆是漠然垂首,卻又不曾下跪,顯得有幾分於理不合。端坐其上的男子抬手斜靠在一側,撐着臉頰,饒有興緻地望着貿然來此的三人,嘴角似有笑意。
但雙方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就這般僵持良久之後,顧醒竟是再次向前一步,抱拳行禮道:“不知閣下相邀我等,所謂何事?”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響起一陣鐘鼓齊鳴之聲,原本空無一人的兩側巨柱之後,似有千萬人擂鼓而出,振聾發聵。那端坐大殿主位上的男子似覺着有些吵鬧,抬手鑽了鑽耳朵,嘴角的笑意在微弱光線中消失不見,轉而正襟危坐,一副帝王氣派。
顧醒三人也是被鐘鼓聲震的有些頭皮發麻,愣在原地竟是忘了跪地行禮。剛才或許是彼此試探,那此時卻是另一番景象。端坐之人輕身而起,整個面龐沐浴在微光之中,讓三人瞧了個真切。
曾有古人云,“來人負手而立,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形貌瀟洒,頭角崢嶸,氣質清癯,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似乎用來形容眼前人還稍有遜色幾分。
三人此時均有一股重壓在身,雙腿也開始微微顫抖,若不是苦苦支撐怕是在頃刻間就會跪倒在地,三拜而起。那男子凝視三人良久,才幽幽開口,卻是聲若洪鐘,在大殿之中回蕩不絕。
“三位遠道而來辛苦,上座與寡人同飲,如何?”
聽來像是疑問,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勢,讓顧醒三人不敢有絲毫怠慢,只能順從地坐上左側三張接風席,盤膝而坐。而此時殿上君王,抬手一揮,兩側鐘鼓聲驟絕,換為仙樂歌舞,從帷幕之後徐徐而出。
空蕩蕩的大殿之中,瞬間被舞樂擁抱,花香四溢,歌舞昇平。顧醒三人卻是眉頭緊鎖,不知此間君王此舉何意。卻見那君王信馬由韁,如醉酒般隨着舞樂翩翩,晃晃悠悠地走下高台,融入這些歌舞姬之中。
一輪潮起潮落,場中舞樂越發歡騰,那君王似有些流連忘返,竟是將三人拋諸腦後。顧醒卻是不敢抬頭,陳浮生也在低頭沉思,而那年紀最小膽子卻是最大的童恨竹,起身稚聲稚氣的問道:“叔伯,你喜歡這些姐姐嗎?”
那君王此時沉浸在禮樂之中,若是再擺上無數珍饈美味,與那酒池肉林也不妨多讓。可偏偏這一句卻落入此人耳中,頓時洋溢的舞樂聲戛然而止,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掐住了脖頸,硬生生的折斷,就連半點餘音都未曾留下。
那些歌舞姬頓時作鳥獸散,而那君王卻如身入花叢,片葉不沾般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這“口出狂言”的童恨竹。
而這不過七八歲的小丫頭卻是沒有絲毫懼意,反倒有些得意洋洋,不管兩旁哥哥的拉扯,就這般趾高氣昂。帝王之心畢竟深不可測,三人未等來此人的怒火,卻等來了一瞬笑意,“小姑娘,多大年紀,可許了人家?”
童恨竹聞言忽而漲紅了臉,一臉不悅地嗔怪道:“叔伯好生無禮,我不過才八歲有餘,怎能許配人家?況且如今長兄如父,還得徵得哥哥們同樣才是。怎地,是要說門親事與我不成?”
那君王聽聞此言頓時朗聲大笑,此時大殿在一瞬空寂之後,又充滿了威嚴的笑聲。童恨竹卻是有些茫然無措,慌忙回頭望向顧醒和陳浮生二人,而那兩人也正抬頭,一臉忐忑地望着她。
君王笑罷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望向輕蔑地瞥向陳浮生,冷聲問道:“想來爾等也已知曉寡人身份,那便說明來意,也省得寡人麻煩。”
陳浮生不敢有絲毫怠慢,立馬抱拳行禮,不卑不亢,“吾等來自凡世後唐,要前往漠北邊關尋一件舊物,尋一位故人。途經貴地多有叨擾,還望海涵。”這字裏行間的拿捏和客氣,實在與尋常的陳浮生有莫大不同。而顧醒也從這不同中,聽出了幾許弦外之音。
那帝王沉吟半晌,忽而厲聲喝道:“那爾等在城中擾亂此處秩序,險些釀成災禍,可曾知曉啊?”
