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下)
這一聲“我反對”中斷了現場如夢似幻的氛圍,眾人紛紛回首想看看是哪個人喝醉酒了瞎起鬨,卻見一個一身黑西裝的服務生從有遮陽棚圍繞的酒吧枱那邊大步走過來,之前因為他一直藏身於暗影之中,所以沒有多少人發現這個服務生的身姿是多麼出挑,他肩寬腰窄像是只能在T台上見到的標準倒三角體型,那雙腿亦如貫穿雲端般筆直修長,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踩着場地中央的紅毯前進時,根本就是一位姍姍來遲的主角。
“白祁!”白羽媛首先認出他來,激動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發出了“明知故問”的尖聲提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白祁?”周碧雲也驚呼出聲,但她臉上在一瞬間的困惑之後,是按捺不住的驚喜與亢奮,此刻她的感受像極了在戰場上頑強抵抗了許久之後,已經疲於應戰時,見到了後方千軍萬馬的應援趕到時,那種激動人心的時刻。
姜瓊與遲棟樑並不認識也不知道白祁是何許人也,但他們都站了起來,因為本能地意識到來者不善,所以都擺出了預備戰鬥的神色,同時緊張地注視着台上的遲諾。
因為距離原因,站在台上的遲諾是最後一個認出白祁來的,他的表情從猶疑到確認之後,是慌張與憤怒,他的第一反應是邁進一步,像是要迎戰敵軍,但又立即退後了半步,以半邊身子擋着陳依,似乎要守護自己的疆土。
不等陳依做出反應,遲諾彷彿急於關上城門似的,沖主持人說,“別理那個神經病,我們繼續——”
白祁抬手指着陳依,兇巴巴地吼道,“陳依,我反對你嫁給這個人。”
“你憑什麼反對?”遲諾急了,奪過主持人手裏的話筒,指着他問。
“當然是因為她不愛你。”白祁一陣大笑。
此話一出,在場的賓客不禁嘩然,紛紛交頭接耳,發出唏噓之聲,這訂婚儀式的現場頓時變成了一場劇情跌宕的真人騷,嘈雜聲過後,竟然全場都陷入了一陣默契的寂靜之中,似乎都在對接下來的劇情屏息以待。
所有人都是一副等待好戲上演的表情,唯有遲諾的父母急得咬牙切齒,白羽媛的神色更為恐怖,她雙手不自覺地抓着潔白桌布,力道之大似乎要將其撕成兩半。
遲諾的聲音在因為惱羞成怒而顫抖,“你滾出去,這裏是我和陳依的訂婚儀式,沒有人歡迎你!”
“訂婚儀式而已,你以為能綁住陳依?你認識的陳依,是能被綁住的人?告訴你,就算你今天是結婚儀式,她也可以跟你離,這個世上,已經不存在能困住陳依的人,哪怕是我也不能。”遲諾雙手插在口袋裏,悠哉地挑釁道,“不要轉移話題,直面我的問題,你問問陳依,你叫她開口說,你問她,愛不愛你?!你有種,就直面這個問題——”
“我知道她不愛我!”遲諾大聲地打斷他的話,這回答有些出乎白祁意料,因為他以為出於自尊,遲諾不會當著大眾去直面這個問題,豈料他不止是坦然相對,甚至反問,“那又怎樣?”
台下眾人更是驚詫了,而姜瓊和遲棟樑則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原本要衝上台去護犢子的他們突然好像泄了氣般落回到座位上,因為他們的兒子當眾示弱,表態自己是一個“跪舔”老婆的男人把他們的老臉都給撕爛了。
可是白祁去卻沒有因為遲諾的卑微表現而感到高興,無論他是出於故意還是誤打誤撞演出這一場苦情戲,都叫陳依更加心生罪惡之感,叫她和他同時都騎虎難下,彷彿他倆聯手在宰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果然,陳依立刻心軟了,她面無表情地說,“白祁,你別胡鬧,你走吧。”
遲諾笑了,舉着話筒對白祁宣佈自己的勝利,“聽見了嗎?請你離開,無論陳依心裏愛的是誰,今天沒有任何人逼迫她,站在這裏要和她結婚,要成為他丈夫的人,是我,是她主動選擇的我。”
白祁凝望着陳依,語氣緊迫地追問,“陳依,你是嫁給了愛情嗎?”
