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決堤
正如水蜂鳴猜測的那樣,岡崎真一還活着,他在手術室里呆了三四個小時,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真!你醒了?醫生——醫生——”
好吵……
“喂?是的,水蜂先生,真醒了……”
怎麼了?為什麼全身都這麼痛?
“真!你聽的到我說話嗎?真——”
“娜娜,冷靜點……”
他聽到許多人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其中還有一些非常熟悉的聲音,眼前晃過刺目的白光,他似乎還聽到了有人用隱隱的哭聲,在呼喚他的名字。
岡崎真一皺了皺眉,不好,得快點醒來才行,有人在等他……
有人?是誰?
“岡崎真一,如果你還在乎鳴的生死,就快點睜開眼睛回答我的問題。”
鳴?!
比巧合還要巧合,又或許是被“鳴”這個字眼刺激了大腦,水蜂亞門話音未落,岡崎真一驀地睜開雙眼,他獃獃的望着天花板安靜了那麼一刻,像是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卻又發現不過是陷入了另一個噩夢一般,臉上逐漸浮現出了驚恐的神色,他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立刻有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放開!放開我——鳴——我要去——”
“啪————”
水蜂亞門揚手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打的岡崎真一大腦一片空白,氣氛凝結了片刻,大崎娜娜心頭火起,怒吼道:“你這混蛋——”
本城蓮眼疾手快的捂住大崎娜娜的嘴,和高木泰士相視一眼,拖着僵硬寺島伸夫和張牙舞爪的大崎娜娜離開病房。
岡崎真一捂着火辣辣的側臉呆了呆,他抬頭望着神色冰冷,眼神里透的殺氣幾乎能把人凍住的水蜂亞門,霎時間如墜冰窟。
“你是……鳴的……”他聲音不由地微微發顫,怪不得、怪不得!
水蜂亞門沒時間跟他廢話,多看一眼這小子他就多一分嫌惡,可是不管他如何看不上岡崎真一,鳴的選擇始終是第一位的,只要自己的女兒快樂幸福,水蜂亞門可以用任何手段迫使岡崎真一來達到目的。
“原來……是水蜂鳴……”岡崎真一沒有察覺到自己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他像是感覺不到背後的疼痛,儘管那裏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膚,“鳴呢?她在哪裏?鳴她——”
“她不見了,即使是我派去的保鏢也沒有攔住那個瘋子,我現在找不到她,我的女兒,岡崎真一,當時你就在旁邊,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
水蜂亞門一字一句的質問,平靜而冷酷,說出來的話卻像在岡崎真一心上插了千根針,連呼吸都疼痛難忍。
他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全部歸咎於岡崎真一,遷怒只是一部分負面情緒的發泄,他閉了閉眼睛,強自冷卻情感沖昏的大腦,寒聲道:“我只問你一件事,出事故的時候,你有沒有護住她,鳴有沒有受傷?”
岡崎真一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的功能,他的狀態還無法在手術醒來之後承受如此大的衝擊,一時之間獃滯了般,別人怎麼問他,身體就自動做出了回答,他做出擁抱她的那個姿勢,“我、我不知道……當時,我、我正在……眼前突然閃過白光,我聽到剎車的聲音……”
他猛地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他人生中無法言喻的幸福時刻,他將那枚戒指戴入她的手指,他幻想過那麼多那麼多美好的未來。
“我只來得及抱住她……什麼都……”岡崎真一整個人顫抖起來,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鳴她……她……”
“是嗎?”水蜂亞門早從醫生那裏得知到這個事實,從病人的受傷情況判斷,應該是在事故發生的時候本能的保護了身邊的人才會致使整個背部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直到從岡崎真一嘴裏再一次確認,他才稍稍恢復往常的冷靜,至少,總算還有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如果她有什麼事,你也做好相陪的準備。”
留下這句話,水蜂亞門轉身離開。
聽到那“砰”的一聲關門響,幾秒后病房裏忽地湧入一大幫熟悉的人,大崎娜娜一臉焦急的奔到床邊,見到岡崎真一的表情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似乎是被這群人的大動作驚回神了,岡崎真一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幾乎震耳欲聾。
“手鏈……我的手鏈……還有我的手機……”他喃喃自語地的念叨起來,手腳胡亂掙扎着,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開始跟着失控,就差沒揪着別人的衣領咆哮了。
本城蓮趕忙護着大崎娜娜往後退了退,“真,別激動,你的傷——”
“在這裏,”高木泰士臉上罕見的露出憂慮疲憊的神色,他低聲說道:“真,不管怎麼樣,你都必須要冷靜下來。”
幸好,岡崎真一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看起來神志清醒不少。
“泰,這條手鏈有gps個人定位功能,水蜂先生應該還沒有走遠,你快去交給他。”岡崎真一一邊用發顫的嗓音飛快說著,一邊掀開被子。
“你做什麼!”大崎娜娜紅着眼睛,啞聲急道:“真!你傷的很重,醫生說你不能隨便亂動——”
“走開!!”岡崎真一揮開大崎娜娜伸過來的手臂,大聲吼道:“杵在那裏做什麼!快去啊!泰!”
“……我知道了。”
“我跟你一起去。”寺島伸夫見自己在這裏什麼忙都幫不上,拎起包同高木泰士一起離開。
用講道理的溫和辦法根本說服不了這傢伙!
