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饒命
那隻能夠主宰他人性命的手逐步遊走到她脖頸處,觸感如同冰塊,頸部肌膚刺痛,薛鶯鶯甚至感覺到一股駭人的力量從他的指尖傳來。
頭皮發麻,電光石火間,她抖着身子,捏着嗓子陪着笑。
“祖宗,您誤會了。”
這姿勢,這神態,這語氣,要多乖順有多乖順,妥妥的一個乖孫女,就是硬件不匹配,衣冠不整妖里妖氣,看起來不倫不類。
薛鶯鶯這具身體年僅五百歲,和濮陽嵐這種活了上萬年的怪物相比,她堪比青春活力的小學生。
如不是被掐着不能動彈,她頗想跪下來三拜九叩高呼祖爺爺饒命。
作為一名混日子社畜,和大老闆相處,該慫就慫,該舔就舔,說跪就跪,腿沒毛病。
“我誤會了?”
濮陽嵐被更到,眼裏厭惡不減,見她言談舉止皆不同於往日,覺得有一點稀奇,於是扼人咽喉的手鬆動了一絲。
平日裏,薛鶯鶯看濮陽嵐的眼神,就跟看見肉包子的狗似的,有時罰她了,她那眼神如訴如泣,深情無悔,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他平生最是厭惡這種妖里妖氣假意痴情的女人,他那好父親便是被這種女人勾引,然後失了心智,殺妻棄子。
這種人,如若不是嫌棄臟手,他恨不得捏爆她的頭顱。
他棄若敝屣把薛鶯鶯丟進寒潭,稍微揣測一番,瞬息自以為猜透了薛鶯鶯的心思。方才還意亂情迷,頰飛紅霞,騷到不行,轉瞬間就裝腔作勢。
哼,無非是欲拒還迎。他倒要看看,這賤玩意還有多少手段沒耍。
他用我已看透你的眼光盯着薛鶯鶯,挑剔地打量她半遮半露的身體,用嘴殺人,“本尊倒是長見識了,原來薛堂主有不穿衣服到處亂逛的癖好,我這後山的寒潭,是當初隨便選的一處地方,不知這邊的風景可好?”
他這話就說得可有意思了,不就是我這破山破水沒啥好瞅的,你假意來看風景,不就想來看他濮陽嵐洗澡的嗎?還問她,風景可好,不就是在問,本教主身材好不好。
薛鶯鶯被他這極端自信乃至於自戀的心態驚到了,她正在深不見底的潭水裏撲騰,一時間來不及有所反應,直到有冰霜爬上她的皮膚,頭頂的髮絲甚至結出透明的霜花,她才打個激靈趕緊撲騰到岸邊,從心跪在石階上,做小伏低,任對方牙齒藏毒嘴裏噴箭,也不動聲色,作舔狗狀,“教主大人,您龍血鳳髓,鶯鶯怎敢玷污您,那種齷齪心思,鶯鶯不敢有,祖宗您以後不要再提,髒了您的嘴。”
她頗有經驗地謹小慎微抬頭察言觀色,見濮陽嵐露出毫不掩飾的懷疑,但他臉上怒意卻逐漸消散了,殺意也淡了許多,便知曉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她飛速垂首,恨不得把家裏長輩的所有男性稱呼都用上,情真意切地表演,“教主大人,鶯鶯把您當再生祖宗一樣看待,有一句話埋藏在鶯鶯心底許久,鶯鶯一直沒有說出口,今天竟然被祖宗曲解至此,鶯鶯覺得這句話,不吐不快了。”
“教主大人,我從小失去至親,從心底一直把您當我的親爺爺一樣看待的,您長得跟我親爺爺那麼像,您的那種想法,乃是不倫啊!”
濮陽嵐正一臉冷笑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猛不丁聽見這句妙語,憑空多出了一個乖孫女,他那看起來介於弱冠和而立之間的年輕臉龐冰裂了。
這位爺爺看起來顯然不願意認親,他惱羞成怒,當即釋放出了赫赫靈威。
整個後山的空氣瞬間猶如凝結成實質,剎那間狂風呼嘯,薄霧散盡,吹的這位爺爺披散開來的青絲漫天飛舞,清朗的月光直泄三千尺,髮絲間揮灑着細碎的銀色月華,水面倒映星空,如摘落了一片璀璨星河。
薛鶯鶯這便宜孫女見這位爺爺忽地給自己凹了個造型,不明所以間,忽有靈壓震懾,似有一座泰山從天降下,將她整個人都按在了地上。
薛鶯鶯毫無準備,直接趴平,臉更是朝下吃了一嘴土。
濮陽嵐靜默片刻,興師問罪道:“既然沒那份心思,那便公事公辦,本尊需要一個解釋,今日因何破我結界,闖我禁地?”
