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長恨悲歌
庄興南將玉瓶拿在手中,轉身遞給楊君,“呀”地一聲,說道:“原來是你,楊兄弟。”原來當日庄興南召集群豪,在林中開會,楊君當著眾人羞辱青城十雄一番,庄興南看在眼中,心底已是暗暗讚許,後來逍遙門沈太白壽宴之上,也曾見他力敵十人,心中早想與他結交,此時相見,不勝自喜。
楊君拜道:“正是小弟,多謝庄大哥相救之恩。”
庄興南連忙還禮,說道:“楊兄弟快別多禮,先將解藥給那位姑娘服下。”
楊君道:“正是。”忙接過解藥,轉身將王清婷扶起,懷抱手中,將玉瓶打開,卻沒解藥倒出來,原來是只空瓶子,不禁又驚又怒,將瓶子一扔,叫道:“上了那魔頭的當!”
庄興南一聽,怒道:“這魔頭心狠手辣,狡猾的緊!”忙奔過去在王清婷嘴角沾起一點鮮血,哪裏又是鮮血?黑黑的竟與墨汁一般,不禁說道:“陰冥玄毒毒性甚烈,除了那魔頭外,沒人能解,此番沒了解藥,這位姑娘只怕性命難保。”
楊君“啊”地一聲,雙目含淚,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婷婷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絕不獨活!”抱着王清婷,只覺她身子軟綿綿的甚是嬌弱,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憤怒。
庄興南將王清婷扶起,坐在她身後,雙掌運起內力,輕輕抵在她背後兩處大穴,將內力緩緩注入。過得片刻,王清婷已悠悠醒轉,只覺胸口疼痛,渾身發冷無力,望着楊君,輕聲道:“楊大哥,我……我是不成了,你……你好生活下去,那位姊……姊姊武功高強,你千萬別去……別去尋她。”
楊君泣道:“不,不,婷婷,你不會有事的,我們說過,生死也在一起,永遠不離開的。”
王清婷笑道:“楊大哥,遇見你,我……很高興,也很喜歡。”
庄興南雖已二十有八,但從未遇見過令自己心動的女子,這時見二人生死離別之際,互表情意,想到從此卻是天人永隔,心裏難過,忽然“啊”地一聲,說道:“楊兄弟,我倒知曉一人,興許能救得這位姑娘性命。”
楊君一聽,如見救星,忙問:“是誰?庄大哥,你快說,誰能救婷婷?”
庄興南道:“這人乃是江湖耆宿,名叫何祖才,人稱“通天郎”,不僅武功驚人,更是精通醫理,胸有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學,可謂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只可惜何老前輩早些年便隱退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中事,先師曾與他有過交集,只盼他念此舊情,能夠援手救救這位姑娘,成與不成,卻看造化。”
楊君聽了,心中神往,問道:“不知這位何老前輩隱居何處?”
庄興南道:“何老前輩本是貴州土家人,居于思州府城南的小竹林中。這位姑娘只有三日性命,我適才將她膻中穴點了,又存些內力在她體內,倒可延得七日性命。楊兄弟只須七日後再點她膻中穴,注些內力進去,當可續命幾日。”
楊君連忙拜倒,說道:“多謝庄大哥,大恩大德,小弟無以為報。”
庄興南忙將他扶起,說道:“楊兄弟,我是個粗人,見你俠義心腸,心中歡喜的很,大丈夫行走江湖,義字當頭,你若再說這些報恩的話,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楊君說道:“不敢,庄大哥為人才真正令人佩服。”
庄興南大笑一聲,說道:“事不宜遲,楊兄弟連夜便去吧。”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片,遞給楊君:“這是先師留給我的,你見了何老前輩,只須將此玉片交給他看,他老人家瞧在先師面上,定會相救這位姑娘。”
楊君忙接過玉片,又道了聲謝,道:“正是。”過去將王清婷抱起。庄興南又道:“我連夜趕路,錯過了宿頭,這才遇見楊兄弟,也是緣分使然,你便騎我的馬去貴州吧。”
楊君忙道:“你沒了馬匹,豈不耽擱了正事?”
