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章 向火而生
在須頡陀釋放出了通天神力之後,整個鬼梟谷乃至外圍廣袤的林地,已近乎毀壞殆盡。大地焦灼,群林如炭,嗶嗶啪啪爆響之餘,跳脫起叢叢紅炎,升騰出綹綹灰煙,白慘慘如若倍受困苦而扭曲掙扎的魂靈。
然而就是在這片看似不可能再有什麼活物的焰火灰燼之中,空氣忽而微微地震顫起來,繼而扭曲了周遭灰暗的景色,彷彿憑空開了一道內壁漆黑而外圈透亮的怪圈。
接着,一道黑影自那朦朦朧朧的圈洞內脫身而出,就彷彿憑空出現般,其背後的那怪圈也隨着他的出現而再次消失於灰煙之中。
一切又恢復到了原樣。
“咳咳咳……”
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過後,吳雪緩緩抬起來臉,只見他那張本就白凈的臉此刻顯得愈發蒼白,多了一絲疲態。鼻腔內滿是焦糊的氣味,不禁令人蹙眉。
他憑藉著附在自身的那神秘的力量僥倖躲過一劫,為此竟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內力,腳剛一落地,便只覺得軟弱無力,顫巍巍的似要倒下。
“此招雖奇詭,看來也不可多用……”
吳雪來不及細酌其中意味,四下里望了望,雖早見須頡陀之神力便有所預料,但還當他目睹此番瘡痍之境地,內心還是不由得一顫,隨之便兜了起來。
“蘭兒……他們呢?”
吳雪咬着牙,倉皇地朝前挪去,卻怎也跑不起來,只如蝦米一般踉踉蹌蹌地邁着步子,一邊力竭聲嘶地呼喊,一邊踏步向前。可他越走心越悲涼,越走越發倉皇——
這裏儼然被須頡陀夷為了平地,周遭皆是不忍淬讀之慘狀,唯見鬼煙憧憧不絕、灰燼耀耀如星,縱使是有人還在這裏,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只這麼一掃眼,一種難以描摹的悲涼便滿溢與胸,便好似人間何種芳菲也不過須臾之美麗,感動之餘便化作纏綿悱惻的灰燼,甚至還能翻騰出些許跳躍的火星來。
吳雪如若挨了一狠棍,腦子裏先是一片空白,繼而又猶如此般之世界,火星忽而翻騰起來,燃起了熊熊烈火,再難熄滅。他惡狠狠地抿唇咬牙,面容雖還留有少年人最後的稚嫩與靦腆,但雙眸雙眉卻一瞬間宛若他人,變得無比兇狠毒辣。
這副面容,若是教蘭兒見了,定會嘲笑他少年裝老成、心善裝壞蛋,其後也會數落他一番。
可吳雪此刻心如烈火,鼻尖和口腔內滿是嗆人的灰煙氣味,品嘗起來甚至有些發苦,令人口乾舌燥。
可他顧不得什麼,仰頭望向半傾塌山脈上的怪物。毋容置疑,這東西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一個模樣邪惡詭異、力量超出常世的怪物。
而正是這樣一個怪物,卻教吳雪起了前所未有的抗逆之心,全然忘了它的通天神力,忘了自己的怯懦,忘記了作為凡人的自己,唯有一腔怒火,正把他骨子裏的桀驁不馴激發出來。
看吧,須頡陀盤踞在大山上,張開了那兩對蚱蜢般的翅膀,四張鬼面或詭笑或悲苦,但此刻在吳雪看來這彷彿是嘲笑,對世間一切凡夫俗子的蔑視,對世間生命的踐踏與輕視。
它的眼睛鼓溜溜地轉動着,搜尋着可能存活之人,最終定格在了吳雪的身上,繼而發出一陣似嘲似怒的尖嘯,綿延不絕,浩瀚無垠的力量滾滾而來,一瞬間將吳雪吞沒。
然而少年只雙手微微戒備着,竭力阻擋着狂涌吹動的勁風。不久,似旌旗般翻飛的衣擺緩緩落下,唯見他雙眸之間閃動着如若穹星般的寒芒,堅定而明媚。
須頡陀停止了嘲弄般的狂吼,歪着怪異的腦袋陰惻惻地瞧着他,似乎作為一個遠古的魔神,並不理解一介凡人的心緒。
但吳雪已下決意,縱使自己在其面前微渺如塵,也下意殊死一搏。他一瞬間明白,就算是少年,也終會有拋開過去成長的時刻。這樣的時刻或許就只是在剎那間。有很多道理,窮極一生也未必能謀求解答,或許,恰好在這樣奇妙又不經意的時刻,他便完全蘇醒,決意跟過去那個茫然糾結的自己告別。哪怕未來所面對的依舊是難解的謎題,也敢於邁出腳步。
猶豫和糾結的習慣一旦養成,再變得果斷就變得無比困難。
“要做個勇敢的男子漢了!”
