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

第二章(下)

4隔天陳依去上班的時候,從地鐵站里走出來便迎面遇見了女同事們,她們老遠就伸長了脖子問,她那個總裁模樣的男朋友怎麼沒開車送她來,她笑一笑,“工作忙,哪有時間天天送。”

她們接受了這個答案之後又追問,為什麼不給她買台車,她以搖不上號來解釋,對方又繼續語氣酸酸地問,“看着那麼有錢,家裏應該不止一台車吧,也輪不到你親自開,得有司機送你吧?”

陳依謙虛地說,“也沒富到那地步,北京馬路上來往的這麼多人,再有錢,不也都是打工的么,掙口飯錢,掙得多,也不過是稍微吃得好一點兒,吃飽還得幹活兒。”

有了高富帥男朋友的陳依,雖然還和大家拿一樣的工資,但隱隱拉開了摸不着道不明的階層距離,這樣一句話,便又將大家的關係拉近了,女同事們終於滿意,紛紛點頭附和,“那倒也是,這年頭,錢再多也不夠花,再有錢的人也覺得自己窮。”

午飯時間,陳依與沒有帶飯的同事們一起叫了外賣,在得知即使是喝無糖也還是會發胖之後,她已經不再叫奶茶了,最近能感覺到自己的新陳代謝比二十歲出頭時慢了許多,以前的她真的干吃不胖,現在不敢了,為了健康,也減少了主食的攝入量。

她邊吃着沙拉邊翻看手機里的消息,劉亞濤約她晚上一起吃飯,她不假思索地回復道“我約了人了”,對方於是追問:“是誰?”

你管得着嗎?她腦子裏這麼想,手指打出來的卻是:“同事的喜酒,不好推。”

劉亞濤卻堅持要見一面,他說:“那我來給你送一盒日本點心,非常好吃的,這個東西太新鮮,保質期不過一周,得趕緊送給你。”

她又推辭了一番之後,不再回復。

點開了白祁的頭像框,陳依想着說點兒什麼,先是打出“中午好”,覺得傻,刪了,又寫“吃了什麼”更是覺得傻,一個字一個字刪掉,接連嘗試了幾句招呼都覺得不合適,她想他了,但是又不想表現得太明確,她希望是他想她,然後她順勢而為地也想一想他。

也不知道舉了多久的手機,突然看見聊天框上方出現了一串“對方正在輸入……”,陳依於是好像被電擊了一般坐直了身子,白祁似乎沒有如她一般躊躇,一句“一起吃晚飯吧。”很快地就發了過來。

她默數三十秒后,回他:“我看一下我晚上的安排。”

而對方的回復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迹:“好。”

一個英語培訓班的老師能有什麼重要安排?但她也還是要掙扎一下,她想讓自己顯得重要。

5

下了班,陳依在一樓大廳見到了早已在等候的劉亞濤,他從沙發里站起來,捧着一盒點心走向她,像極了向皇后獻寶的使臣。

陳依強打起精神與他寒暄了一番之後,見到他還是一臉期待,忍不住要潑冷水,想儘快結束這段不該發生的邂逅,“劉先生——”

“叫我亞濤就好了,你要覺得老氣,叫濤濤也行。”劉亞濤打斷她說,“你愛怎麼叫怎麼叫,反正別叫劉先生,顯得生分,不過我倒是不反對你叫我先生。”他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笑了一陣,見到陳依沒有反應,不好意思地收斂了笑容。

陳依面色為難而疲憊地繼續說:“劉先生,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因為看你也急着要結婚的樣子,我實在是不想耽誤你的時間,以後我們可以作為朋友來往。”

劉亞濤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態度堅硬的拒絕,他乾笑道,“別這麼急着下結論,我們這才認識,還沒有互相了解不是。”

可是我並不想了解你啊!陳依在心裏無奈地嘆口氣,嘴上還是客客氣氣地應對着,腳下快速邁步走向大門,在心裏祈禱白祁快些出現,帶她遠離這無聊而費力的糾紛。

那輛銀色的跑車好像天神的御駕一般,映入陳依眼帘時,點亮了灰撲撲的街道,他竟然如約而至了,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卻覺得受寵若驚。

白祁見到陳依后,從駕駛座下來,比起車,他這個人顯然更招人眼球,世上美人很多,而他身上那洶湧的氣場更勝那無限趨近完美的外在,他散發的氣息是侵略的,人物畫風與周邊是割裂的,像是海面上靜靜起伏的一座冰山,孤傲、清冷,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瀰漫著叫人望而卻步的神性。

