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狼谷險境

楊君坐在榻前痴痴地望着王清婷，見她臉上表情變化無常，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嘴角微笑，不知她昏迷中做些什麼夢，心想：“那魔頭長的好看，心地卻毒，青妹如何拜她做師父？她雖多番救我，但讓婷婷吃這無窮的苦楚，倘若事先得知，我便死了，也不用她救。”不禁又想起幾月以來的經歷，此時身在這等荒山之處，竟似兩個天地一般，一邊充滿種種陰險詭計之事，一邊都是些熱情好客的蒙古勇士，只盼王清婷傷痛痊癒，同伯顏帖木兒齊去蒙古，永遠不再踏足中土。心中驀地一驚：“媽媽她下落未明，我如何肯舍她而去？不知她現在哪裏，她想不想我？”腦中思緒起伏，於帳外歡呼聲絲毫不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赫已端着葯湯走進帳來，伯顏帖木兒也跟了進來，楊君這才警覺，忙向蘇赫拜禮道謝，才接過葯湯，扶着王清婷慢慢餵了。伯顏帖木兒道：“楊兄弟，王姑娘喝了這葯，身子必好，現在太晚了，你就在我這帳中休息，照料王姑娘，我到蘇赫兄弟帳中睡了。”

楊君心中過意不去，待要推辭相謝，卻覺婷婷身上有傷，移動不便，又想：“伯顏帖木兒大哥生性豁達，不拘小節，我倘若推辭，倒似那些凡夫之謙，未免小瞧了他。”拱手道：“勞煩大哥了。”伯顏帖木兒大笑聲中，已隨蘇赫出了帳去。

這時又聽見王清婷輕咳幾聲，楊君忙坐在榻邊，握着她手。王清婷緩緩睜開眼來，見楊君正自低頭沉思，又見身處一座大包篷中，低聲問道：“大哥，我……我死了嗎？你怎麼不聽我話，也來陪我了？”

楊君聽得話聲，又驚又喜，道：“你醒了，婷婷！沒死，沒死，你痛不痛？總算老天保佑，再過幾天，你身子就好了。”

王清婷道：“我身上不痛，死人才感受不到痛楚，我以為我死了。”

楊君道：“傻婷婷，難道你喜歡身上痛嗎？等你傷好了，我們去蒙古騎馬打獵，好不好？”

王清婷一臉驚奇，問道：“這是哪裏？怎麼要去蒙古打獵？”

楊君便將如何碰到伯顏帖木兒等人一一說了，王清婷聽他說起，雖於負着自己獨行雪地只一語帶過，但箇中滋味，王清婷又如何想不到？不禁眼眶一紅，道：“大哥，你待我真好。”

楊君緊緊握着她手，說道：“我永遠也待你好。你若不是跟着我，也不會給那魔頭打傷了，婷婷，你不知道，看着你昏迷不醒，我心裏很難過，很自責，我……”

“你不要難過自責，我甘心為了你受傷，一點兒也不怨你。”王清婷不待他說完，忙接過話來：“我跟你講，我一直做夢，有時夢見媽媽她沒有死，有時又夢見魑離害我媽媽那天的場景，我在夢裏也怕的厲害。”

楊君慰道：“你放心，等你傷好后，我們便去殺了魑離，替伯母還有我爹報仇。”心想：“此仇若是不報，婷婷心中總是會有遺憾，其實殺了魑離也好，我實不該太過仁慈，他這番做了教主，不知要做出多少傷天害理之事？”

只聽王清婷說道：“大哥，我也總是夢見你……”

“你夢見我了？夢見我做什麼？”楊君聽她夢見自己，大喜之下，情難自已。

王清婷笑道：“我夢見你同我漂在海上，沒水喝，沒東西吃，咱二人終於活活餓死了。”

楊君一聽，不禁啞然，便即笑道：“咱倆餓死在海上，倒也前無古人，不知道屍骨會漂到哪裏？要是有人見了，肯定會說‘這兩個倒霉鬼，怎麼會死在海上？’他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我們是餓死的。”心想：“那日自花鳥島出來，婷婷便曾提起若是能永遠飄在海上，不見外人，該有多好。想不到她當日一語成讖，果在夢裏去了。她本是天仙下凡，自是不喜歡這塵世俗流，待她傷好后，便去找尋媽媽，咱三人再去蒙古找伯顏帖木兒大哥，永遠也沒煩惱了。”

