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奈何橋上的一縷殘魂
我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的。
腦子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一頂沉重的帽子罩在頭頂一樣，這顯然是沒有睡夠。我微微睜開雙眼，很容易便尋着了孟婆的身影，她那身鮮紅的衣裳和忘川河旁的彼岸花是這裏唯一亮眼的色彩。
遠處人影綽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孟婆手腕一揮，便聽得一聲響亮的鞭聲傳來，那搖擺的人影瞬間就靜止了。
我心知孟婆已將事情解決好，便又安心地睡起了養生覺。
我是奈何橋上的一縷殘魂，用一縷來形容，再恰當不過，因為我甚至連個形體都不能化成，只能寄生於奈何橋頭這引魂的孤燈之內。我是誰？叫什麼名字？是怎麼死的？我一概不知。孟婆是我有意識起見到的第一個人——姑且先稱他們都為人吧，我還比較喜歡這樣說，彼時我的魂魄較現在而言，更加虛弱。
“你是誰？”這是我問她的一句話。
“孟婆。”回答這個問題時，她正在專心地熬着孟婆湯。我躺在地上，只能看見她垂下的銀白色髮絲和那身鮮艷如血卻沒有任何裝飾的大紅衣裳。
“孟婆？”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哪個孟婆？”
她低下頭來，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那是一張分外冷清的面孔，五官絕美卻不張揚，目如秋水卻無波瀾。她向我伸出手來，我正猶豫這是什麼禮節之時，便感覺視線由低變高，她的臉也離我近了許多。
正當我惶恐不能自持，不知發生了何事之時，她輕啟朱唇道：“還能有哪個孟婆？”
於是，我更加惶恐不能自持了，這份惶恐在鬼門大開，奈何橋頭排滿了等喝孟婆湯的鬼魂時，達到了頂點。
我才知道，我已不在人世。
心中疑惑萬千，可問之人只孟婆一個，但她持着一個鐵勺，手腕翻飛，動作嫻熟地將那黃湯盛進一個個碗中遞給橋頭的人，並沒有空來理我。於是這份疑惑便是等到孟婆終於忙完后，才得以說出口。
“孟婆，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孟婆將手中的鐵勺放在沸滾中的黃湯中攪了攪，漫不經心地回道：“重要嗎？即便你記得了又怎樣？還能復生不成？”
“可是……可是……”我可是了半天，居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她，最後只得說道：“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
“明白了怎樣？不明白又怎樣？上一世的事即便你現在記起，等喝了這孟婆湯，你終究是要忘了的。”
我明白是從她這問不出什麼了，但是那許許多多的問題憋在心中總是很不舒服的，是以過後的日子，我還是斷斷續續問了孟婆許多的問題，譬如，我叫什麼名字？哪裏人？但關於我前生的事情，孟婆卻總套用那“重不重要”“明不明白”的理論，硬是沒有和我說起一個字。
我也不知她是知道不和我說，還是真的不知道。
當然，我也不是一無所獲，在問到我為何會寄身在這孤燈之中，為何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去投胎轉世時，孟婆還是給了我答案的，只是這答案卻讓我更加憂愁。
那時我才知自己是一個殘魂，殘得不能再殘。可即便是這樣一縷殘魂，也是孟婆費了好大勁才集到的。我甚至連個形體都不能化成，只能寄身在這奈何橋頭的引魂燈中，等我三魂七魄都聚齊后，才能再轉世為人。
這個認知讓我長吁短嘆了許久，我深以為自己前世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不然何以死後落得如此下場。
對於我的境遇，我唏噓了許久，唏噓完后，我又開始好奇孟婆為什麼要幫我集魂。
“好玩。”孟婆嘗了一口湯，這湯由她熬煮，獨獨對她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可能是覺得味道不對，她又拿起一碗鹽，手一抖，全倒了進去。我亦是一抖，感覺自己的舌尖也泛出許多苦味出來。
“時光漫漫，總要做些有趣的事情才行。”
說完這話，她的目光投向我，有些意味深長。
