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離開醫院之後,顏景一個人來到了Crazy酒,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酒里依舊一如既往的熱鬧歡快,人們在激烈的樂曲下肆意舞動着身體,迷醉的燈光給這裏添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像是不受外界干擾的世外桃源。
也只有在這裏,他才可以真正的放鬆下來。
當年獨自一人去澳洲之後,起初那段時間非常的頹廢,經常混跡於酒之間,並不是墮落,只是在尋找一種讓自己舒服一點的方式,雖然喝了很多酒,可他的大腦其實非常的清醒。
忘掉戎宇明,他花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兩人之間有十年的感情基礎,戎宇明那個名字,從童年開始,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從小陪着他一起成長,小學,中學,每一天的回憶里幾乎都有他,微笑的,認真的,頑皮的,嚴肅的,各種表情的他,各種動作的他,生動而鮮活的存在於腦海中,似乎從未曾離開。
要刻意去忘記那個人,就像是把血脈相連的東西硬生生從身體裏剝離一樣。
他用了兩年的時間,終於成功地把那段過去封存在了心底。
到了如今,他對於戎宇明已經不剩一丁點的舊情。面對那個多年前深愛過的男人,他只覺得諷刺。
戎宇明的瀟洒跟他的痛苦對比起來,的確是一種最強烈的諷刺。
當年他走得那麼乾脆,如今回來了,依舊一臉坦然,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為他痛苦了那麼多年的顏景,此時看着真像個情商為負的白痴。
居然還要假裝若無其事的,去給他的新情人獻血?
顏景無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透明的高腳杯。杯中深紅色的酒,讓他不由想起剛才抽血時的畫面。抽血的護士還玩笑着說:“顏醫生,你這種稀有血型很珍貴的。”顏景笑着說:“是啊,可以考慮去賣血換錢。”
擁有稀有血型,並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當年在澳洲,有一次他住的地方發生了火災,大批傷員被送到當地的診所,顏景逃離的過程中撞傷了頭部,出了很多血。醫院裏的病人實在太多,醫生忙不過來,顏景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排隊等候。
失血過多的緣故,眼前一陣陣暈眩,模糊的視線里,看見那些穿着白大衣的醫生來來去去的從他身邊經過,卻沒有任何人停下腳步,關心這個來自異國他鄉的孤單的少年。
直到深夜的時候,值班醫生才處理完重症傷員,在混亂的急診病區發現了他。
失血過多的少年臉色慘白,緊咬着嘴唇,下唇被他咬出了一排的齒印。醫生看他可憐,給他安排了一張病床,當時必須緊急輸血,可他這種AB型RH陰性的稀有血型庫存本來就少,必須提前幾天跟血庫申請才能獲得審批,醫生建議他找同血型的親友來獻血,可是顏景孤身在外,又哪有一個親人?
醫生無奈地聳聳肩說,那沒辦法,只能等。
顏景點點頭,在走廊里安靜地等着。夜裏的醫院,光線非常昏暗,偶爾有護士路過他的床邊,小聲說著,這孩子是國外來的,真可憐,沒一個親人在……她們以為顏景睡了,其實他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聽着她們的討論,默默在牆角蜷縮起了身體。
也不知等了多久,居然在第二天下午等來了顏茹。原來是顏茹在電視上看見關於火災的報道,打他電話打不通,擔心之下直接飛到了澳大利亞。顏茹一來就雷厲風行在網上找到了同血型的人,給了對方一大筆錢,總算是解決了這件事。
看着鮮紅的血液終於輸進顏景的身體裏,看着弟弟消瘦的臉和蒼白如紙的唇色,一向堅強的顏茹忍不住偷偷流下淚來。倒是顏景一臉的若無其事,微笑着抓着她的手說,姐,哭什麼,我不會死的。顏茹拿手指敲他額頭,哽咽着說,你真是笨。
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此時卻清晰地在腦海里重現。
知道自己稀有血型生病會很麻煩,顏景也因此而非常的愛惜自己,自那之後,他不再去混亂的酒,也不去任何危險的地方,生活得小心翼翼。這些年來,幾乎每年他都會去醫院無償獻血,因為他切身體會過,等着輸血卻拿不到血源時焦急又無助的心情。
沒想到,戎宇明的戀人顏敘,居然也是AB型RH陰性。只不過,顏敘他完全不用擔心稀有血型會有什麼麻煩,戎宇明已經替他解決了一切困難,他只要安心地在病房裏看電視就好。
想想當年自己無助等待的那個漫長的夜晚,再想想如今顏敘無憂無慮的笑臉,還真是天差地別。
顏景輕輕笑了笑,拿起高腳杯,仰頭把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入口全是苦澀的味道。
想要再倒一杯,手卻被攔住,顏景抬起頭來,看見輕皺着眉頭的歐陽朔。
“歐陽?怎麼在哪兒都能見到你?真是陰魂不散啊。”顏景笑着撥開他的手,去拿酒瓶,卻被歐陽朔搶先一步奪去。
“別喝了,你已經喝了很多。”歐陽朔輕嘆口氣,坐下來環住顏景的肩膀,“怎麼,有心事也不跟老朋友共享一下?”
