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洛陽
定下了目標,只覺得路上也格外快些,黃昏之前,一行人順利進了洛陽城,洛陽城的規模並不比京城小,而且不似京城那般有着政治中心的束縛,只覺得格外輕鬆熱鬧,另有一番風味,在大街上走了一圈,連日來趕路的疲累都揮散了許多。
本着“大隱隱於市”的原則,蘇秋漓並未刻意掩飾行蹤,只在鬧市區最大的酒樓定了規格最高的上房,又點了一桌富有當地特色的菜肴,好好飽餐了一頓。
見蘇秋漓吃的香甜,翡兒心裏對其身體的擔憂也稍稍鬆了幾分,只輕笑道:“小姐今日心情很是不錯。”
許多情緒,往往是不自知的,聽翡兒這麼一說,蘇秋漓這才發覺自己的唇角總是時不時微微上翹,便也笑了,“是么?”
大約,是某人快要到了吧。
翡兒原本是沒想到那些關節的,可看着蘇秋漓臉頰上所表現出來的罕見少女情懷,便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忍不住提醒道:“小姐,王爺他……想必還有餘怒未消,您可想好了要如何跟他解釋?”
南宮宸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雖然在蘇秋漓面前總是有那麼些與眾不同,可這一次的事非同小可,只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好的。
“想那麼多做什麼,走一步算一步。”蘇秋漓意味深長地拍拍翡兒的肩膀,吩咐道:“把向清喊進來。”
她之所以改路來洛陽,一則是出於休整考慮,但更重要的,是要找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如今的洛陽令朱廣善。
她查過,朱廣善曾在夏光大將軍麾下任過參軍,後來夏家敗落,軍中但凡有些官職的,要麼被處死,要麼發配充軍,亦或者被革職永遠不能再走仕途,然而獨獨這個朱廣善未受牽連。
雖然洛陽令不是什麼大官,這十幾年來,他也不曾再有過任何升遷,可跟那些或死或廢的人比起來,他的境遇無疑好了太多。
若說他不知道些什麼,蘇秋漓是斷然不會相信的。
不過知道是一回事,讓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又是另一件事了,不過……她總有辦法。
就在蘇秋漓想着從何處着手的時候,洛陽令朱廣善亦是焦頭亂額,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蘇秋漓甚至南宮宸已經盯上了自己,而是有另一件棘手的事。
那便是他女兒的親事。
事情說起來倒也簡單,官宦人家么,早早給兒女結親,利用親事來聯絡彼此間的感情是十分尋常的事,是以幾年前,朱廣善亦將自己的嫡親女兒朱琳琅許配給了洛陽長史衛錚的嫡子衛清遠為妻,眼見朱琳琅行過了及笄禮就要出嫁,然而就在這幾天,卻得到了夫君身患重病的消息。
官家富庶,生了病自然請的起上好的大夫來瞧,可惜這位衛公子病的實在太嚴重了些,以至於延請了多位大夫都無法醫治,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想到民間最常用的沖喜法子,讓他提前娶朱琳琅過門。
朱琳琅雖不如公主郡主似地嬌貴,然而到底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頗有些心氣,之前是見這位朱公子學識淵博,想着以後必能考取個好功名有所建樹,才願意嫁給他,如今這如意郎君躺在病床上出氣多進氣少,說不定哪天就要一命嗚呼,那自己豈不是年紀輕輕就要成了寡,婦?
