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娘唐花氏

下一刻，唐綰綰已感到自己的手被制住，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她扭頭艱難地往自己肩膀后看去，只見一個粗壯的中年婦女一手倒扣住她的手，一手掄着根雞毛撣子熟練地揮着，邊揮還邊元氣十足地訓着：“讓你離家出走！我讓你離家出走！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還有沒有這個家？你爹現在還躺在床上呢你知不知道？成天家裏發瘋還不夠還要出去瘋，你說，你是不是把自己賣了？！”

雖是驚鴻一瞥，唐綰綰也看清了女人的臉。

熟悉的人，熟悉的動作讓唐綰綰迅速地進入狀態，在發出一聲慘叫后高聲道：“媽！還有外人在呢！”

果然，聽到這句話后，唐家綉坊老闆娘唐花氏的動作就停下來了。她掃視了眼全場，臉色微變，而後雞毛撣子刷地消失在空氣中，她衣擺上的褶皺被迅速捋平，整個人的氣質忽地一變，臉上的微笑說不出的溫柔和藹。

“是我們家綰綰的朋友啊……呀，這不是六公子嗎？怎麼有空來我這，哎愣着幹什麼，進來坐進來坐——”

唐花氏一甩手絹沖花應鐘行了個禮，目光觸到他旁邊的紅月和陸小鳳，微含疑惑，點了點頭就算見過。

花應鐘從來不知道一向溫婉的慕姨婚後不僅身材發福，脾性也變了，他才從震驚中醒轉過來：“慕姨好慕姨好，之前母親還念叨着你和……綰姑娘，咳，剛在街上遇見，聽她說坊里又出了新貨，就跟着過來打聲招呼。”

“唉，這個不肖女！都這麼大了，嫁出去也就算了，死活不肯嫁，又不給家裏幫點忙，成天在外面瘋……”唐花氏聞言重重嘆了口氣，又突然想到什麼，話鋒忽的一轉，“啊哈哈哈哈其實綰綰也不是常常出去，她這樣我也覺得蠻好的，管店這種事情，總不能讓一個大姑娘家出面，她平時就在家裏坐坐綉活，難得出去一次就讓六公子你遇上了，真是緣分啊呵呵呵呵……”

“是是是，緣分緣分。”花應鐘從善如流，隨聲附和。

一旁的紅月聽了，不屑地撇了撇嘴，不過對方畢竟是唐家綉坊的老闆娘，她也不想隨隨便便樹敵，便只在一旁看看布料和成衣。不過這一看她就發現不對了。唐家綉坊的布料一向不錯，連京城流行的如意錦也已經到貨，但成衣的款式還是之前她看過的老樣子，不過是稍作新秀樣的修飾而已，比之錦生布坊無任何過人之處。

“老闆娘，我好歹也算是你們店的常客了，怎麼你們店還出私貨啊？”紅月不開心了，不顧旁邊還在寒暄的兩人，直直道。

“私貨？”唐花氏被她的話吸引力注意力，“我們這兒是可以定做，什麼布做什麼款，不過都是開門迎客，一衣一樣，私貨一說怕是不恰當吧？”

雖然金陵城裏唐家綉坊和錦生布坊也是極有名的，但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還是更崇尚京城的布坊綉坊師傅的手藝，有時常常帶了尺寸託人去做，所以唐家綉坊和錦生綉坊的貨，還是供着一般的富貴人家的。

這樣的人家手頭也算有點小錢，但太貴的買不起，太獨特的也定做不起，而且家裏的女人家閑着沒事也做做衣服，偶爾有個簡易好看的衣樣從京里傳過來，隔幾天全城肯定都能穿上山寨版。所以金陵城裏，布料賣得好，成衣的銷路卻一直都不高。除非是有幾個衣樣做起來難，一般人家做不了，需要買成衣。

至於定做方面，幾戶太太小姐偶有些想法卻不知如何實現，也會來和綉坊師傅討論一番，製作樣衣。一般這樣的樣衣，除非是這幾個太太小姐傳出去，或是有人看出來自己又描了樣子請人做，未形成風氣前，綉坊的師傅是不會主動傳出去的，畢竟來的都是貴客，女人家圈子又小，第一次穿出門就和別個撞了衣，心裏不舒服，也就不願光顧綉坊了。

聽見紅月說私貨，唐花氏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她在懷疑店裏的信譽，偷偷賣哪家小姐的定製款。

紅月也察覺到自己話說的有些不當，便沖唐綰綰努了努嘴：“像她身上這身，你們怎麼不賣？”

“她身上這身？”唐花氏看向自家女兒。

俗話說視而不見，其他女人經過，唐花氏一眼就看出她衣服的布料樣式針腳，但自家女兒看久了，反倒下意識地忽略了。聽紅月一說，唐花氏才發現自家女兒身上竟然穿了件很是別緻的衣裳。