聽了這答案我如何能不憂心？孟婆救我即是興之所致，我總擔心還未等我集齊三魂七魄，她失了興緻，到時我便連一縷殘魂都做不得了。且我前世既然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那即便集齊三魂七魄，會不會到時要下十八層地獄受苦？若是能投胎，是不是要會被扔進畜生道？
想到這個問題，我真的有點想哭，十八層地獄太恐怖了，哪一層我都不想去。
我突然希望自己的魂魄不要那麼快集齊，至少在這養魂的日子裏，我除了看孟婆熬湯，看那奈何橋上人來人往，累了睡睡覺，並沒有什麼苦頭要吃。彼時我還太天真，對孟婆的話深信不疑，哪知這集魂的事需耗費大量修為精力，這樣的事情哪是興之所致便可為的？
我對這奈何橋旁的風景並不待見，忘川河旁的彼岸花開得倒是鮮艷，但是這一成片盛開的紅花肆無忌憚地向遠方蔓延，與那灰色的天空在交融，讓人莫名覺得不舒服。忘川河蜿蜒而至處便是黃泉，黃泉傾瀉而下流入冥海，冥海虛無幻渺，我根本分不清哪裏是海與天的交界。
這詭異的景色也就孟婆會喜歡，她閑下時，倒時會常常看着彼岸花發獃。小說3800www.xs3800.com
後來，我問過她，原來那片彼岸花的種子是她灑下的。
集魂的日子漫長且無趣，至少在我有意識后，並不見得孟婆有多少時間為我再去尋剩下的魂魄，每日為奈何橋上要去投胎的人煮孟婆湯都得費去她大部分的時間。所以，在我清醒一段日子后，我開始驚奇她當初是如何得了空將我的殘魂集齊養着的。
與孟婆相反，我是個大閑人。
而這沒有日夜變化，我無法具體感知時間的流逝，日子就變得更加漫長了。若能化個形，或許我還能幫孟婆添添柴火，打打湯，可我現在這個樣，只能老老實實地待着。我實在無事可做，便只能到處瞎看，看河邊的每朵彼岸花有什麼不同，猜那奈何橋的人生前有什麼故事，想那忘川河中的人因什麼樣的執念選了這樣一條路。
日子過得好生無趣，但幸而冥界也有些人會到奈何橋邊上坐坐，便如黑白無常與牛頭馬面他們。
我來冥界這麼久，走過奈何橋頭的人我也看過千千萬，私以為冥界內長得最禍害人的便是白無常。
可便是英俊瀟洒的白無常，最近也被折騰地不成人形。
我趴在燈裏面，瞧着白無常那變得弱不禁風的身子，止不住的心疼。他若是累倒了，那我就要好一陣子不能瞧見他了。
遠處牛頭走了過來，在白無常身邊坐下，對着孟婆喊道：“孟婆，有沒有酒給我們提提神。”
孟婆也沒有答話，仍在熬着她的湯，只有左腳一勾，她腳旁的一個罈子就向牛頭飛了過去。
牛頭穩穩地接住罈子，猛灌了一口，對着身旁的白無常問道：“最近怎麼這麼多冤魂？”
白無常嘆了一口氣，打了個哈欠：“還不是魔族鬧的，打了一場戰也不知牽連了多少無辜。”
“外面打戰了嗎？”我有些好奇，也不知道到打戰是個什麼情景。我的很多消息，都是來自於他們，畢竟他們比我有見識多了。
白無常抬起頭來，站起身撥了撥引魂燈：“小鬼，你醒了啊！”
引魂燈搖晃起來，咯吱咯吱地響，我有些暈，忙喊道：“別晃，別晃，晃得我想吐。”
牛頭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你連個形體也沒有，怎麼會想吐。”
白無常正想接著說話，旁邊孟婆往這邊瞥了一眼，他將原先想說的話憋住了，坐了回去。
燈身穩住后，我又繼續問道：“外面的人為什麼打戰啊？”
牛頭用一隻手輕輕拍着酒罈子，皺着眉道：“因為想要權力”
我仍是不明白：“權力很好嗎？”
“一些人有了權力會為所欲為，一些人則是日理萬機、宵衣旰食、為天下謀福利。權力這東西，好還是不好，得看它在誰手上。”白無常說著，抬起頭，看了看我：“和你說你也不懂。”
我無奈地趴着，誰讓我見識少呢，他說這些我的確不懂。
見我沒話說了，他們又繼續聊了起來。
這次他們聊起了半石山那起神魔大戰的事情。
關於那場大戰的場景，牛頭顯得興緻極高。他說戰起時，山崩地裂，血流成河。崑崙的蒼澤上神與彌英上神與魔族二子在混虛鼎形成的結界中相鬥，一番苦戰才贏了這場戰爭。
蒼澤上神的名字，我從牛頭那裏聽到過許多次，據說那是現在三界中頂厲害的一個人物。兩次神魔大戰，他都經歷過，都是與對方主帥正面交鋒的人，最後能贏得勝利還能活下來，的確是很厲害了。
“那魔族二子哪是蒼澤上神的對頭，不過是仗着魔物陰番印才得了便宜。”
我瞧牛頭說得眉飛色舞，好似他親身經歷過一樣，便連蒼澤上神什麼時候使得什麼招數都說得一清二楚，不禁有些奇怪：“怎麼說得好像你在場一樣。”
牛頭似是驚了一下，抬起頭來：“你這麼久沒出聲，還以為你睡著了，怎麼冷不丁地就出聲了。”
我覺得自己實在很委屈，我待在這引魂燈內，又沒個形體，怎麼樣才能讓他知道我沒睡着呢？
“你們繼續說，我聽着。”
牛頭低下頭，又繼續說了起來，不過再說的，卻不是戰場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