跟歐陽朔之間向來無話不談,可是今天的事,顏景卻有些說不出口。
“沒什麼。”顏景笑了一下,“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顏景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
歐陽朔無奈地跟上他,“你看你這不倒翁的樣子,喝醉了還要逞強。”說著就伸手把他扶住,轉身走出了酒。
出了酒後被冷風一吹,胃裏的酒氣上涌,顏景醉得迷迷糊糊,任憑歐陽朔拖進了車裏,一路上閉着眼睛昏昏沉沉,直到被歐陽朔扶到家裏,扔到沙發上,這才略微清醒了些。
歐陽朔去給他倒水,看到插在客廳里的那捧玫瑰,好奇地問:“喲,這還有玫瑰呢,誰送的?”
顏景掙扎着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見桌上的玫瑰,鮮紅的顏色嬌艷欲滴。想起戎紫那天手捧玫瑰一臉認真地說“九十九朵玫瑰送給你,希望我們之間的感情能夠長久”時的樣子,突然就有些莫名的心疼。
那個單純又固執的青年,自己該如何對他才好?
“不會是情人送的?”歐陽朔好奇地問。
顏景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漫不經心地說:“教師節的時候學生送的。”
歐陽朔“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倒了杯水過來,半摟着他正要喂他喝,突然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歐陽朔疑惑地回頭,就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像是進自己家一樣開門走了進來,彎腰換鞋。
——戎紫?!他怎麼會來這?他居然有顏景家的鑰匙?
歐陽朔還在震驚當中,戎紫恰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戎紫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笑了笑,說:“歐陽叔叔,你送他回來的?”目光順着歐陽朔的手看過去,見到他半摟在懷裏的男人,此刻正不舒服地輕皺着眉頭,戎紫不禁擔心地問:“他怎麼了?”
歐陽朔看了戎紫一眼,又看了懷裏熟睡過去的顏景一眼,臉色複雜地說:“你怎麼有他家的鑰匙?”
戎紫笑了笑,“我們現在是戀人關係,他沒跟你說么?”
“啊?戀人……”歐陽朔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戎紫倒是神色淡定,說完就走了過去,自然地從歐陽朔手裏接過顏景,摟進懷裏,看着他微紅的臉頰,輕聲問:“你又喝酒了?”
“嗯……”感覺自己被摟進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顏景本能地靠了過去,迷迷糊糊地說,“我想喝水……”
“好,這就給你倒。”戎紫起身想去倒水,歐陽朔趕忙把自己手裏的水遞給他:“這裏有。”
“哦,謝謝。”戎紫微微一笑,接過歐陽朔手裏的水,動作溫柔地給顏景慢慢餵了下去,還用拇指替他擦乾淨唇角的水漬。
歐陽朔在旁邊看得完全傻了眼。
戎紫抬起頭說:“歐陽叔叔,你有事的話先回去,我照顧他就可以了。”
“哦……”歐陽朔見顏景靠在戎紫懷裏睡得很香,也沒再多說什麼,神色複雜地轉身離開了。
等歐陽朔走後,戎紫才斂住了笑容,輕嘆口氣,扶着顏景走到卧室。替他把衣服都脫了,調好空調,順便再蓋好被子,見他皺着眉頭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戎紫便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說:“怎麼又喝這麼多酒?心情不好?”
