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〇章 晴天霹靂
這時楊君帶着那少女迎着細雨一路狂奔,不敢絲毫停歇,那少女體上幽香傳入楊君鼻中,只覺心神俱醉,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所以。
奔出七八里,空中忽然電閃雷鳴,雨聲漸大,只片刻間,大雨便瓢潑而至,楊君勒住馬匹,四下里尋望,看有無避身之所,忽聽那少女輕聲咳嗽,柔聲道:“媽媽,舅舅,你們來啦?”
楊君知她說的胡話,深恐大雨不停,淋壞了身子,急忙催馬前行,奔出里許,瞥見左首山坡之旁有個洞口,這一下喜出望外,連忙趕去。到得洞口,見裏面山石鋪墊,倒有一方空地可容六七個人,忙將那少女抱下馬來,只覺觸手溫熱,柔弱無骨,不禁心臟猛跳,腦中如被電擊,轟地一下,說道:“得罪了,姑娘。”奔進洞去,將她放在地上,靠着石頭。
他心中只想這少女貌美無雙,不染凡俗,適才抱她進洞,既感羞喜,亦感冒犯。這時見她薄唇泛白,全身哆嗦,忙將外褂除下,搭在她身上,轉身奔出洞去,撿來一捆柴枝,拿出火刀、火石、火絨來,苦於柴火被大雨淋濕,直點了半個時辰才燃了起來。
楊君見那少女膚如凝脂,雙目輕閉,睫毛纖長,坐在火堆旁,照耀之下,遍體金光,更襯仙氣,心中微微一盪,不敢再看,退到洞口之處,坐在一旁,想道:“適才那紅衣姊姊不知是誰?她既相救這位姑娘,想必是她姊姊,嗯,應當是了,瞧那位姐姐也生得美貌,不知現下怎樣,會不會打不過魑離大哥?”他終究不知島上是何情狀,因此仍叫他魑離大哥,不敢沒了禮節。
坐在洞口,全身哆嗦,腦袋疲憊,只要睡着又給冷醒,迷迷糊糊地過了四五個時辰。這時天色已黑,忽聽得那少女在洞中驚呼一聲,楊君忙起身問道:“怎麼了,姑娘?”
那少女倚在石上,驚道:“這……這是哪裏?你這惡人,還我媽媽來!”說著竟輕輕啜泣起來。
楊君聽得哭聲,心中一慌,奔進洞去,說道:“姑娘,你……你還好罷?”
那少女抬起頭來,藉著火光一看,眼前這少年劍眉鳳眼,清秀英俊,似在哪裏見過,忽然一驚,失聲道:“是你,楊……楊公子?你……你為何要殺我媽媽,殺我表舅,你……你為什麼這般惡毒?”她想起那日千日園中,正是眼前這人,自己也曾奏曲給他聽過。
楊君聽她尚還記得自己,心中正自高興,忽聽了後面幾句,不禁大駭,叫道:“什麼?蕭伯母被……被殺了?姑娘,你快說來,誰害了蕭伯母!”
那少女道:“瞧你生得一表人才,現下又沒有旁人,還裝什麼?除了你,千日紅庄從未去過外客,不是你派人殺的,還能是誰?”
楊君忙道:“姑娘,今日我見你被強人所擄,才救了你來,我心中待蕭伯母便如至親,你如何出口污衊我?”心情激動之下,語氣頗是嚴峻,待見了那少女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一軟,又道:“姑娘,我楊君平生不做半件虧心之事,只是盼你不要誤會。”
那少女見他聲威俱在,倒不似說謊,話聲轉和,泣道:“當真不是你?”
楊君道:“當真不是,姑娘,你快說,誰害了……害了蕭伯母?”
那少女聽了,低頭啜泣,卻不答話。楊君不知如何勸慰,心中更是雜亂如麻:“既是魑離大哥擄走姑娘,蕭伯母定是被他所害!魑離啊魑離,枉我從小敬重於你,不想你竟是這等陰險毒辣之人!”想起蕭紫霞被害,父母不知所蹤,不覺淚眼模糊,呆立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女抬頭見楊君神情恍惚,雙目含淚,說道:“楊公子,你知道天毒教麽?”
楊君不由細想,說道:“自然知道。”
那少女道:“我媽媽還有我表舅,便是給天毒教的人殺的。”
楊君驚問:“你同蕭伯母僻居太湖,天……天毒教怎會知道?”