薛鶯鶯死魚一般躺在地上,濮陽嵐見狀嚴肅地加了一句,“薛堂主,這十年你遠去邊疆,懈怠了修行。”
薛鶯鶯歪了歪腦袋,尷尬吐泥,且苟且舔,“祖宗教訓的是,鶯鶯回去后必會勤加修鍊。”
乾坤天下屬當今世上第一魔教,教眾個個如狼似虎,桀驁不馴,哪有這麼……爛軟如泥的。
若是讓外人看去了,恐怕以為濮陽嵐在變着法折辱手下。
濮陽嵐如今做到被正道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修為和治下,都極為出色。他是個有原則的教主。薛鶯鶯今日所為,如果她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回答,他定然會讓她自食惡果。
薛鶯鶯趴在地上無法動彈,被震的七葷八素,同時還有點恐懼,上位者的震懾,小命任人宰割,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了。
她要繼續苟住,收起內心亂七八糟地想法,認真想了想,說道。
“久聞教主大人當年在古戰場所向披靡的英姿,心生敬仰,偶然從凡間找到一絕技,能讓祖宗舒筋活絡,通體舒暢,身心愉悅,鶯鶯精心改良,讓它對修士也能大起作用。”
“鶯鶯多年未回乾坤天下,孝敬祖宗心切,一回宗門便趕來後山,而那結界恰好不知為何失效了,屬下誤以為是教主大人料到鶯鶯會來,提前撤的禁制,絕對不是鶯鶯破壞的,請祖宗明察。”
濮陽嵐挑了挑眉,結界恰好失效?這借口編的如此拙劣,當真不怕被識破?
念及此,他用神識細細查探結界,居然沒有絲毫受損的跡象,確實不像被人強破,這倒成了件謎案了。
後山寒潭,並非隨意挑選的。乃是方圓數千萬公里的靈脈源頭之一,這源頭錯綜複雜連接大大小小的靈脈,若是被毀,輕則靈氣近失,重則改天換地成為陰邪魔祟的老巢。
如果不是薛鶯鶯修為低微,結界也毫無損傷,他幾乎懷疑她是一名正道姦細了。要知道,他濮陽嵐的結界,除非大乘後期即將飛升的大能可破,其餘人絕無可能,除非是他濮陽嵐的血親,能夠憑藉信物出入,可他的血親早死了,除非通曉還陽之術,可魂魄盡碎,還陽是不可能的。
他赤着身子從寒潭踏出,一把捏住薛鶯鶯的下巴,細細打量。
被他用鷹隼般的目光注視,薛鶯鶯渾身的骨骼細密地抖動起來。
細枝末節落入濮陽嵐眼帘,他目露嘲諷,她本就妖冶柔媚的眉目上顯然是經過精心的描畫,額上一朵桃子樣的金箔花鈿,膚白如雪,唇紅如血,飽滿誘人。
即便臉上沾了些泥土,臉被掐的變形,整個人看起來垂頭喪氣,但她本就生的艷麗精緻,少有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反而對男人有着更為強烈的吸引力,薛鶯鶯這攝人心魄的媚態,若是一般人早被勾了魂。
濮陽嵐見慣了美人,心裏沒有絲毫觸動,薛鶯鶯對他來說僅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屬下,連跟班都沒資格做,遑論情人。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他看薛鶯鶯跟看母猴子沒有區別。
如果薛堂主能夠早點明白這一點,不知是否還會因為痴戀濮陽嵐而成為一個無腦反派。旁人看戲都是以上帝視角,真入戲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又能分得清?
有的人或許會九死一生拚命一試。修士本就與天爭命,不信定數。如果無法改變,如果篤信此理,與凡人又有何異?
薛鶯鶯狼狽的樣子如同一個慣來精心呵護的瓷瓶卻忽然砸到地上被摔得稀碎,這種感覺讓濮陽嵐十分愉悅。
他不動聲色欣賞着薛鶯鶯狼狽的一面,見她似乎有些蠢,並不值得自己一殺,但就這麼放她離開顯然也不合適。便忍不住想進一步欺凌她,對她所提的在凡間學到的技藝產生了一絲興趣。
“以你的資質,便是再修鍊五萬年,也破不了我這結界。”他鄙視地看了薛瑩瑩一眼,“薛堂主不如來講一講,究竟是什麼絕技讓你如此冒失闖我禁地。”
濮陽嵐在寒潭旁的石床上坐下。
薛鶯鶯覺得渾身酸痛,骨頭馬上要被壓散架了,掙扎着說,“是按磽,足部按磽。”
“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酒、饞石、撟引、按扤、毒熨,一撥見病之氣……”
她豁出去了。
小命珍貴,需用非常手段呵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