所有路過的人,在他的對比之下,身上散發的全是疲於奔命的滄桑與落魄,這其中也包括陳依,她對他是有畏懼之心的,因為他的舉手投足都太輕盈了,而她是如此沉重,無論她眉眼多麼出挑,一身氣質卻也是深陷人間淤泥的凡人。

見到了白祁,陳依再回首看向劉亞濤時,感受到的雲泥之別更為明顯,在面對白祁時的弱勢感覺便一掃而空了,神色不免變得驕傲而輕蔑,好在因為她容貌艷麗,這表情也不叫人反感,反而與她頗為相稱,她是生來就應該如同女王般傲世萬物的,她對匍匐於腳下的“臣民”劉亞濤說,“不好意思,朋友來接我了。”那模樣像極了在說,“沉迷於我的人啊,退下吧。”

俗話說“好女怕纏男”,劉亞濤是做好了要打持久戰的準備,他自信以他的條件,只要耐得住性子去“磨”,拿下陳依是遲早的事情,他看準了她年齡不小了,說是持久戰,也要不了一年,所以無論她表現出多麼冷漠的態度,他也不會偃旗息鼓。

在大自然界中,能叫一頭雄性動物放棄心儀的雌性時,往往是另一頭雄性。

白祁如果是一頭獅子,他的毛髮會像太陽的光暈一般蓬鬆,四肢猶如羅馬石柱一般粗壯,但他踱步時卻像月亮的光落在地面上一般輕盈無聲,他在成年之際必將戰無不勝、統領萬里草原,直到他死去之後,其它的雄獅們也要等他的氣息徹底散去,才敢接近曾屬於它的母獅。

“陳依,同事嗎?”白祁邁步走來,由於身高差距,他的眼帘是垂下來的,一副要在稻穀之中搜尋活物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劉亞濤問,“我沒聽說今晚上還要多個人一起吃飯?”

結果陳依千句萬句的拒絕,不如白祁這一幕若無其事的登場,更叫劉亞濤泄氣,見到了這樣的對手,還未開戰,他就宣佈了棄權,低落地離開了擂台。

6

走進白祁預約的餐廳,站在門口的服務生輕輕一鞠躬后,無聲而動作輕柔地替陳依脫下了外套,另一名服務生領着他們走過兩側密佈着植物的幽靜走廊,裏面由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用餐空間十分敞亮而錯落有致,高大的樹木透過屋頂與樑柱的框架空隙,垂下的枝葉籠罩着每一張鋪着白色桌布的實木圓桌,客人們之間的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他們小聲交流時幾乎聲如溪流,偶爾爆發出來的大笑聲也被空間結構化解成了一注不惱人的水花。

翻開中英雙文的菜單,上面一杯最便宜的紅酒標價350元,一份菲力牛排是668元,陳依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吃高端餐廳是什麼時候了,她費力地想了一下,好像那時候還在當演員,坐在幾個臉紅脖子粗的老闆之間,聽他們拿着手裏的洋酒吹噓,這一瓶三千,那一瓶八千,山珍海味環繞着桌面中央的佛跳牆,聽說招待方最後結賬這一桌的賬單是六萬出頭人民幣。

那是一頓很貴的飯菜,但並不是高端的料理,“很貴”不代表“高端”,“飯菜”更不等於“料理”,陳依對那一頓飯的記憶只有嘈雜,還有張老闆來強行給自己灌酒時,嘴巴里濃郁的煙臭味兒,她看着對面的白祁,同樣都是男人,卻不是每一個男人都可以被稱為“男神”,有的人只能被“尊稱”一聲“老闆”。

注意到陳依的視線,白祁抬起眼來,溫柔一笑,“吃什麼?”