那少女將眼角淚珠抹去,眼神凄迷,說道:“此事說來話長,須從我姑姥姥那裏說起,楊公子,你……我……”她想楊君既救得她來,定然神功非凡,想他為母親報仇,但想與楊君一來既不熟識,二來報仇一事又太過血腥,冤冤相報,不知幾時能了,心中一片茫然,因此不知要如何開口。
楊君心想:“島外之人稱天毒教為魔教,如今看來,天毒教在外怨仇甚多,世代相結,稱一聲魔教又有什麼使不得?嗯,這姑娘既是蕭伯母女兒,她姑姥姥便是師父的姊姊或妹妹了。”見她難以啟齒,說道:“姑娘,你若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實不相瞞,我師父便是姑娘外公,如今蕭伯母為人所害,我……我又怎能坐視不顧?”話雖如此,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若要替蕭紫霞報仇,打殺在所難免不說,仇家卻是自己家人,實是進退兩難。他本厭武喜文,當日得蕭寬和王復平指點,對武功有了興趣,以為習武強身健體,又可防身,如今卻要用來報仇殺人,心中委實喘喘不安。
那少女聽了這話,驚道:“你……你是外公的弟子?如此說,你見過我外公?”
楊君點頭道:“正是,只可惜弟子福淺,只與他相處幾日。姑娘,我……我還沒請教你姓名。”
那少女道:“我姓王,小字清婷,楊……楊世叔,你……你若真是外公的弟子,如今天毒教的人害了我媽媽,你瞧……如何是好?”說到這裏,淚水又滑了下來。她雖自小生長湖中,少有出來,但知書達禮,外表看去嬌艷如花,不經風雨,實則骨子裏卻是十分堅強。又想到楊君年紀雖輕,卻是外公的弟子,比自己大了一輩,不能再叫楊公子,而稱他楊世叔。
楊君心想:“王姑娘人如其名,冰清玉潔,裊裊婷婷,確是個盡善盡美的人間仙子。是了,她是王大哥同蕭伯母的女兒,我若當著她面仍喊王大哥,豈不失了禮節?我雖是她外公的弟子,但年紀相差無幾,又怎敢自居高輩?”忙道:“王姑娘,你……你別叫我楊世叔,我……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卻不知王伯伯現在哪裏?”熱點書www.redianshu.com
王清婷道:“我不知道,我媽媽跟爹爹不好,不讓我去看他,想來應當還在湖庄。”
楊君道:“天毒教的人去千日紅庄行兇,王伯伯不知嗎?”
王清婷道:“千日紅庄到致遠庄隔着四五水路,若非天翻地覆,又怎能聽見?那日表舅他負傷去找我媽媽,給天毒教的魑離帶着屬下一路跟了去,表舅同我媽媽都……都給他們殺了!莊上家丁,沒留一個活口,我……我……”說到這裏,氣喘吁吁,心情急切,淚珠兀自在眼眶打轉。
“王姑娘,你……你別太難過。”楊君不知如何勸慰,又問道:“你表舅叫什麼名兒?怎麼給天毒教的追殺?”
“張全生。”王清婷低頭答道。
楊君一聽,登覺大駭,身子不由一顫,驚呼一聲,道:“張……張全生?”心中立時生起疑團:“張叔在教中向來受人推崇,怎地反倒要殺他?想不到他卻是……卻是蕭伯母表哥?”
王清婷見他神情,問道:“怎麼,楊公子認識我表舅?”她知楊君不願自己叫她世叔,因此仍稱楊公子。
“我……”楊君不知該當如何回答,只怕他一知自己是天毒教人,徒增麻煩,轉口道:“王姑娘,你不妨細說這中間的情由,興許我……能幫得上。”
“此事也是我媽媽告知,那時我尚未出生。”王清婷望着火堆,說道,“我姑姥姥性子古怪,自我姑老爺去世后,便獨來獨去,以孤傲自居。後來練習一種掌法,險些走火入魔,不論外公如何勸她,她總是不肯棄掉。二十二年前,她在極北雪峰之上,遇見一名聖女,那聖女與她脾氣相投,兩人相談之下,那聖女得知姑姥姥練功入魔,便賜她一寶物,聽媽媽說,那寶物倒也了得,姑姥姥憑着它,此後練功不僅未再入魔,而且武功與日俱增。”
楊君聽了,問道:“不知是何寶物,竟這般神奇?”
“至於是什麼寶物,媽媽倒未曾提起,只是這寶物倒也奇怪,須得有那雪峰之上的蜈蚣輔佐,方能見效,尋常蜈蚣,效果甚慢。”王清婷續道:“後來,這寶物被天毒教主楊天羽得知,千方百計搶奪,仗着人多,設下毒計,還是從我姑姥姥手中搶了去。”
楊君聽到這裏,心中一涼,想道:“爹爹當年行事,實在令人寒心,原來也是恃強凌弱之人。”
只聽王清婷說道:“當日那雪峰聖女贈此寶物給姑姥姥時,曾囑她千萬當心,此物甚具依賴性,倘使用滿了三月,此後不得停止,若然,武功漸漸流失不說,身子也會一日不如一日,快則三年,慢則十年,最終身體枯竭而死。”
楊君聽了,忽然驚呼一聲,王清婷見狀,忙問:“楊公子,怎麼?”