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唐花氏袖中的雞毛撣子又蠢蠢欲動。

——這小兔崽子！一個好好的大姑娘家穿的跟秦淮女似的！

花家的六公子還在，唐花氏不好發作，眼珠一轉，笑道：“這當然是咱們家做的，不過這用的是上好的絲光錦，才做出這一身來，就被這小兔崽子拿去穿了。您要，我們這就可以給您做，10天之內保管完工，不過么，這布料，貴得很，這暗繡的手藝么，也廢得很，所以這價格么……”

唐花氏之前一眼就看出這是個秦淮女。她自己是大戶人家的丫頭出身，自然不太看得上秦淮女，但多年工作經驗下來她也知道，秦淮女在衣服、胭脂、首飾這幾樣里可是不吝錢的，看到有敲竹杠的機會，當然要敲一筆狠的。

“說吧，多少錢，也別太黑心了。”紅月也是知道唐花氏的意思，但是她對這衣服是勢在必得。

“一口價，二……三、三十九兩。而且我保證，一個月內，就賣你這一件。”唐花氏在兩個手指頭上又補上了一個。

普通的成衣，布料一般的，不過五兩，布料好些的，加上幾個綉樣，也不過十兩；只有布料上佳，又廢手藝的，才夠得上二十兩這個坎兒，而上了三十兩的，這金陵城裏也是不多了，都是用了金線和稀罕布料，使上了細密活兒才能賣的。

唐花氏在這一行浸淫多年，看出女兒身上的衣服最多值個二十兩銀子，但她也看出這衣服式樣獨特，顯然是未出現過，而這秦淮女又勢在必得。

果然，秦淮女不過猶豫了一瞬，咬了咬牙，就從自家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定金多少，我先給了。”

紅月也覺得有些心疼，但15天後的月夜，就是年中的花魁賽。秦淮河上上下下這麼多姑娘，身份和身價，就在這一年兩次的花魁賽中決定，紅顏易逝，誰不是削減了腦袋搏出位。而剛剛唐綰綰在錦生布坊這麼一鬧，看過她這身衣服的女子也不在少數，她現在跟着唐綰綰來，也算佔了個先發優勢，聽到唐花氏的承諾，自是當場決定。

“好嘞，十五兩的定金，先到這邊付了。”唐花氏喜滋滋地道。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自家女兒不能穿這樣的衣服，回頭正好給她剝下來收拾收拾。

紅月買完了衣服，暫時也無事，纏着花應鐘這個金主回秦淮河要給他唱新曲兒。

花應鐘看了唐花氏一眼，也怕她去向自己母親告狀，忙拉了一旁的陸小鳳，說是花滿樓那邊似乎有事，要去幫把手看看。

而唐花氏本有意招待下花家的少爺，但心中也記掛着自家那離家出走十來天的不靠譜的女兒，有事要去盤問，便也不挽留。

唐花氏微微笑着送了三人離開，而後回過頭來看着自家女兒，臉色一暗，嘴角一沉。

“你好啊。”一根雞毛撣子出現在她手上，唐花氏悠悠然地往屋內走了兩步，迫着一臉無奈的唐綰綰走向內院。

“媽，有話好好說啊！”唐綰綰剛剛開始就臉色不定，因為她發現她這個便宜媽，長得就跟她親媽一模一樣。她剛就一直好想問：媽，你是不是也穿越了？

“說，你說啊，我倒是想聽聽你這十幾天都去哪兒了。”唐花氏溫柔地撫摸着雞毛撣子上的毛。

“我去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上註冊了賬號！”唐綰綰道。

“你說什麼胡話？”唐花氏臉上浮現出迷惑的表情。

不是啊。唐綰綰鬆了口氣。

但看着唐花氏的臉，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忽然湧上心頭。

唐綰綰忍不住走上兩步，用力抱住了唐花氏。

“媽，我好想你。”

唐花氏愣了，手中的雞毛撣子也鬆了：“你這死孩子，這幾天可急死我了！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不打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唐綰綰蹭了蹭唐花氏的的鬢髮。

“唉，算了，人沒事回來了就好，不過……”唐花氏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在外面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前幾天有人送了不少東西來，也不說是哪兒來的幹什麼，那些東西看着跟聘禮似的，幸好你爸當時還沒回來，他現在還在休養，我也沒敢讓他知道？——你沒有隨隨便便嫁出去吧？”

唐花氏面上顯出狐疑之色。

“——沒嫁，我怎麼可能嫁呢，呵呵呵。”唐綰綰吞了口唾沫道。

沒嫁。她想，就是逃了個劍神的婚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下一刻就發現書名變了……_(:зゝ∠)_一定是你們中哪個長歌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