顏景似乎做了什麼噩夢,用力地抓住戎紫的手,輕聲說著:“別走……”
戎紫回握住他,“我不走,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聽到這樣的保證,顏景好像終於放下心來,安心地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顏景突然發起了高燒,戎紫一直沒睡,察覺到他額頭髮燙,趕忙拿濕毛巾來給他冰敷降溫。顏景是燒得糊塗了,或者在做什麼噩夢,他的嘴裏一直反反覆復的叫着某個人的名字。
戎紫的手指僵了一下,臉上強裝出來的笑容也漸漸的消失不見。
此刻,戎紫多麼希望他嘴裏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戎宇明。
可是,也直到此刻,戎紫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顏景心裏的分量,微弱到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夢裏,更不可能讓他生病的時候這麼牽挂。
下午在認領中心看到那個黑色的錢包時,戎紫的心情還是非常愉悅的。當時為了幫顏景找回錢包,只是試探性地在論壇上發了個帖,沒想到真有師妹聯繫了他,對他來說,這是份意外的驚喜。
能夠為顏景做些事,哪怕是如此微小的事情,都會讓戎紫覺得很是開心。
大老遠趕去西校區,顧不上自己汗流浹背,幾乎是一路小跑着趕在下班前到達了那裏,在老師驚訝的目光中,氣喘吁吁地說:“老師,我……我來認領一隻黑色的錢包,裏面有張銀行卡,尾號是4957,您幫忙查查看。”
女老師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隻錢包,打開看了看說:“是這個?裏面的確有銀行卡,還有你的照片。”
戎紫有些詫異:“我的照片?”
“嗯,確認了就簽字。”老師在旁催促,戎紫只好先在認領本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拿過錢包后好奇之下打開來看,果然看見了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XX中學XX屆畢業典禮的巨大橫幅,兩個少年並排站在大禮堂的門口,一隻手親密地摟着彼此的肩膀,另一隻手一起握着一捧花,臉上的笑容很燦爛。從那樣明亮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在拍照的那一瞬間,非常的滿足和幸福。
戎紫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僵硬下來。
照片里的其中一人,顯然是年少時的顏景。而另一個人,眉眼之間卻像極了自己。
他還記得,家裏卧室的書桌上也擺着這樣一張照片,是他的單人照。如果不是橫幅上的年份不對,他甚至要懷疑,這張照片里,穿着校服跟顏景並肩站在大禮堂門前的人,就是他自己。
這張舊照片一直留在顏景的錢夾裏面,保存得非常好。
照片的背面寫着一行字,“高三畢業紀念。宇明love顏景。”後面還畫了一個頑皮的笑臉和心型的圖案。
此時看在眼裏,卻是那麼的刺眼。
原來如此……
*
戎紫攥着那張照片,走在西校區筆直的校道上,下午的陽光非常燦爛,他卻覺得心底陣陣發寒。手心裏出了一層汗,被汗水浸濕的照片里,兩個少年微笑的面目都有些模糊,可是照片背面的四個字母,L、O、V、E,簡單的組合,卻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劃在戎紫的心上。
——經驗豐富眼高於頂的顏景,為什麼會在酒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中他這個菜鳥?
——從來不甘心屈於人下的顏景,為什麼願意為他改變原則?
——向來風流瀟洒的顏景,為什麼偏偏對他屢次心軟,甚至答應跟他變成情侶關係?
再追溯到多年以前,那個溫和的大哥哥,為什麼會把落魄的他撿回家裏,給他做飯,給他買衣服,教他認字,臨走前還把他送去孤兒院,對他那麼盡心儘力的好?
一切的緣由,歸根結底,只是因為“長得像”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