楊君心中突突亂跳,心想:“爹爹近年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形容甚是憔悴,莫不是因此物而起?如此說,那寶物卻被魑離拿了去,因此謀反了爹爹?”
王清婷見他不答話,神情有異,又問道:“你怎麼了,楊公子。”
楊君連連搖頭,心中又是驚恐,又是麻亂,說道:“我……我沒事,那後來如何?”
王清婷續道:“後來,我表舅見姑姥姥形容日漸消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要去天毒教為姑姥姥報仇。苦於那時我外公離家而去,難得見他,姑姥姥知表舅武功不如楊天羽,只叫他去尋我爹爹媽媽,再謀此事。聽媽媽說,那會兒外公將掌法傳了一些給爹爹,心中對他師父愧疚,因此離家而去,媽媽便是因此和爹爹大吵了一架,爹爹心中如何不是自責難當?見媽媽吵個不休,也摔門而去。表舅找到媽媽,和她說了情由,媽媽也做不了主意,表舅無奈之下,返回家中,卻見姑姥姥已給天毒教的殺害了。其時媽媽傷心之餘,孤身一人搬到太湖裏去,一聽說姑姥姥被人殺害,更增傷心,她怕我表舅衝動,枉自送了性命,因此與他聯絡,說讓他伺機混到天毒教中,隨時觀察教中情況,只教一有機會,便寫信給媽媽,媽媽再邀江湖上的好手,前去圍滅。”
楊君越聽越是心驚,心想:“原來我多次瞧見張叔給外邊寫信,卻是與蕭伯母報知教中情況。”
只聽王清婷又道:“過了兩年,爹爹打聽到我媽媽消息,便去了太湖同她道歉,媽媽終於也原諒了他,沒過幾日,便聽到逍遙門的弟子前來報訊,說外公同逍遙門沈掌門比試,沈掌門受了重傷回山閉關,外公也因受此打擊,更不知去向。爹爹媽媽便又吵了起來,媽媽要趕爹爹出門,無奈之下,爹爹便在湖中自建莊子,也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了。”
楊君說道:“原來蕭伯母同王伯伯賭氣,卻是為了師父。”
王清婷道:“是了,後來媽媽生了我,也不許我同爹爹親近,每日便教我學琴寫字,後來教的厭了,正好碰見一位婆婆,她讓我管她叫雪婆婆,我便叫了,雪婆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媽媽便請她來教我。雪婆婆倒也奇怪,總有意無意向我打聽天毒教的事,我挺喜歡她,便常問我媽媽,說表舅在天毒教怎樣,媽媽不許我多問,只隨便同我說了些,我再轉述給雪婆婆。表舅第一次來信之時,說楊天羽從姑姥姥那裏搶去的寶物給別人盜了,只待他身子一跨,便即通知媽媽,哪知往後每次來信,總說楊天羽失了那寶物,也不像姑姥姥那般消瘦甚急。堪堪等了十餘年,表舅前些日子來信時,說楊天羽武功盡數失去,身子也已遠不如昔,正是報仇的時機,只是他見教中壇主行動有異,因此要再看看情況,伺機而動。”
楊君聽到這裏,心中緊張萬分,心想爹爹媽媽的下落,她必知曉,忙問:“那我爹……楊……楊教主怎麼樣了?”他那“爹”字尚未脫口,便即想道:“若是教王姑娘知曉我爹爹便是楊天羽,那可不好。”於是改稱楊教主。
王清婷道:“後來我媽媽收到來信,只教表舅一說可以動手,便馬上去邀集江湖同道,媽媽料想這些人瞧着外公面子,必來助拳,更何況江湖上許多豪傑之士,大多與天毒教都有不共戴天之仇。等了一月有餘,表舅始終沒有來信,媽媽正自着急,昨日忽見表舅渾身是血,一人奔到庄中,那時我正在同媽媽說話,見了表舅這等情狀,嚇得說不出話來,媽媽忙問原因,表舅說天毒教大壇主魑離召集教眾,趁着楊天羽無力之際,將他殺了,自己做了天毒教教主。”
楊君本已是一顆心撲通亂跳,這時聽到楊天羽為魑離所殺,腦中忽然一片空白,耳里鐘鼓齊鳴,登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