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獄判官
第二天,姜行月繼續陪着秦廣王觀刑,殘酷的場面看得多了,心也越來越麻木:“罷了,處置死去的人也不算殺生,更何況陰風吹過,他們又會復活。”見一鬼卒拏着銅汁一瓢,灌入和尚口中,戲耍道:“和尚請吃葷面。”那和尚倒地亂滾,地上皆是利刃,刺入肌膚,火由內起,極其悲慘。
姜行月只想快快通過考試,向秦廣王虛心請教道:“這和尚犯了什麼罪?”秦廣王鬍鬚倒豎,氣鼓鼓的說道:“這般禿驢,賴佛養身,五葷三厭不忌,唯以嫖賭為生,污辱佛法,雖受此苦,不足以償其辜。”身為佛門弟子,卻六根不凈,惡事做盡,姜行月只覺他罪有應得。
陰溝之內,鮮血流而成渠,鬼卒將犯人拖出,當場挖眼,割舌,刳心,姜行月又即詢問,秦廣王耐心回答:“當今聖道衰微,他便逞其黠慧,鼓吹邪教思想,妖言禍世,考察其學問,粗讀幾本道經,就摭拾其餘唾,胡謅亂改,蠱惑他人,縱碎屍萬段,亦不可贖罪。”姜行月暗暗記住,他天資聰穎,學了半個月,便已將冥界律法倒背如流。
秦廣王舉辦了場考試,木架上綁的是康小八,鬼卒正在用薄刃在他身上細切細割,又將肉片像銅板一樣拋到雞圈,餓雞爭相啄食,他不僅不懼,還放聲大笑:“看你們怎麼弄死康八爺我!”
說起這康小八也是個風雲人物,不僅和朝廷對着干,還敢污辱慈禧太后,留下了兩句金句,至今為後人樂道:“要截就截黃杠,要玩就玩娘娘。”
這道考題很簡單易懂,並不是秦廣王說的提綱,考的就是熟能生巧,活學活用,目的是讓康小八屈服,安心去投胎,鬼卒輪番用刑,都沒有任何作用。
對這種生死置之度外的主,只能來軟的,不能來硬的,姜行月知他恨極慈禧,心生一計,對他喊道:“老佛爺臨終把帝位傳給了我,我現在是當今天子,罪民還不跪下。”說著他把慈禧的碧玉手鐲拿出來,康小八是江洋大盜,閱寶無數,當然識貨,口裏不住罵罵咧咧,諸如狗皇帝,賊子之類。
姜行月笑道:“我既已繼承大統,便有資格敕封你,我現在以孝欽聖賢慈禧皇太后的名義,封你為守靈官,去保護大清龍脈。”康小八連吐口水:”呸呸呸,天高三尺的狗官我才不稀罕當呢!“朝廷越抹黑他,他名氣越大,越開心,反倒封他當官,才是天大的恥辱,兵不血刃,康小八就被徹底擊敗了,服服帖帖的去投胎了,秦廣王很高興,立刻封姜行月為判官,司掌刑事。
過了段時間,地藏菩薩來訪,殿內,華燈金燭,一派喜樂,桌上供滿香華和凈水,原是十殿閻王在歡迎地藏菩薩,只見地藏菩薩結跏跌坐,右手持錫杖,左手持如意法珠,法相莊嚴,他雖功德與佛齊等,卻不現佛身,以菩薩身度人,發下宏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這一路走來,他見陰間冤魂只增不減,苦海無邊,憐憫之心頓起,不由感嘆道:“我願發慈悲願力,救度此道中人,奈何世間人行善的太少,作惡的多,這個去那個來,救度無有了期,我這次來,一方面想息止地獄的業因,另一方面想使陰間眾生,籍著子孫後代,早日超生,脫離苦海,各位法王可有什麼意見?”