王清婷聽了，忍不住莞爾，又道：“我還夢見咱倆在千日紅庄，茶花盛開，蝴蝶飛舞，我奏琴給你聽，你捉蝴蝶送給我。大哥，你說這夢是不是真的？”

楊君忽想起初見王清婷之時，綽約花影，琴聲柔和，萬料不到竟能同她共經患難，生死相依，心中歡喜無限，說道：“婷婷，我好喜歡，好快活！以後你便奏琴給我聽，我捉蝴蝶給你。”

王清婷笑道：“好。”兩人相視一笑，心中甜蜜歡喜無比，王清婷問道：“你累不累？”話剛說完，忽然一陣劇烈咳嗽，又吐出一口瘀血，額上汗水滲出，說道：“大哥……我……我……”一句話沒說完，又昏了過去。

楊君大吃一驚，連喊幾聲“婷婷”，不見答應，忙奔出帳去，大叫：“蘇赫大哥！蘇赫大哥！”

伯顏帖木兒同蘇赫同睡一帳，聽得叫聲，一齊過來，伯顏帖木兒見楊君神色緊張，問道：“楊兄弟，什麼事？”

楊君忙道：“請蘇赫大哥去看看，婷婷她……她痛的昏了過去。”蘇赫見他神情，已知情由，當先搶進帳內，見王清婷躺在榻上，額頭汗珠兀自滲出，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伸手將她眼皮翻開觀察，吁了口氣，將情形同伯顏帖木兒說了，伯顏帖木兒道：“王姑娘喝了葯湯，剛剛藥性發作，和體中劇毒相抗，這才痛暈過去，但她既吐出瘀血，片刻便好，楊兄弟不必擔心。”

楊君聽完，心中一松，不由得愧疚起來，說道：“半夜裏打攪了兩位大哥好夢，心中好生不安。”

伯顏帖木兒道：“楊兄弟重情重義，說什麼打攪？你我不懂醫理，誰見了都會擔心的。既然沒什麼大礙，你早點睡，明日咱們再去打一頭大熊！”

楊君笑着答應，等二人出了帳去，這才轉身看王清婷，見她表情痛苦，心中倍感憐惜，他已知將內力注入她體中，當可助她緩減痛楚，當下握住她手，傳送內力。過得片刻，見她神情緩和，已知無礙，便即鬆手，倒在榻旁沉沉睡去。

次日一晨，伯顏帖木兒同蘇赫早早便醒來，在帳外呼叫楊君，楊君悠悠醒轉，見王清婷兀自昏睡未醒，當下出得帳來，道：“大哥起的早。”

伯顏帖木兒笑道：“咱們再去打一頭黑熊來，今晚飽餐一頓。”

楊君道：“只怕婷婷待會兒醒轉，要人照料。”

伯顏帖木兒道：“蘇赫兄弟同大伙兒留在這裏，就你我去打便是。”

楊君心想蘇赫懂得醫術，他留在這裏比自己留在這裏自是有用的多，當下微笑答應。伯顏帖木兒去牽來兩匹駿馬，說道：“咱們今天換個地方，昨天那黑熊被你打死，周圍的野獸見了，想必不敢再出來。”說著將馬韁遞給楊君，兩人翻身上馬，飛奔而去。168小說www.168jxs.com

這時大雪已停，但地上積雪甚厚，想是昨晚下了一宿。駿馬在雪地中奔馳，鐵蹄翻飛，雪花四濺，留下一行行痕迹，在這天地齊白的山間，別有一番景緻。

兩人向北邊馳得一頓飯功夫，見前方是個山谷，白霧茫茫，不知谷中情狀，伯顏帖木兒道：“這谷中想必有惡狼，可比黑熊厲害的多，楊兄弟，要不要進去看看？”

楊君道：“便去看看！”

伯顏帖木兒哈哈大笑，說道：“有膽量！”雙腿一夾，胯下駿馬長嘶，朝谷口奔去，楊君提韁追上。兩人到得谷口，伯顏帖木兒當先下馬，說道：“咱們走進去，這馬若見了狼群，難免受驚，等會兒可就沒腳力回去了。”