“你點吧,我隨意。”陳依紅了臉,並不是為他這一笑,而是為自己的無措感到羞澀,在那一段演藝生涯里,她學會了“拼酒”,但不會“品酒”,所以這本需要從前菜開始一直點到甜品的菜單,她看不懂。

白祁於是看一眼一直等候在一米開外的服務生,對方趕緊邁上兩步,恭敬地站在桌邊聽他點菜,他點完之後,看着酒水頁說,“你再推薦一款適合配牛排的紅酒,一款適合海鮮的白葡萄酒。”

服務生於是噼里啪啦說了一通,在陳依耳朵里能聽明白的只有“法國”、“意大利”還有“葡萄”這些詞彙,其它的句子有點沒有懂,最後白祁點點頭,點了主推的兩款,末了又補充道,“醒了再上。”

曾經聽經紀人向自己科普過什麼是“醒酒”的陳依終於找回了一絲自信,挺直了微微捲曲的腰。

當服務員端上一籃餐前麵包時,白祁若無其事地向陳依提問,“今天那個大爺,是誰?”

“大爺?”陳依一愣,半秒后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劉亞濤,白祁這語氣里對其他男人暗含的敵意,叫她立即身心舒適起來,一股從眉眼間生出來的挑逗之情輕輕蕩漾着,她笑道,“什麼大爺,他比你大不了幾歲。”

“是嗎?看着怪顯老的。”白祁冷哼一聲,“他跟你,有故事?”

“開玩笑?”陳依嫌惡地撇撇嘴,“只是相親對象而已,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不可能,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相親?”白祁的動作一頓,繼而發出一串已經經過克制的笑聲,“你?陳依?相親?不是吧。”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盡量收斂了笑容,眯着眼端詳陳依,“不像是陳依會幹的事情,至少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陳依會幹的事情。”

她感到自己被他“看輕了”,事實上,她自己也很看不上要通過相親來進入婚姻關係這件事兒,語氣於是因為惱羞成怒而變得挑釁,“是嗎?以前的陳依是什麼樣子?我不記得了。”

他喝一口水,眼中因為陷入回憶而流露出一片柔情,“你是多麼心高氣傲的人。”見到陳依困惑地歪着頭,他問,“你還記得許一刀嗎?”

許一刀是一個姓許的不良少年,他因為總是隨身揣把蝴蝶刀而被稱為“一刀”,他和陳依、白祁不是同一所高中,是附近職高的學生,在路上偶遇之後,對陳依一見鍾情,告白那天的場面很大,他帶了上百號“兄弟”在校門口堵陳依,很多學生等着看熱鬧也不散去,所以校門口的人群烏泱泱的,像是聚集在飲水點的牛群,眾人喧鬧的聲音聚攏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哞哞之音。

在小弟簇擁之中,許一刀伸長了脖子對陳依大吼:“陳依,做我女朋友,以後你就是我一百零一個小弟的‘嫂子’,在整個霞光市裡,沒有人敢欺負你。”

白祁陪着陳依一起走出來的,他沒見過這樣的陣容,愣在原地。

陳依倒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她的無懼恰恰也是因為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而她心裏為自己模擬的未來,是更大的場面,所以眼下這景象,比起自己想像的舞台,反倒顯得小了。

“可是現在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啊!”她抬起下巴大聲回答,惹得圍觀的人發出大笑。

許一刀繼續道,“只要你做我女朋友,以後你上學,放學,都有我一百零一個小弟護送你!”

“我為什麼要他們護送啊?我上學,又不是去打仗。”陳依回道,“你不要老說你的一百零一個小弟,好像我是要跟他們談戀愛似的。”

由於她說的不無道理,許一刀於是去掉了多餘的話,強調重點:“做我女朋友!”

“不做。”陳依果斷地回絕。

她這個反應,他沒有料到,年少氣盛的孩子常常有種整個世界都可以由他取用的錯覺,他一着急,便亮出了刀子,“你拒絕我,今天我就死在這裏!”

在場的人們都倒吸一口涼氣,陳依卻皺起了眉頭,“可是……我也不認識你,你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現場氣氛於是又立刻變得歡聲笑語起來。

就連許一刀身邊的小弟們也憋不住笑聲了,他哪裏嘗過淪為笑柄的滋味,立刻臉紅脖子粗地將刀尖指向陳依,咆哮起來,“不做我女朋友,我就划爛你這張臉。”

在場的人又發出了尖叫,他的小弟們被老大的雄風所振,也紛紛舉手稱快。

白祁慌了,從身後拽了拽陳依的衣袖,示意她快跑,然而她卻甩開他的手,正氣凜然地對許一刀說:“得不到就毀掉,你算什麼英雄好漢?是不是你不夠錢吃飯,就點火燒飯店啊?幼稚!”趁着對方愣神的工夫,她繼續補充,“這麼想要我做女朋友,我給你一條路,先考上清華大學好了,你拿刀子欺負我,可比考清華容易太多了,男子漢可別一點兒挑戰都受不起,喜歡我,就要為我去拚命。”