九殿閻王,恭敬合掌,同聲說道:“我們認為,善者好報不足是很大原因,倘若有兼善天下者,縱犯惡行,墮入地獄,也因念起善舉,功過相抵,免於酷刑,若其能進一步皈依三寶,則可發往西方極樂世界,至於陽間眾生,因大力弘揚佛法,告誡地獄的痛苦,使之引以為戒,積福修德,免入惡趣。”
地藏菩薩聽得很滿意,合掌白佛言:“善哉,善哉,若有善男信女,無論是在陽間地府,於佛法中一念恭敬,生死中速得解脫,若行諸善事,念念修行,自然無上道永不退轉。”
姜行月注意到,九殿閻王皆讚歎瞻禮,唯有轉輪王恍若不聞,他的殿堂居幽冥沃石,直對世界五濁之處,專司各殿鬼魂發往投生,由於其性格殘暴,經常將本該投入人道的,投入畜生道,本該投入畜生道的,又復投入鬼道,造成很多無妄之苦。
等地藏菩薩乘蓮座離開后,秦廣王貼在姜行月耳邊說道:“轉輪王殘暴恣睢,蔑視佛祖,早已失了民心,我們只要搞垮他,這空出來的閻王位置,就非你莫屬了。”
這轉輪王專管輪迴轉世,地位尊崇,自己想要撼動他,之於微雨壓垮巨檜,姜行月完全沒有把握,遂問道:“該當如何?”
秦廣王嘿嘿一笑,成竹在胸:“地藏菩薩剛說了,要慈悲為懷,普渡善者,最近有一批念經誦佛的和尚,因中途還俗而落入地獄,你去買通負責發配十殿的陰司,將這群和尚送到轉輪宮,轉輪王必會嚴懲不貸,地藏菩薩早有口諭,這便是頂風作案,到時候事情追究下來,轉輪王想不下台都難啊。”
姜行月有些躊躇:“這樣倒苦了這群和尚。”見他還是猶豫不決,秦廣王打了針強心劑:“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為了你的仕途,犧牲一群不忠佛法的禿驢有什麼關係呢,想想未來吧,等你接管了轉輪殿,咱們強強聯手,大業可成。”眾所周知,十殿閻羅一直明爭暗鬥,倘若有兩殿結盟,就能號令十殿,莫敢不從,秦廣王這算盤打的着實精明。
森羅殿裏,劍林聳日,刀嶺參天,有種恐懼的壓迫,陰司正在批複文件,姜行月不請自來,提了壺酒,給他斟滿:“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陪我一起喝吧。”
陰司緊張兮兮的看着他:“有話快說,不要拐彎抹角。“
姜行月直言不諱道:”不愧是陰司,明察秋毫,那我就直說了,有群和尚在陰冊上,我想請你發配給轉輪宮。“陰司想都沒想,斷然拒絕:”這是分給三殿宋帝王的鬼魂,豈能隨意更改?“
姜行月眉角含着笑容,口若懸河:“據我所知,分配給任何一殿都不違法,你只要稍稍動動筆墨,這轉輪宮判官的位置便是你的。“陰司心念稍動,為防萬一,還是問道:”你是誰派來的,意欲何為。“
姜行月知他開始動搖,目光像潭水般深沉,在錦上又添朵花:“不瞞你說,我是秦廣王派來的說客,目的是搞垮轉輪王,轉輪王倒行逆施,早已民怨沸騰,你幫我們,就是為民除害,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沒見過大世面,陰司雖已被說動,但懼於利害,進退維谷,姜心月在寂寥凄清的殿裏渡步,做出悲天憫人的神態:“機會擺在眼前,卻失之交臂,是最大的悲劇,你這芝麻小官啊,沒見過更高處的風景,怎知哪種生活是你想要的,遇到可以讓你飛得更高的人,真的不好好考慮一下嗎?”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陰司思慮再三,一咬牙,橫下心,筆走龍蛇,把鬼魂批給了轉輪王。
轉輪王果然“不負眾望”嚴懲了這群和尚,冥王幽徹放逐了轉輪王,倒不是因為他心存慈悲,而是迫於地藏菩薩的壓力,適才處決了當事人,轉輪王下台以後,秦廣王大辦宴席,慶祝這次勝利。
冥界晚宴上,渦卷紋的深紅蠟燭,金絲細邊的綢緞桌布,一切都井井有條,氣派不凡,像是有迎紅送白,天心月圓的喜事發生,秦廣王端起酒杯,敬向卞城王:“你女兒如花似玉,我朋友英姿颯爽,實在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在下有意撮合他們,不知卞城王意下如何?”