庄興南道:“我去河南拜訪舊友,也沒什麼要緊之事,此時性命攸關,楊兄弟不可推辭。”
楊君自那日林中大會,便已知他為人,不便再推,只得道聲謝。庄興南過去牽來馬匹,把馬韁交給楊君,說道:“我有事在身,不能陪楊兄弟前去,你一路小心才是。”
楊君將王清婷扶上馬鞍,自己再跨上去,說道:“庄大哥,待婷婷毒性一除,我再去洛陽還你馬兒和玉片。”
庄興南笑道:“好。”
楊君道:“那我去了,咱們後會有期。”一提韁繩,趁夜而去。
健馬在道上急馳,不覺間天色漸明,楊君見馬匹一路顛簸,王清婷昏昏沉沉,面上表情甚是痛苦,心中不忍,當即勒馬,緩緩而行。只聽王清婷輕輕說道:“楊大哥,我……我好渴。”
楊君一聽,見四處並無溪流,左邊倒有個山洞,忙道:“咱們去洞中歇歇。”當先跳下馬來,再將王清婷扶下,背着她往洞中走去。到得洞內,將她放下,倚在石壁,說道:“你等着,我去找水。”說著奔出洞去,忽見那馬長嘶一聲,放蹄便奔,逕自去了,楊君大叫一聲,發足去追,卻哪裏能再追上?心中頗覺懊惱:“事到如今,連馬也欺我。若沒了腳力,不知何時能到思州府?”如今之計,也只有先去找水。
在山中找尋多時,終於見到溪水,忙去摘來幾張寬大的樹葉,折成瓢狀,滿滿地舀了一瓢,折返而去。見王清婷依在石壁,昏昏沉沉,心下難過,奔過去將清水慢慢喂她喝下,忽想起幾月來諸般災禍降於己身,心想:“我楊君前世定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以致今生事事不順,只是累的婷婷受此苦楚,若佛祖見憐,叫她傷痛立時好了,我便即刻死去也心甘情願。”塔小說www.taxiaoshuo.com
王清婷喝下清水,神智稍復,見他形容憔悴,魂不守舍,輕聲道:“楊大哥,你別難過。”
楊君問道:“你痛不痛?”
畢竟陰冥玄毒非同小可,王清婷雖得庄興南注入內力,暫保幾日性命,但毒在體中,全身如墜冰窖,腦袋昏昏沉沉,便想閉上眼睛永不醒來,強笑道:“我不痛。楊大哥,你說個故事給我聽好不好,我想睡會兒。”
楊君忙道:“好,好,我講故事給你聽,只要你喜歡,我以後每天都講。”王清婷微笑道:“我很喜歡。”兩人四目相對,如今雖逢此難,但心中均感甜蜜,只想此生縱是諸多荊棘,只要二人天上地下永不分離,也絲毫不懼。
楊君頓了頓,忽想起白居易所作的《長恨歌》來,便道:“你應當知曉唐玄宗同楊貴妃的故事罷?”
王清婷自幼熟讀詩書,仍記得十六歲時讀到《長恨歌》一文,遙想當年唐玄宗與楊玉環的悲劇愛情,不由得梨花帶雨,心生柔情,自也將此文翻讀爛熟。這時聽楊君提起,便道:“我聽人講過些,你現在說,我聽着。”
楊君將王清婷摟在懷中,說道:“唐玄宗雖迷戀情愛而誤了家國,但他二人的愛情總是讓人敬佩的,這楊貴妃能讓玄宗那般痴情,定是個十足的美人了,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確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說著低頭瞧了瞧王清婷,王清婷也正注視着他,兩人相視一笑,楊君續道:“我想,那楊貴妃定然及不上你三分之一的貌美。”
王清婷笑道:“我怎麼比得上傾國傾城的楊貴妃。”
楊君道:“婷婷,你說唐玄宗兵敗后,在馬嵬坡時眾臣要求賜死貴妃,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但玄宗那麼喜歡她,怎麼不同她一起走?我想,楊貴妃當時一定很傷心吧。”
王清婷道:“玄宗既是一國之君,當然以江山社稷為重,兒女情長為輕了。”
楊君道:“他既知以江山社稷為重,當初便不該沉迷其中而誤了國事。若是我的話,便不會忍心見心愛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即使是沒法子的事,我也會同她齊死,去了閻王爺那裏就不會寂寞了。”心道:“我畢竟不是玄宗,權衡輕重,若當時同貴妃一起自盡,群龍無首,國家也就被旁人侵略了,叫百姓受苦受難,難免遭後人唾罵。”轉念又想:“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一開始便選擇了楊貴妃,後來又怎忍她孤單死去?其實,只要能同心愛之人生死一起,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不禁緊緊握住王清婷雙手,想到倘若她重傷不治,自己也絕不苟活。
王清婷道:“幽冥之事,究屬渺茫,也不知有沒有閻王爺。”頓了頓,又道:“楊大哥,你肯聽我的話嗎?”
