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歸來
楊崢的身體經過一個冬天徹底壞掉了,這些年顛沛流離加上傷病,能挺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
可在他生命最後的歲月里有唐嬋陪着,已是老天對他的格外恩賜。
他半躺在床頭望一眼桌上放着的僅剩兩粒葯的瓶子,努力挪動着身子將其抓在手裏,傅薇剛好撩帘子進來,手裏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稀粥,“你醒了。”
他點點頭沖她招手,“過來坐。”
傅薇依言坐在床邊攪動着碗裏的粥,“今天的總算沒熬糊,你嘗嘗?”她送了一勺到他嘴邊,他張嘴吃下去笑起來,“以後一個人也餓不着了。”
“誰說我要一個人了,你好好吃藥將養身體,等到時局平穩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國去治療。”
“去找他吧,我知道你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不過是怕我難受。你看我能吃能睡好得……”噗,楊崢說著話心口一陣腥甜,趕緊偏頭拿起毛巾,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殷紅的血浸透毛巾落在掌心。
傅薇放下碗拍着他的後背,“我找人你激動什麼?都說了不要憂思了。”楊崢瘦削的肩胛骨有些硌手,眉眼也瘦得嚇人,她知道他活不長了,來的那天就知道。
所以她選擇留下來給他找葯照顧他,費盡心力也不過延長了幾個月而已,眼看即將春暖花開,他的生命卻也走到了盡頭。
“我想出去走走。”
躺在床上的時候寒風凜利,困於那一張床上已長達數月,望着湛藍的天空和枝頭冒綠的新芽,楊崢的臉色看着竟比往日多了一絲生氣。
傅薇沒敢帶他走大路,叫了一輛黃包車直接拉到了河邊,楊柳依依桃李芬芳是人間春色。
“薇薇,謝謝你。”兩人坐在石凳上望着河裏躍出水的魚兒吞吃落在水面的花瓣,他靠着她的肩說了這麼一句。
傅薇眨眨眼笑了一下,“不客氣”
“對不起,那時我不該逃。”若沒逃他跟她絕不止於朋友,若沒逃他會用自己的生命只愛護她一個人。外人說起楊隊長,都贊一句英雄,可他不想做英雄,只想守着她一個人。
若有來生,他定然不逃也不會任她一個人吃那麼多的苦。
“都過去了。”
楊崢笑了一下往她肩上靠了靠,伸手摟着她的腰,“我累了,讓我靠一下。”
壓在肩上的重量慢慢變沉,耳邊再感受不到一絲呼吸,攬在腰間的手也垂了下去。傅薇使勁眨眼斂去眼裏的酸澀,一動不動。
咕嚕嚕,從遠處滾來一顆梨子,碰到了腳,她回頭看去,李元湘抓着破裂的袋子站在幾步開外面如死灰,“我,他……”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過了冬日的肅殺,萬物復蘇人心也跟着浮動起來,許是殺人太多,傅偉業最近睡不踏實,總覺得有人作祟要殺他。是以今天接到傅妍的邀請來馬場賽馬散心,也帶了烏泱泱一群跟班。
“二哥,你這是越活越怕死了啊,我這裏已是銅牆鐵壁,害怕保護不好你?”
傅偉業站在觀眾席上看看四周,陰着臉道,“若不是你答應有消息給我,你以為我會來?說吧,醒獅那幫人在哪兒?”
傅妍忽然笑了起來,“二哥還真是不講一點人情,我賣消息給你有什麼好處?”
