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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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祁沒有大事情,當陳依趕到時,他的清創和縫合手術都已經完成了,但是在她開車趕去的路上,並不了解他的傷情,所以這一路上,陳依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作,因為如果她放任大腦胡思亂想,眼前便全是最壞的畫面,像是她趕到醫院之後,只能見到一具被白布遮蓋的屍體,或是昏迷不醒的白祁,僅僅是一閃而過的假想,也足夠叫她魂飛魄散了。
如果白祁永遠地在自己所能感知的世界裏消失了,怎麼辦?她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分手之後,他也還在北京或是美國某個城市裏生活,只要他還存在着,即使不知道他的近況,她心裏也是安寧的,更何況,有白糖作為連結,她是不會與他失聯的。
那如果,白祁和自己的父親一樣,離開了這個人間,再也摸不到看不見,從此了無音訊,再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走動,在哪裏呼吸,做着什麼工作,吃着什麼晚餐——陳亦不敢想——白祁受傷這件事兒,叫她更清晰意識到他對自己的重要程度,她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
她已經人到中年了,她早已送走了爸爸,接下來如無意外,她還會送走自己的媽媽,隨着年歲增長,往後的人生,將是不斷失去的過程,她知道自己如果健康而長壽,那麼終點必然是孤身一人,她只希望這個與心愛之人一一告別的過程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到了醫院之後,是周碧雲出來迎的陳依,她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經過,搬家公司上門收拾時,遲諾還企圖阻止,因為他想着陳依的東西還留在這兒,那麼陳依就還可能回來,不過辦事兒的是六個男性,遲諾雙手難敵十二個拳頭,只能眼看着這個“家”被一點點搬空,“未婚妻”的痕迹被一點點抹去,就像是看着有天降的大鎚子將他的妄想一點點砸碎。
周碧雲是收到消息說白祁在樓下等她的,而遲諾雖然不知道,但是當他看見她要跟着搬家工人一起下樓時,他便不管不顧地跟了下去,至少要留住周碧雲,只要媽媽還住在這個屋子裏,陳依總要回來吧?他的想法和目的是很單純的,不過這個拉扯過程被白祁遠遠地看在眼裏,誤以為周碧雲有危險。
遲諾見到白祁走過來,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瞬間眼睛就紅了,抓起搬家工人扔在紙箱上的一把刀,就徑直衝了過去,接着便是一片混亂,還好現場人多,遲諾只捅了白祁一刀,便被眾人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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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病房,陳依見到白祁半躺在床上,和白糖正說話呢,人看起來挺精神的,如果不是穿着病號服,他看起來像來探病的,坐在邊上削水果的白糖由於臉色煞白更像是該躺着的。
白祁嫌棄地對妹妹說,“你能別削了么?我不吃,你不吃,沒人吃,你削了祭天啊?”
“那我坐在這裏幹嘛?沒事兒做啊。”白糖手中沒有停下地說,“那電視裏不都這麼演的么,給病人削水果,好像不削點兒什麼,就特不拿病人當病人似的。”
“我沒生病,別一口一個病人,我這叫傷員。”白祁見到白糖手中的刀光一閃,忍不住一個哆嗦,雙手捂着腰腹往後坐了坐說,“刀拿遠點兒,我看着就疼。”
白糖見到白祁示弱,竟笑嘻嘻地舉起刀來揮了揮,於是便聽見陳依從身後訓斥,“危險,不要玩刀。”這才趕緊收回手,回過臉去做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欠罵。”白祁笑話她,然後沖陳依張開雙手,“恭喜你沒有來晚一步。”見到陳依表情凝重,一副欲哭無淚完全無法被逗笑的樣子,他才收起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說,“別苦着臉嘛,小傷,雖然傷在肚子下邊了,但什麼都不影響,更不會影響你的私人體驗——”
行吧,陳依還是被他的這句話逗笑了,但同時也一巴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說,“看看是不是傷這兒了。”
“唉我去,沒傷也傷了。”白祁哀嚎一聲的同時,一把將陳依拉過來坐進自己懷裏,“你得負責。”
“你真沒事兒?傷得有多深?多久能出院?”陳依接連發問,“你報警了嗎?”
白祁親她一口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壯得很。”伴隨着白糖在一邊乾嘔的聲音,他繼續笑道,“沒有報警,我決定不跟他計較,他搶走我女朋友,我搶回來,他給我一刀,就當扯平了。”
白糖在一邊生氣道,“老陳,你管管他,這時候了還裝大度,逞英雄呢,這萬一陳諾看他沒死成,又追過來給一刀可怎麼辦。”
“是我不好,我應該去和他把話講清楚,這是我跟他之間要談分手,其實和你沒關係……”陳依正說這話,感覺手心一熱,低頭一看掌心裏全是血,是白祁腰間紗布里滲出來的,她頓時眼珠子都慌得亂抖起來,沖門外喊,“醫生!醫生!”
“別緊張,別急,正常現象。”白祁疼得額頭上遍佈汗珠子,但他依舊摟着她安慰道,“我不會死的,你別慌,我還欠你一千一百萬次呢。”說罷,他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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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白祁還躺在醫院裏,傷情雖然不重,但他的血小板指數表現不太穩定,所以要留院觀察,因為惦記他,最新一期的《以聲相會》裏,陳依的演出表現也不穩定了,她明顯地察覺到
現場觀眾過於密集,太多人為她而來,當然不是為了支持和鼓勵,那些情願貼牆站着也要獲得入場資格的觀眾,都是來看她熱鬧的,而她也果不其然,獻出了一場供他們嘲諷的失誤發揮,這是開播以來第一次,評審員們沒有將她評為演技第一名,雖然場外觀眾的投票依然將她投為人氣第一,但對比上一期,其實已經流失了百分之三十的支持率。
臨到節目即將結束,眾選手立於台上揮手道別時,一個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突然從觀眾席里衝過來,將一瓶墨水潑向陳依,惹得全場喧嘩,他被一擁而上的保安拖下去時,還在尖聲大笑地罵髒話,“陳依你個臭婊子!放在古代你是要被浸豬籠的!”
褚凡趕緊從後台撲過來,雙手護着陳依回到化妝室去換衣服,結果一推開門,卻見到她的化妝鏡上被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巨大的辱罵詞彙,用來書寫的口紅已經被毀壞扔在地上,那自然是從她的化妝箱裏取來用的,至於其它化妝品也不能倖免,統統被毀壞后撒了一地。
“什麼鬼?咱們這兒的安保也太差了吧?這種變態也能放進來?”褚凡憤怒地跺着腳,掏出手機說,“等我找負責人調監控——”
“別找了。”陳依拉開一把乾淨椅子坐下,嘆口氣道,“萬一發現不是外來的呢?都尷尬。”
“自己人?”褚凡一愣,“我們的員工不會幹這樣的事兒——”話音未落,她見到一整排掛服裝的架子上只有陳依的衣服被刀劃破,便閉上了嘴巴,也可能真是內部的人看陳依不順眼。
“在別人眼裏看來,我確實是個壞女人。”陳依無所謂地聳聳肩,“算了,懶得計較,這麼關心別人的生活,一定是自己過得太苦的閑人吧。”
褚凡一邊給陳依找替換的衣服,一邊惱怒地說,“你壞不壞,別人哪裏能知道,你的生活又不是二十四小時直播,光是靠道聽途說就從道德上給你定罪,這不公平……”
陳依苦笑,“所以我才需要站出來,告訴大家,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你是視死如歸,要上娛八婆的節目了?”褚凡轉過身,同情地看着陳依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會為你燒香的,祝你馬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