陳依垂首不語,遲諾在一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瑟瑟發抖。
白祁繼續一臉憂鬱地說:“依依,為了你,我傻事兒做盡了,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今天,我站在這裏,是老天爺給你打開的一條退路,我是你循規蹈矩的人生里最後的一條出逃路線,你如果拒絕了我,從此以後,你真的就被困在一個死局裏了,你甘願嗎?”
陳依別過臉去,不忍再與白祁對上視線,因為他看起來也好像要哭了,她是看不得他哭的,她可以去修補破洞的天空,卻不知道該怎麼抹去白祁的眼淚。
白祁最終搖搖頭,苦笑道,“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陳依。”
見到白祁轉身似要離去,遲諾抓着陳依的手才稍稍鬆脫了一點兒,然而陳依的手腕上卻已經留下了一道被掐出來的暗紅色痕迹,像極了一副手銬。
天空中突然想起一聲乾巴巴的炸雷,像是炸到了白祁身上一般,使得他渾身一震,又停下了腳步,回首不甘心地怒吼,“陳依,你能不能勇敢一次?”
雨點突然嘩嘩砸了下來,賓客們慌不擇路地朝圍繞着中央用餐區一圈的遮陽傘下涌去,那邊擺放着精美的自助餐枱,有的人在看戲過程中,已經端起餐盤提前享用起了美味,最後,便只剩下三位主角還站在雨中對峙,這戲劇性的場面,叫每個人都在心裏為自己掏的那個紅包感到“太超值”了。
白祁發問道,“只有一次,只有在你十九歲的時候,你不管不顧地去了北京,那是你唯一的一次勇敢,從那之後,你問問你自己,你是不是再也沒有冒險過?你是不是變得特別計較得失,只敢在安全地帶里畫地為牢,你在怕什麼?”
“我什麼都怕!你喜歡的那個十九歲的陳依,並不是因為勇敢才去的北京,她是因為愚蠢,無知者無畏你不懂嗎?”陳依終於開口,與白祁對話,“冒險對我有什麼好處?當時我不顧一切跑到北京,得到了什麼?”
“你得到了我!”白祁在雨中站得筆直,雨水沖刷着他的雙眼,使得他不得不眉頭緊鎖地吼着說話,“就是因為那個十九歲的你,才有今天的我,你的那一次冒險,成為了我的指示燈,我走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在追着你的光源,我羨慕你,崇拜你,直到今天,我依然愛你。”
陳依渾身一顫,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朝他撲過去,但是遲諾在身後緊緊攔住了她的手腕,白祁見狀,便衝上去抓着陳依的另一條胳膊,繼續告白道,“不要害怕自己的愚蠢,不要害怕會犯錯,依依,從以前到以後,你的每一次冒險,都有我看着,我陪着,我永遠給你兜底。”
見這形勢發展,遲諾知道大勢已去,也慌得哭了起來,他的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顯得滿臉都是淚,哭得半身濕透的樣子,他哀求,“姐姐,我求你!別離開我。”
然而陳依只是痛苦地回過頭去,說出了那一句她早該說出來的話,“對不起,遲諾,我不愛你。”
聞言,遲諾的手指才好像被突然斬斷一般,瞬間鬆開了她。
最終,他傻傻站在原地,看着陳依與白祁手拉手離去,只有他的父母衝過來,心疼地抱着他。
與白祁回到了他的車上之後,陳依傻愣愣地看着他,難以置信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麼,好像她剛才親手摧毀了一個自己艱難打造的世界,現在突然無處可去了,她茫然地問,“以後怎麼辦呢?”
“先讓我親親吧。”白祁卻伸手攬着她的後腦勺,壓向自己。
兩個人於是聽着車窗外的傾盆大雨,卻好像同時沉入海底般,互相攝取着對方的氧氣,似乎只有不斷交換着呼吸,才能活下去一般不斷地、不斷地親吻着。
白祁抱着她,大口地喘氣,將臉貼着她的脖子,擔心她看見他眼裏隱隱閃爍的淚光,終於還是以哭腔說,“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