“跟你我還講什麼人情。”話是這麼說他還是看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上面有離開的意思,我也正在想辦法搭上這條線,你也早作打算吧。”
“情況已經惡化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你以為?反正我是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他殺了太多人,再不走只能等着被殺。
傅妍望向馬場中間肆意奔跑的馬匹眯了眯眼睛,她又該何去何從呢?她愛的逃之夭夭恨的已成白骨,世間竟再無留戀,是走是留似乎也沒什麼區別了。
嘭,一聲爆炸響起,傅偉業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往人堆里扎,傅妍也聽得心頭一驚趕緊詢問發生了何事。
原本還在馬場圍觀的人在尖叫聲中四散逃竄,接二連三的爆炸堵住了所有去路,尖叫聲慘叫聲吵得人腦子嗡嗡響。傅偉業躲在前後左右的人牆中間往外撤。
嘭,擋在身前的下屬心口中彈栽倒在地,缺了口子的人牆顯得極其脆弱,他抬眼看去,瞧見了放冷槍的人就站在看台一側的角落裏,弓着腰一臉陰鷙。
那張熟悉的臉,看得他心頭一驚,“快撤!”
“傅處長,往哪兒去呀?!”
“劉大龍,你你還敢出來?”傅偉業咬牙切齒地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你們是……”
嘭,劉大龍抬手給了他一槍,“你想的不錯,我們就是。”一槍正中傅偉業眉心,他低頭看着他的屍體,伸腳踢了一下,“你擠兌我下台,害我傷了腰,這都沒什麼,可你不該動小秋月和我的孩子!”
“探長,快走,援兵來了。”大頭邊打邊退,摸一把臉上的血喊道。
“讓開!”
嘭,子彈穿過人群釘進大頭的太陽穴,他甚至沒來得及回頭便身子一歪直挺挺摔倒在地,鮮血浸透他的後腦勺也帶走了性命。
熱的血冷的屍體映着滿場狂奔的馬匹,讓人如臨戰場。
“會長,出入口都被封了,咱們怕是走不了了。”臨山咽了口唾沫,靠牆說道。
“臨山,說起來你還沒娶妻生子,這樣死了清明時節連個給你燒紙的人都沒有,太虧了!”穆寒亭敲敲槍托,還有三顆子彈,若是近身還有搶到槍支脫身的可能,若這樣耗着可能真的要死了。
“會長,您跟我還不是一樣。”
穆寒亭笑了一下,那哪兒能一樣,他用盡生命地愛過一個人,也得到了同樣的愛,此生無憾。且他知道她還活着,已經夠了,他為她爭取的天下太平也快來了。
“傅妍,你去哪兒?”
暗道出口,傅妍被堵住,“大哥,你怎麼來了?快走,裏頭在打……大哥,你你……為什麼?”她低頭看看扎進肚子的尖刀,抬頭則是傅偉明淡到毫無感情的一張臉。
“你殺了曼殊,以為我不知道?!”傅偉明說著手腕用力一攪,往前一送撒手,看着傅妍躺在地上不停抽搐,“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為她報仇了!”
恨恨說完,他拿着圍巾擦擦手,從包里拿出槍一把推開暗道門,他也可以做有意義的事。
穆寒亭摸摸空了的槍,咬咬牙要衝出去尋找生路,忽聽馬場外傳來槍聲,從外到內直逼馬場內部。
“會長,救兵來了!”
他點點頭,不過會是誰?今天帶着劉大龍過來純粹是私怨,底下人並不知道。
劉大龍拖着大頭的屍體癱坐在出口的矮牆后,大口喘着氣,淺淺的腳步聲從腦後響起,他捏着空了的槍打算近身肉搏,頭頂響起笑聲,“劉大龍,你腰傷好了也未必打的過我。”
“你……傅薇!”驚喜交加佈滿他滿是血的臉。
“是我,安心吧,你有什麼話等逃出去再說,我這會兒去見個人。”傅薇從矮牆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肩往前走去,一步一步鄭重歡喜。
“你要見的人是我嗎?”清朗的聲音從上層看台傳來,穆寒亭扒着檯子低頭看她,眼底溫柔面含驚喜。
她仰頭看去張開雙臂笑了,“是。”
我的愛人,我踏遍千山萬水歷盡艱險終於找到了你。許久不見,你卻從未離去,一直都在,融於骨血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