這般情況下,她自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嫁,朱廣善的嫡妻心疼女兒,自然也不想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然而定下多年的婚約又不能不遵,如此,就將主意打到庶女朱瑾瑤身上,要她替嫁。
說起來,朱瑾瑤這個庶女的身世頗有些不尋常,她的母親王氏本是個風塵女子,連賤妾都不配當,只能偷偷安置在外面的小別院裏,朱廣善的嫡妻余氏善妒,設計陷害王氏被熱水毀了容,傷口潰爛而死,沒有了母親的庇佑,朱廣善這個父親又不怎麼在意自己,朱瑾瑤在朱府的日子過的可謂是謹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尋了錯處責罰,可是這天是王氏的忌日,朱瑾瑤思念母親,就悄悄去小廚房拿了盤點心祭祀王氏,不成想被余氏以偷竊罪狠狠責打了二十大板,差點丟掉性命。
余氏本想着除掉這個賤丫頭眼不見為凈,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得到了要朱琳琅嫁到衛家沖喜的消息,如此,之前最厭惡的人,反而成了最不能死的,當即請了幾個大夫來,讓他們務必把朱瑾瑤救活。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留幾口氣能活到衛家就行,到時候死在衛家,正好給那衛公子陪葬,倒也省去了一番麻煩。
對於朱瑾瑤替嫁,朱光善也是贊成的,畢竟朱琳琅樣貌才學都很出眾,嫁去別家更有利於鞏固自己的勢力,便也默認了。
朱瑾瑤平時做慣了粗活,倒沒有那麼嬌貴,喝了幾貼葯就漸漸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夫人,二小姐醒了!”因着余氏三番五次過問,守在床邊的小丫鬟幾乎眼睛眨都不眨地關注着朱瑾瑤的情況,見其蹙了蹙眉,立刻欣喜若狂地向余氏彙報。
話音落下,不過片刻功夫,床邊已是烏泱泱圍過來一群人,身着紫色錦服的余氏看了朱瑾瑤一眼,臉上的擔憂之色漸漸散去,只淡淡道:“醒了就好,好好照顧二小姐,別耽誤了三天後的婚事。”
沖喜,自然是提前請人算好了時辰的,便也不講究什麼三媒六聘的禮節,只求越快越好。
“婚事?”朱瑾瑤愣了愣,看向余氏,有些怯怯地問道:“母親……”
余氏一向把她視為眼中釘,之前她不止一次聽說對方想要把她許配給年近半百的土財主做續弦,這會兒聽到親事二字,難免有些瑟瑟發抖。
朱瑾瑤話音剛落,尚不等余氏回答,朱廣善已是從門口踱步而入,淡淡道:“瑤兒,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若嫁給尋常人家,為父也過意不去,想來想去,便由你嫁去衛家,衛公子人品學識俱佳,若沖了喜醒轉過來,你就是衛家的大功臣,他們全家定會好好待你。”
“父親,女兒……”朱瑾瑤不是傻子,任憑朱光善話說的再好聽,也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只愣愣看着對方。
平心而論,她並不在意自己是否要代替朱琳琅嫁人,她在朱家活的連個下人都不如,無論去到誰家,境遇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她只是寒心,寒心朱光善的態度。
這種事,任誰都不會願意,朱光善自然清楚,是以並未給朱瑾瑤再說話的機會,只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頓地下了結論,“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婚禮上的事你母親自會安排好,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翡翠閣了,好好養着,別沒個規矩。”
如果說朱瑾瑤的心之前一直都是冰冷的,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她的心徹底死了。
又或者說,她不再對這個所謂的父親,存有一絲一毫的幻想。
不知不覺中,朱瑾瑤的目光冷的如三九寒冬的天氣,彷彿看誰一眼,就能立刻凍住。
這般冰冷的目光如刀鋒般定在朱光善身上,如果記憶無差,母親死之前想見朱光善一面,但朱光善卻嫌傷口太過猙獰可怖,不肯前去。
無情無義的負心漢,該千刀萬剮!
朱光善被朱瑾瑤盯得渾身發毛,剛緩和了些的眉頭再次緊蹙到一起,“怎麼了?”
“沒……”淚水在朱瑾瑤眼眶裏打轉,她咬了咬唇,哽咽道:“父親這樣關心瑤兒,瑤兒好開心……”
由着朱瑾瑤的性子,恨不能給朱光善兩個耳刮子,但她如今勢單力薄,若發作起來必然討不到好處,只得暫時隱忍。
看着瘦骨伶仃,楚楚可憐的朱瑾瑤,朱光善難得生了幾分愧疚,語氣和緩,“好了,從今天開始,你的分例跟琳琅一樣,安心休養吧。”
朱瑾瑤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點頭,“女兒什麼都聽父親的。”
余氏看着朱瑾瑤,心裏恨的發顫,果然是那賤人生的賤種,就知道裝可憐,要不是指着她替琳琅擋下那門要命的婚事,她必得親手剝了她的皮!
一通忙亂后,身上有傷的朱瑾瑤重新被扶上,床躺着,在朱光善和余氏離開后,朱瑾瑤的目光冷冷從幾個奴婢面前掃過,“本小姐有小娟伺候就行,你們都下去吧!”
聽到這話,為首的李嬤嬤皮笑肉不笑,“二小姐,我們得了夫人的吩咐……”
這個李嬤嬤是余氏身邊的紅人,平日裏狗仗人勢,沒少欺負朱瑾瑤,朱瑾瑤毫不手軟,抓過茶盞就往她身上砸,“在這翡翠閣,本小姐的話就是命令,滾出去。”
這要換了以前,李嬤嬤早就一巴掌招呼過來了,可現在朱瑾瑤有大用,她怎敢造次,只得灰溜溜地躬身退出去。
“小姐,您身上還有傷,可動不得氣。”娟兒說著,就要去扶朱瑾瑤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