語調冰寒,咄咄逼人,不留餘地,顧醒不覺抬手伸向背後,卻被陳浮生使眼色阻止,“秦廣王恕罪,我等來此並非吾意,對城中之事也是知之甚少。俗話說不知者無罪,我等也是拿捏着必要的分寸,並未大打出手。”
“你的意思,是本王誣陷於你不成?”君王言出法隨,自然有如群山墜頂一般,讓三人有些喘不過氣起來。
陳浮生正要辯解,卻見秦廣王抬手一揮,便有兩名侍衛模樣的人牽着一頭青牛從大門外走了進來。這兩人一牛走路竟無半點聲息,直至走到近前,才瞧見三團模糊黑影,在眾人面前逐漸清晰。
陳浮生此時沒有再繼續辯解,而是將手背在身後朝着顧醒和童恨竹比了個伺機而動,準備撤走的手勢,告知兩人接下來的行動。秦廣王並未對三人的小動作有任何在意,而是示意那兩名侍衛將青牛牽到近前,指着陳浮生沉聲道:“檢驗此人,若是有假當即格殺!”
陳浮生聞言不為所動,而顧醒卻是有些按奈不住,立馬起身似想挺身而出。秦廣王扭頭看來,一股肅殺之氣在大殿之中瀰漫開來,顧醒卻是不退反進越過接風席,徑直走了過來。
陳浮生正欲抬手阻攔,秦廣王已然轉身望向顧醒。此時顧醒才發覺眼前君王竟是如此高大,俯瞰之下的他,卻是那般渺小。秦廣王並未為難顧醒,只是冷聲說道:“若是再上前一步,死!”
說完轉身繼續望着陳浮生,“你也一樣!”
陳浮生不知何時已將那短刃握在手中,卻是沒有半點發揮的餘地,只能悻悻然收手,眼神中卻再無半點忌憚,反而一片坦然。秦廣王眉頭一皺,示意侍衛將青牛引向陳浮生。那頭青牛慢慢悠悠地走進,昂起頭顱嗅了嗅,卻是止步不前。
陳浮生站在原地巋然不動,臉上毫無懼意,似乎對這神奇之事並無太過在意。而秦廣王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疑惑之色,朝着那兩名侍衛冷聲問道:“可有偏差?”
其中一名侍衛立馬跪地行禮,有些急切地回答,“啟稟大王,青牛查探從未偏差,嗅而不前,便是此人剛正不阿,言無虛假。若是用角頂撞,則是此人詭計多端,當殺無誤。此時看來……”
沒得到侍衛將話說完,秦廣王便抬手斥退兩名侍衛,連帶着再那青牛後臀上狠狠踢了一腳。那青牛吃痛,快速朝着門外狂奔,而那兩名侍衛卻是阻攔不住,不由地跟着飛奔起來。
“秦廣王真性情,在下佩服……”陳浮生遙遙瞧着青牛走遠,不由地出聲感慨道。
此時秦廣王卻是沒有任何動怒之色,反而語調溫和,“既來之則安之,不是寡人有意為難,而是……罷了罷了,不說也罷。只是爾等不可懷恨在心,日後出了此地,讓寡人為難才是。”
“斷然不敢,謝秦廣王高抬貴手饒恕我等不敬之罪。”陳浮生恰逢時宜的溜須拍馬,讓秦廣王那張繃緊的臉上容顏大悅,連連抬手似對陳浮生刮目相看。而此時顧醒也悄聲鬆了一口氣,背在其後的手也不再繼續遮掩,大大方方地放了出來。
秦廣王從陳浮生處收回視線,又將目光落在了顧醒身上,只是神情略微有些複雜,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最終還是用沉默結束,轉而望向童恨竹,秦廣王冰冷的面容如春冰雪消融般,逐漸綻放出笑容,“小丫頭,來來來,讓寡人好生瞧瞧。”
童恨竹卻是沒有絲毫愜意,往前奔去,一下子撲到秦廣王懷中,惹得着身高九尺的君王再次哈哈大笑。陳浮生此時已悄然走到顧醒身側,耳語道:“看來小丫頭跟跟眼前君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否則……”
秦廣王正與童恨竹玩鬧,小姑娘被秦廣王抱在懷中,笑的不亦說乎。聽聞兩人竊竊私語,不由地扭頭望來。秦廣王也隨着看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倆在說什麼呢?不必藏私,大膽說出來。”
陳浮生正欲接口,卻見顧醒上前一步,朗聲笑道:“秦廣王者,十殿閻王冥界主管地獄的十個閻王之首,為主管第一殿。秦廣王蔣,二月初一誕辰,專司人間壽夭生死冊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秦廣王的鬼判殿居大海沃石外,正西黃泉黑路。秦廣王齎,凡善人壽終之日,及有接引往生。凡勾到功過兩平之男婦,送文第十殿發放,仍投人世,或男轉為女,或女轉為男,較量富貴貧賤,以了冤緣相報。凡惡多善少者,使入殿右高台,名為孽鏡台,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挂,上橫七字,曰:孽鏡台前無好人,押赴多惡之魂,自見在世之心之險,死赴地獄之險。那時方知萬兩黃金帶不來,一生惟有孽隨身,入台照過之後,批解第二殿,用刑發獄受苦。”
秦廣王聞言,不由一愣,隨即笑道:“小子對寡人可是知曉甚多啊。來,寡人有話說予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