卞城王見姜行月生的俊俏,舉止言行也恰到好處,是個人才,於是說道:“這位姜公子,相貌堂堂,氣宇軒昂,我能得此乘龍佳婿,夫復何求啊,只是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我須得徵求小女意見。”
但見卞城王女兒畢淑敏,溫文爾雅,裊娜娉婷,微笑着頷首,閑靜似嬌花照水,也是個美人,但姜行月並無娶妻納妾的想法,所以想開口拒絕,秦廣王附他耳朵旁低談:“競選閻王的比賽是由卞城王舉辦的,你若和他攀上親家,這經輪王的位置就穩了。”姜行月只覺用欺騙別人感情的方式,來換取自己的利益,有些不齒,但又不想被困在冥界,一時間進退維谷。
看姜行月不說話,卞城王以為他默許了,又見女兒面色紅暈,有怯雨羞花之意,當即允諾:“小女初長成,雖嬌俏可人,但尚不懂床笫之事,新婚燕爾,還請姜公子多多教導。”他說話毫不隱晦,飯桌上的客人喜笑顏開,惹得姜行月面紅耳赤,恨不得鑽到桌底下。
卞城王籌備神速,過了三天,就讓姜行月上門提親,聘禮一切從簡,其實卞城王也有自己的考慮,一是他女兒仰慕者甚多,府邸每天都門庭若市,甚是惱人,這樣做可讓他們望而卻步,二是能通過聯姻,搞好秦廣王的關係,日後自己女婿飛黃騰達了,就可三殿獨大,在十殿中那是隨便呼風喚雨。
婚禮當日,鋪了數十里紅妝,粼粼的陰車從街頭排到巷尾,沿途一路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花轎進了門,秦廣王命人放炮仗迎接,畢淑敏鳳冠霞帔,由盛裝丫鬟拉進了大堂,樂奏百鳥朝鳳,龍鳳呈祥。
姜行月一身龍紋華衣迎風似旗,卻不見喜色,畢淑敏臉腮緋紅,像月季花一樣,未展花須先露眼,禮生誦唱道:“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
二人來到堂前就位,又聽禮生主持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他們首先向悠悠蒼天跪拜,然後向秦廣王和卞城王重頭跪下,姜行月心裏極不樂意,因為男兒膝下有黃金,更為尷尬的是拜的竟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認的祖宗,實在有失尊嚴,到了最後的環節,他們面對彼此,彎腰叩首,此一拜結下白首之約,卜他年瓜瓞綿綿,桂馥蘭馨,伴隨來客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漫長的婚禮終於告一段落。
洞房裏,金爐薰蕙藻,紅羅帳微微蕩漾,一陣粉香撲來,姜行月正待揭開她的蓋頭帕,突然蘇可嵐闖了進來,看着這一幕,又徑直跑了出去。
姜行月慌忙追趕,好不容易趕上去,就被她回手扇了個耳光,斗大的巴掌印在臉上:“你為什麼背着我跟別的女人結婚?”姜行月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一臉無辜的說道:“只有和她暫時結婚,我們才有逃出去的可能,你要相信我。”
原以為能潑滅蘇可嵐的怒火,沒想到是火上澆油:“為了達到目的,你不惜欺騙別人的感情,違背自己的良心,這和哪些貪官污吏有什麼區別,我真是看錯了你!兩個選擇,你要不和畢姑娘說清楚,取消婚約,要不就真情實意的待她,我絕沒有怨言。”
姜行月可不想假戲真做,但若此時攤牌,就會前功盡棄,只得先答應後者,待時機成熟,再做打算,看着蘇可嵐流淚傷心,他心如刀絞,聊以慰藉道:“現在讓她傷心一陣,是為了以後的幸福。”
畢淑敏等了一夜,也未見他回來,盈盈背立銀釭,自酌了口交杯酒,心裏纏綿悱惻:“罷了,你對我好也罷,壞也好,我始終都是你的人。”輕啼濕紅粉,微睇轉橫波,卻什麼也沒說,早晨她自解下鳳冠,帔肩,都送與別人妝枱次,自己甘心做了梅香聽使。
卞城王看到女兒獨守洞房,卻不見姜行月蹤影,大為光火,問道:“乖女兒,哪姓姜的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爹給你出氣。”畢淑敏趕緊擦乾了淚痕,笑盈盈的說道:“爹,你誤會了,姜公子待我很好,只是昨晚喝得太多,有些不勝酒力,所以就先回房歇息了。”雖然大煞好時光,但總算沒有負她,卞城王也就叨嘮了兩句,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