一時間鴉雀無聲之後,許一刀把摺疊刀扔在地上,大喝一聲“好!”后,轉身沖小弟們揮一揮手,“今天起,一刀幫,解散!”繼而撥開人群,走遠了。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這風波便被陳依輕巧地化解。

回憶完了,白祁托着下巴,眼神朦朦朧朧,似在回味當初穿着校服,高高扎着馬尾辮的陳依,他笑眯眯地說,“後來那個許一刀雖然沒考上清華,但也成為了一個正經讀書的好學生,他該感謝你,幫他修正了人生路。”

“好像是有這樣的事情……”陳依以手指輕輕刮著臉頰,迷糊地說,“我記不太清楚了。”

當時圍繞着她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許一刀實在是不值一提,她是一朵風中的巨大旋渦,將身邊所有的人事物都攪亂、攪碎,吸進自己的中心圈內,當年的那個少女陳依所散發的魅力,更像是現在這個充滿攻擊性的白祁。

白祁說:“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太迷戀你了,你的一舉一動都叫我喜歡得不行。”

陳依虛弱地笑一笑,“這話說的,現在就不喜歡了嗎?”

白祁沒有接話,只是低頭淺笑,而陳依也沒有追問。

7

吃過飯之後,白祁帶陳依去觀賞一台法語舞台劇《巴黎聖母院》,他買的是前排VIP座,起初陳依聽說整場戲的時長是四個小時,一想到自己回家后還要洗漱,明天又得上班,睡不了幾個小時了,於是表現得興趣缺缺,但是真的親臨現場,入戲之後,她看得興緻勃勃,雙眼裏熠熠生輝。

等人群散去之後,陳依對着空落落的舞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才與白祁一起慢慢地走出去,來到了大街上,白祁沒有去停車場取車,他也不問陳依的反應,直接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繞向大馬路說,“我們隨便走走。”

白祁的手掌心乾燥厚實,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前爪肉墊,陳依沒有任何抗拒,因為這個觸感很熟悉,像是在冬天撫摸二十八度的溫水,是一種被羽絨被包裹的安逸感。

“謝謝。”她滿足地說,“小時候就想着要看一場《鐘樓怪人》——那時候就叫這個書名——拖到現在人到中年了,這才第一次看到。”

“我記得啊。”白祁點點頭,連呼吸都因為陷入了過往回憶而散出甜味兒來,“那時候你看完了語文老師推薦的世界名著,還有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天書,什麼尼采,羅素,佛洛依德……”

“其實我也有看沒有懂……”陳依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是我當時很饑渴,很想知道‘我不懂’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那時候渴望一些深奧的東西,想要去探索未知的領域。”

白祁側過臉來,深情地凝視着她說,“那時候的你,對我來說就是深奧的東西,是未知的領域。”說完,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要親吻她。

可是陳依卻下意識地躲開了,她只是在一剎那之間感到他要親吻的人,並不是她。

白祁皺了眉頭,鬆開了握緊的手,陳依知道他有多驕傲,趕緊回握住了他的手,又一轉身站到他身前,將另一隻手也插進了他另一邊的口袋,就形成了一副面對面將他圈在懷裏的樣子,她踮起腳,親了一口他的下巴。

於是他立即被逗笑了,“你現在挺會哄人的。”

她問,“我以前沒哄過你嗎?”

“以前都是我哄你。”白祁說,“以後該你哄我了。”

陳依將雙手收回來,扭捏地回嘴,“憑什麼?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

“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嗎?”白祁捏住她的雙手,將她拽回來,垂首追問,“你不喜歡現在的我嗎?”

陳依抿緊了嘴唇不願意說話,她還記得以前他對她是多麼百依百順,而她只顧着往前跑,現在她卻變成了追逐者的身份,這轉變令她心生不適與委屈。

白祁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是得意地笑一笑,“說啊,我想要聽你說出來。”陳依低頭不語,白祁於是親了親她發燙的耳朵,“看得出來你喜歡我。”他緊緊地擁抱她,篤定地說,“依依,你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我,你跟我是天生一對。”

“可是,你也不會娶我啊。”陳依悠悠地嘆一口氣。

白祁輕笑一聲,鬆開了她,“你真會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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