楊君道：“正是。”跟着翻身下馬，兩人齊向谷中走去，只行得十餘步，便已在濃霧之中，於谷外馬匹都看不見了。伯顏帖木兒見谷中森然，將腰間匕首拔下，遞給楊君，說道：“你拿着它防身，只怕惡狼有點多。”楊君正待推卻，見他從懷中又摸出一把匕首，匕鞘上鑲了幾粒黃金，燦燦發光，心想：“這匕首甚是貴重，定是大嫂送給他的，不知他有沒有娶妻？”

正想間，果然聽得前方一聲嗷叫，在谷中迴響，更增森意，伯顏帖木兒道：“惡狼醒了，過去宰它幾頭！”忽見右邊一個洞口處兩點星光，仔細看去，卻是狼眼，正瞪着二人，說道：“這裏有一頭。”

楊君依着看去，見那野狼立在洞口，目光兇狠，不由得緊握匕首，忽見伯顏帖木兒大喝一聲，舉着匕首向那野狼刺去。楊君腦中立時想出野狼被匕首刺中后，鮮血淋漓的模樣，心中不忍，叫道：“大哥休要傷他！”叫聲甫歇，那野狼已竄到一旁，動作敏捷，又哪裏能夠傷它？

伯顏帖木兒心中奇怪，問道：“楊兄弟，你叫我不要傷它，那是什麼原因？”

楊君心想若說這野狼慘死可憐，心中不忍，只怕受他取笑，出來打獵豈有憐憫野獸之理？更何況那日出手便將黑熊擊斃，雖是救人危難，也總是殺了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但聽得那野狼發出兇惡的聲音，隨即仰頭嗷叫，兩人一怔之下，忽見兩旁怪石上，以及道路前後十數雙眼睛正狠狠瞪視着，原來那野狼嗷叫聲中，群狼早已聚了過來，將二人圍在中間，迷霧中仍可見群狼張大嘴巴，獠牙垂涏。二人大吃一驚，伯顏帖木兒道：“你讓我不要傷他，他反叫朋友來傷我們了。”

楊君問道：“現在如何是好？”

伯顏帖木兒笑道：“只有拼上一拼了，大不了一塊兒死在這裏，咱二人作伴，也不寂寞。”

楊君正待啟齒，忽聽得颼颼聲響，不知什麼物事從谷外急射進來，便聞見身後兩頭野狼慘叫，應聲而倒。兩人又驚又奇，同時想道：“莫不是蘇赫來了？倒也及時。”轉頭去看，原來有人在外放了羽箭，這兩頭野狼不幸，頭上中箭，立時斃命，群狼見同伴倒下，一時不敢再吠，慢慢後退，直沒濃霧之中，不復再現。

伯顏帖木兒輕聲道：“兄弟，你我受敵人圍堵，想是出不去了，你怕不怕？”

楊君奇道：“怎麼是敵人？”旋即省悟：“是了，若是蘇赫大哥，我們身在谷中，他不知情狀，怎會胡亂放箭？”想到此處，心中驀地一驚：“莫非是魑離派人殺我來了？糟糕糟糕，我死了原不打緊，可將大哥也連累了。”

忽聽得谷外一人哈哈大笑，說了幾句蒙古語，楊君聽了，吁了口氣：“幸好不是魑離，這些人若是大哥的敵人，我楊君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誓死周旋。”

伯顏帖木兒也用蒙古話同谷外那人說了幾句，便聽得谷外那人哈哈大笑，伯顏帖木兒忙拉着楊君躲到石后，道：“要放箭了。”

楊君問道：“外面是什麼人？”

伯顏帖木兒道：“這是兀良哈部落的，哼，他們不服我大哥號令，來打我的主意了。”楊君不知情由，問也白問。原來谷外那人卻是蒙古大汗孛兒只斤·脫脫不花，當年伯顏帖木兒的父親綽羅斯·脫歡俘殺東蒙古首領阿台汗，迎立脫脫不花為大汗。正統四年（即1439年），脫歡逝世，其長子綽羅斯·也先即伯顏帖木兒長兄，繼承其位，自稱太師淮王，瓦刺諸部均服屬也先，脫脫不花空有大汗之名，卻不能阻止也先勢力的發展。