他的父親曾這樣告訴他,但那時候的吳雪始終晃晃蕩盪,既不像個無所事事的小流氓,也不像敢有一番作為的年輕人。他什麼都不像,只像一個對生活感到束手無策的失敗者。
他是個無意義就尋不到動力的一類人。總是糾結於事情的意義,為此冥思苦想,卻始終邁不開一步,最終教自己陷入思緒的陷阱難以脫身。
為什麼,不在做一件事之後,再去追索其意義呢?
為什麼,偏偏要給自己千百萬個理由退卻,給自己一個冥思苦想卻不願前進的借口?
這一刻,吳雪終於明白,茫然地苦思,未必會得到答案。面對茫然和未知的事物,只有面對它或許才有解開其中謎底的機會。生活如是。
他豁然開朗,就連呼吸也覺着無比暢快,一直積壓在胸口宛若巨石般的濁氣一吐而盡,令他無比暢心快意。
“須頡陀……”吳雪輕輕呢喃道,隨即瞧向山峰上黑黢黢的巨影,一個難以理解的存在,一個本不該在這個階段出現的魔神。
他必須將其再次擊潰,正如當時於臨江城外擊潰塗巫舍的面具人一樣,如果他退卻或者教它肆無忌憚地踐踏這個已經不再屬於它們的世界,受害者就必然不止一人。
黑煙自吳雪左手的指間升起,沒人知道那黑煙究竟是什麼,或許它代表着作為宿主的吳雪也未知的力量,但此刻卻與他達成了難得的共鳴,巧妙的默契教吳雪可以發揮出它本該有的力量。
須頡陀突而狂吼一聲,積蓄了一股怒氣,似在怪遠凡人的忤逆,不再以自然之神威,而是驅身爬下山,直撲吳雪而來。
一陣陣踐踏大地的巨響中,吳雪如履薄冰,喃喃道:“來了……”
然而就在此刻,正當他思索該以何種招式跟這個大怪物抗爭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突兀的聲音。
“用‘瞬影封獄訣’。”
“嗯?!”
吳雪微微一愣,再回過神,眼前忽然一黑,須頡陀一掌已經朝他傾軋了過來。
一陣地動山搖,大地間升起一蓬偌大翻湧的塵煙。
它得逞了?
並沒有。
須頡陀雙眼掠動,忽而一道黑影自煙塵中掠出,自它身上橫踏幾步,翻身落在了它的頭上。
“瞬影封獄訣!!!”
吳雪鬼使神差地左手朝須頡陀的腦袋上一拍,頓時黑煙驟起,隨之一陣滋滋啦啦的聲音響起。須頡陀仿若痛苦萬分地嚎叫一聲,龐大的身軀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把吳雪給甩了出去。
吳雪接連後退出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凝眸而望,只見須頡陀的額間升起了股股黑煙,不斷地嚎叫着。
這時候,那聲音又響起,只不過這次聽起來有些意外、有些無奈。
“瞬影封獄訣……不是讓你一步一步跑過去在它頭上按個手印的……”
然後,那聲音又喟嘆道:“啊……雖然沒有體現出‘瞬影’的機動性……但好歹是以‘封印之符’標記了這傢伙……不會影響到隨後的進展……”
這是一個吳雪前所未聞的聲音,一個男子的聲音,他愕然四顧,卻沒有發現一個人。
“你是……誰?”吳雪狐疑道。
似乎是察覺到了吳雪緊繃的身軀,那聲音笑道:“無須緊張,我若是與你敵對,你早就完蛋了……”
吳雪看向自己的左手,先是詫異一笑,隨即問道:“你……在我手裏?”
“可以這麼說,但又不太準確……這裏面有很多事情,一時半會是解釋不清的,先把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給徹底封印了吧……”
意外的是,吳雪並沒有表現得過於稚嫩和浮誇,問道:“我該如何?”
“很好,我討厭問東問西的人。”隨後,那聲音沉穩道:“須頡陀,上古魔神之一,擁有五神全部的神力,但終究是囫圇吞棗、不知其味。它就像是那時期的修行人一樣,什麼好,就想要插上一腳,卻什麼都不精通……”
吳雪有些疑惑,忙道:“等等……你說那個‘時期’?”
那聲音像是回想起了悠久之前的歷史,悵悵而嘆道:“一個對於現代人來說過於神秘的時間段……那時候,不光有我們五位‘神悼者’,還要很多厲害的人物……時間過得真快……”
二人一時陷入了沉默,須頡陀從痛苦之中回過神,激發了全身的怒氣,仰天狂吼一聲,把二者從各自的思緒中拉扯了回來。
“這個傢伙依舊很吵……先把它解決掉吧……”那聲音悠悠道,“須頡陀……這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所以你才如此震怒……”
吳雪望着它,須頡陀也凝望着下方的吳雪,一時間,二者彷彿進行了一場跨時代的接觸。
只不過,再一見,卻是是各自不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