“真!你好好看看自己!傷成這個樣子能做什麼!鳴的事情交給水蜂先生,你在這裏老實獃著,不然我就叫醫生過來了!!”本城蓮採取一棒子敲打的政策,厲聲說道。
岡崎真一全身一僵,他倔強的咬着嘴唇,雙手微微顫抖。
本城蓮見狀不忍,他遞給大崎娜娜一個安撫的眼神,低聲平靜的說道:“我去打點熱水,你好好冷靜一下。”
屋裏頭又少了一個人,岡崎真一低着腦袋看不清神色,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在起伏。
“……奈奈她,很擔心你,”大崎娜娜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觀察岡崎真一臉上的表情,在經過同本城蓮戒毒療養的經歷后,她對捕捉身邊人變換的情緒異常敏感,試探般的道:“她都懷孕八個多月了,馬上就要生寶寶了,所以不能來看你,但她非常擔心你……”
大崎娜娜見岡崎真一身體放鬆了些,柔聲說道:“我打個電話給她,你和她說說話,好不好?”
她說著拿出手機,正要撥打小松奈奈的電話號碼,突然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請問是岡崎真一的病房嗎?我們是東京日報的記者,聽說您已經醒了,我們想對您進行一下採訪,了解車禍的狀況,外面有不少傳言說您是酒後駕車……”
大崎娜娜對這幫見縫插針的記者真的已經忍無可忍,明明已經警告過他們很多次不要打擾病人康復,該死的沒有人性的傢伙!!
“真,我去把他們打發走,你打電話給奈奈吧,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踏進病房一步!”大崎娜娜說著將手機放進岡崎真一的手中,氣勢駭人的朝門口走去。
在進行了幾句激烈的口角終於把記者們打發走以後,她關上門,轉身一看,房間裏空空蕩蕩,哪裏還有岡崎真一的身影,大崎娜娜驚恐的奔到窗邊,好在並沒有看到什麼讓人大驚失色的場面,她又慌忙跑到洗手間,一看岡崎真一又不在,真的是嚇得臉都白了。
“蓮——真他——”
聽到腳步聲飛快遠去,岡崎真一立刻推開衣櫃門,不顧背後劇烈撕扯的疼痛,抓起衣架上本城蓮的衣服和帽子胡亂套在身上,一摸果然發現車鑰匙在口袋裏,他壓低帽檐,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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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蜂鳴在一片細小的嗡嗡聲中醒來,她一動不動的蜷縮在後排車座上,汗水打濕的衣衫黏在身上又冷又重,窗外掠過的霓虹燈在眼前時不時晃過,如果不是感覺到身體殘餘的痛苦,大概她連呼吸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被乙羽織夏對待到這個份上,水蜂鳴多多少少對她扭曲的情感有一些理解了,在這生命里最長的兩天,痛苦的時間雖然短但絕對難忘,假昏迷,真清醒,她倒是看開了很多,有些事情,何必在意。
她只要在無法忍受的時候閉上眼睛,想一想那天晚上岡崎真一輕輕拍撫過她的後背,她回憶着他的聲音,告訴自己要堅強。
別怕……我在這裏……鳴……不要不安……不要害怕……
之後就會好很多。
“你要帶我去哪裏?”
水蜂鳴的聲音嘶啞疲憊,卻透着股讓人心涼的平靜冷漠。
“啊拉~姐姐醒了?”乙羽織夏淡笑的眼眸輕輕望了她一眼,低聲溫柔的說,“我啊……雖然真的很想一直和鳴姐姐在一起,可惜時間不多了,不知道為什麼,幸福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吶,就讓我們和這個醜惡的世界做最後的道別吧,鳴。”
水蜂鳴聽完怔了片刻,她順着乙羽織夏的目光仰望那黑夜中佇立的東京鐵塔,那燈光美麗旖旎,繁華而絢爛,她卻半點不覺得這景色有多迷人,只是心冷發寒,突然墜落。
“放開我……”
她一邊虛弱無力的掙扎着,用她還能活動的手臂,肩膀,雙腿,甚至是腦袋和牙齒,“瘋子!要死你自己一個人去死——放開我!!放開——不要——”
她抱緊了樓梯的欄杆死活不肯撒手,乙羽織夏就抓着她的頭髮使勁往上拽,她再痛也不敢放手,就那麼折騰了好一會兒,乙羽織夏不耐煩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榔頭,水蜂鳴見到那東西就嚇得打了個哆嗦。
鳴姐姐……知道嗎?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音樂,尤其討厭能演奏它的樂器,每次看到鳴姐姐用纖細美麗的手指撫摸它們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把它們通通砸成粉末……可是,現在我想明白了,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姐姐再也唱不了歌,彈不了琴……
她還記得她是如何面帶微笑,一根一根的敲碎她的手指,那樣的恐怖膽寒,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看來得讓你老實一會兒……”乙羽織夏皺着眉喃喃說著,她腹部中槍的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衣裳,她卻像什麼都沒感受似的,眼裏迸發的光芒有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偏執。
她已經將人生的全部賭在這裏,達不到目的,便誓不罷休。
水蜂鳴完全絕望了,她的眼淚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想要抵抗,想要逃跑,卻無路可走。而在此之前,她是不怕死的,甚至還找過律師寫了份遺囑,可是現在,她真的不想死。
“真一……救救我……救我……你在哪裏……”
我在最深的絕望里遇見了你,是你拉着我的手,讓我重新感受到光明的溫暖,我不想死,是因為幸福越久,越害怕分離。
我曾經想過那麼多那麼美的未來,我要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躺在搖椅中抱着胖嘟嘟的貓昏昏欲睡……即使老的走不動路……也要一直牽着手……
你在哪裏……怎麼還不來……真一……
好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