脫脫不花知曉伯顏帖木兒與也先兄弟和睦，那日聽屬下報知伯顏帖木兒帶了部下十餘人遠處狩獵，便帶着部下四十餘眾追尋來此，恰見兩匹駿馬立在谷外。脫脫不花見馬上鞍囊，便知是伯顏帖木兒的坐騎，大喜之下，見谷中迷霧朦朧，不敢冒險進去，即命部下往裏射箭。

羽箭連珠般射向谷中，但這霧谷既深，又到處是亂石，伯顏帖木兒與楊君藏身石后，除非將亂石射碎，否則如何能傷到分毫？脫脫不花見眾人背上羽箭將要射完，連忙揮手叫停，向里叫道：“伯顏帖木兒，你貪生怕死，躲着不出來，算什麼英雄，稱什麼勇士？若是給你部中兄弟瞧見，還不取笑你么？”

楊君聽不懂蒙古話，只待伯顏帖木兒與之對答。

伯顏帖木兒笑道：“你身為蒙古大汗，行這種卑鄙之徑，與小人無異，難道你就是英雄勇士？你部中兄弟便不來取笑你了？”

脫脫不花大聲道：“脫脫不花和伯顏帖木兒誰是英雄？”顯是在問自己部下，便聽得四十餘人大聲叫道：“大汗是英雄！大汗是英雄！”

伯顏帖木兒哈哈大笑，不再答話。楊君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忽聽得谷口腳步聲響，似有十餘人悄聲進來，他內力深厚，一聽便知，伯顏帖木兒卻不知曉，楊君心想：“大哥說漢人多是陰險狡詐之人，谷外這蒙古人趁人之危，偷偷摸摸，卻不知算不算陰險狡詐？”一念未畢，腳步聲已經漸近。楊君想到“陰險狡詐”四字，不由得想起魑離來，心中忽然惱怒，一伸手已將地上羽箭抓了五支在手中，展開身法，一躍而起，聞聲辨向，五支羽箭同時擲出。上陽神功何等了得，羽箭本就尖利，楊君手上運勁擲出，便如虎添翼，端的威力無窮。但聽得幾聲慘呼，五支羽箭已從五人身上穿胸而過，齊齊斃命。

伯顏帖木兒蹲在石后，雖在迷霧中，卻也瞧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驚喜交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其餘幾人見了楊君如此神猛，心中又驚又怕，又是欽佩，齊聲呼喝，舉刀便往楊君身上砍去。楊君一躍騰空，已跳到兩人背後，那兩人大驚失色，忙不迭揮刀轉身，畢竟不如楊君快，胸口已被雙掌擊中，飛出丈遠，“嘭”地一聲，竟將亂石也給摔碎了。

伯顏帖木兒這一下驚訝更甚，見楊君舉手投足，神猛如斯，生平見所未見，叫道：“了不起！楊兄弟，你果真是天神下凡！”

這時餘下幾人不敢逗留，轉身奔出谷去，脫脫不花在谷外聽得部下慘呼，已是驚奇不定，又聽得伯顏帖木兒用漢語大叫，忙問逃出的幾名部下。幾人將谷中情形說了，脫脫不花一驚更甚，尋思：“天下竟有這等怪事，何況是漢人？若果真漢人都是這樣，日後只怕南征無望。”心中也自懼怕，命令一聲，眾人跟着上馬，調轉馬頭，快鞭而去。

楊君聽得蹄聲遠去，知敵人已退，他生平從未殺過一人，曾只將劉廷科打傷就一直喘喘不安，便是程青用銀針射死幾隻小鳥，他也感可憐。這時一連殺了七人，但顧目屍身，心中竟然絲毫不憫，反而憎恨，心想：“他們要殺伯顏帖木兒大哥，大哥是好人，豈能受害？我生平從不做對不起朋友之事，但魑離殺我父親，天涯海角也放我不過，我楊君堂堂正正，又豈受他害？他日回到花鳥島，勢必報此大仇！”轉念又想：“這些人和我無冤無仇，我卻隨意將他們給殺了，焉知他們心中不是將我當做壞人？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魑離為什麼要殺我爹？為什麼要殺我？這好人壞人原本難分……”一時之間，腦中思緒萬千，心中朦朦朧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