楊君忙道:“我這一生一世,永遠也聽你的話!”
王清婷笑道:“倘若我終於治不好,你……你好生活着,我便去閻王爺那裏等你,我不喝孟婆湯。”
楊君身子一顫,腦海中模模糊糊想到倘若她當真治不好,自己雖同她而去,但總是會傷心斷腸一番,說道:“會好的,婷婷,你放心,庄大哥既說何老前輩神通廣大,就一定會給你治好的。”
王清婷答應一聲,終於疲憊不堪,沉沉睡去。楊君將她負在背上,走出洞來,辨明了方向,舉步便行。
這時已是深冬,走得一個時辰,天上竟飄起小雪,雪花落在楊君身上,便即融化,肚中雖然飢餓,卻不敢停步,只想早日到達思州,請那“通天郎”何祖財救治王清婷。再行得片刻,忽覺頸中一熱,伸手一摸,只見手掌上黑黑的竟是一灘瘀血,驚呼一聲,忙將王清婷放下,見她嘴角瘀血兀自留個不停,叫道:“你怎麼樣,婷婷?”但見她雙目緊閉,面無血色,哪裏能夠答應?一摸之下,雙手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象,這一下更是驚駭不已,忙將外褂除下給她披上。
只聽得王清婷迷迷糊糊說道:“好冷,楊大哥,我……我不……我不成了。”細若蚊聲,幾不可聞,雪花落在臉上也不融化。
楊君見狀,雙目含淚,忽想起庄興南教給他的法子,慌忙在王清婷膻中穴點上一指,再扶她坐起,伸掌抵在她背後,緩緩注入內力。過得盞茶時分,王清婷忽然吐出一口瘀血,楊君忙將她摟在懷中,緊緊握着她手,這口瘀血吐出,身子也漸暖了,卻仍然昏迷不醒。楊君既知暫時無礙,更不敢絲毫停留,又將她負在背上,舉步前行。
雪花越飄越大,楊君肚中已餓的“咕咕”亂叫,適才又消耗些許內力,此時寒風呼呼,只感又冷又餓,心想:“只要能讓婷婷重傷得治,千辛萬苦那也不怕。”又想此去路途遙遠,須得到市集買個腳力才行,當下更不多想,蹣跚前行。
走得幾個時辰,大雪紛飛,越飄越大,地上也已積了厚厚的白雪,舉目望去,但見四周都是高低不齊的山峰,白雪覆蓋,天地間已是一片銀色。
正行間,忽聽得右首山腰中一人大呼一聲,旋即又聽見數十人齊聲歡呼,楊君心中奇怪:“怎地這荒山野嶺,竟有人冒着大雪在此聚會?”不願多耽時間,繼續前行,走得幾步,便又聽得幾人大呼,卻是驚呼之聲,楊君聽這聲音,心想:“莫非有人遇見歹徒?”更不多想,慌忙奔到山腰,卻見半山裏有十餘名壯漢,都穿了氈靴,棉袍,頭頂戴着褐色帽子,腰間繫着腰帶,掛着匕首,瞧這服飾,並非中土人士。雪地中一頭黑熊瞪着十餘名壯漢咆哮,身上已被匕首刺傷多處。
楊君見這黑熊孤身隻影,受多人圍攻,心中不忍,但想如今王清婷身負重傷,實不必多生是非,轉身便欲下山。
忽聽得黑熊一聲長嗷,幾名漢子齊聲驚呼,楊君轉頭看去,只見那黑熊獸性大發,直往左邊三名漢子身上撲去,那三名漢子大叫聲中,齊向兩旁滾開。忽見另一名漢子拔出腰間匕首,瞄準黑熊腰背,奮力躍去。那漢子只四十來歲年紀,兩腮長毛鬍鬚,身材甚是健壯,這一躍過去,力量端的是非同小可。
忽見那黑熊猛地回頭,朝那漢子正面撲去。那漢子本想忽施偷襲,豈料黑熊不去撲咬滾倒的三名漢子,卻反來攻向自己,大驚之下,只有冒險與之相搏。黑熊體型雖然碩大,動作卻是十分敏捷,將與那漢子撞上之際,忽然前掌上翻,按住那漢子肩頭,“嘭”地一聲,已將他摁在雪地中。
楊君驚呼一聲,忙將王清婷放下來倚在樹旁,足底運勁,飛奔過去,叫道:“當心!”雙掌一舉,拍在那黑熊頭上,黑熊驚嗷一聲,竟爾飛出丈遠,倒在雪地中一動不動了。
注:「附:《長恨歌》唐·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