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湛直起身,看着屏幕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
重獲自由的馮韶君偷偷鬆了口氣,也拿起鼠標在打開的網頁上滾動查看。很快她就發現那頁面上竟然全是一篇篇期刊論文,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什麼?你們這個時候論文直接就可以在網頁上看到了?但是我在書架里還是有看到普通的期刊雜誌啊。”馮韶君看看電腦屏幕又看看資料室內的書架,懷疑上面的期刊們,是不是擁有着超出自己常識的特異功能。
比如說,喊它一聲,它們就會自己蹦到她面前,開始自動朗讀之類的。
徐湛被她這麼一打岔,頓時忘了緊張的情緒,笑了出來,“前輩啊,你就這麼理解吧。我們這個年代,既有你們那個時候的圖書館,也有這種……數字圖書館,就是電腦上的,網絡里的圖書館。兩者都是可以查資料文獻的,就是方式有點不一樣。一個用手直接翻書,一個通過電腦看。”
“我們那個時候的電腦,研究所里才能有一台,申請好久才能排上隊用這麼幾十分鐘。而且體積比這個大很多,只能做些簡單的運算,界面上也都是英文字和黑白屏……”馮韶君暗自嘀咕起來,為自己的大驚小怪做掩飾。
徐湛看着女孩撅着嘴極力掩飾尷尬的樣子,正想笑,手機屏幕一亮,他接到了一條短訊。“雖然很想讓你好好休息,但是剛剛通知下來後天有一場演講,是對校內學生解釋Z-Sally項目並招收有意向參加實驗的學生的。我後天有外省的會議要參加,這個演講就交給你了。你按19號的演講稿改一改,應該就能解決。這事不着急,你早點睡吧,明天再弄也來得及。”
不!舅舅!來不及啊!!
徐湛看完這條消息,瞬間崩潰。他現在連大一的生物書都沒磕完,要他上台演講,豈不是要他的命?
馮韶君見徐湛表情不對,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完內容后很疑惑:“看上面說的,你應該已經有一份演講稿了,為什麼你還這副樣子?”
“因為我不是……”徐湛剛下意識就想說我不是本尊,結果想起那可怕的世界逆轉,頓時閉了嘴。
“你怎麼說一半不說了?”馮韶君奇怪地看着他。
徐湛搖頭不語,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自己的情況。
馮韶君看他的眼神愈發狐疑,“針對學生的演講並不難,你之前都已經上枱面對許多專家演講過了吧?”
徐湛尷尬一笑,“其實那個……嗯,對,我是不太清楚現在的藥學系學生能理解這些深奧的內容到什麼地步……”
馮韶君作理解狀點頭,笑眯眯地看着他,問道:“哦,所以這就是我看到你的時候,你一直在看藥學基礎課本,還有項目各種基礎內容的原因?”
徐湛沒想到馮韶君竟然順手就幫他把這些不好解釋的行為給理順了,怔愣了一會兒才連連點頭,應道:“對,對,就是這樣。其實我還是挺缺乏和一般學生溝通的經驗的。”
他努力保持着臉不紅氣不喘的冷靜態度,和馮韶君繼續拉扯彌天大謊。也不是他想撒謊,是世界逼他的,沒錯,都是世界的錯。
找到個背鍋的“人”后,徐湛頓時覺得腰桿直了不少。
馮韶君輕笑,聲音不響,卻吐字清晰地說出了兩個字。
“撒謊。”
馮韶君看着徐湛的眼睛說道,聲音非常堅定,又帶有一點遺憾和不滿。
沉默了很久之後,馮韶君再次開口:“我還以為,這記事本或許是冥冥之中上天給我的那個改變命運的契機,遇見你也是。”
馮韶君拿起筆記本,左右翻看着,“可現在看起來,你對我還有芥蒂。”
即便竭力掩飾,但被壓抑的聲線還是透露出她內心的情緒。
一種不被信任的失落。
嘴唇張開卻又合上,徐湛默默低下頭,輕聲道:“前輩,我覺得您之前的推測是有可能的,假設你的失蹤與異常的時空交匯有關,或許,咱們倆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馮韶君搖了搖頭:“距離我失蹤還有兩年半,也就是說,至少在那之前我是安全的。”
徐湛一怔,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然沒有想過。
見他情緒緩和了一些,馮韶君鬆了口氣,慢慢將話題轉入重點,“我很高興你願意幫助我,所以我想在這兩年半的時間內,如果你有什麼困難,我也應該施以援手。”
“我看過你以前寫的論文,也看過你演講的視頻。明明對你而言,演講和上課應該根本不是問題,但是現在的你,失去了這些能力,甚至完全沒有藥學相關的知識了,徐湛……”
徐湛緊張到不敢呼吸,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驟然放大了許多倍,砰砰砰砰,直擾得人無法冷靜思考。
“你是不是失憶了?”
徐湛充楞片刻,隨後無奈一笑。
倒也沒錯。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失憶了。
徐湛默認了這個結論。
“你幫我找到我失蹤的緣由,我幫你恢復你的記憶,或者至少在你恢復記憶前,在人前幫你打個掩護。我們之間互利互惠,如何?”
馮韶君笑盈盈地看着他,建議道。
自從了解馮韶君是Z-Sally項目的“前輩”后,徐湛就非常明白馮韶君的能耐。
哪怕她現在只是一個1979年的普通學生,但僅僅一年後,她就正式加入了Z-Sally項目,更是最終成為了項目的負責人!
現在的自己,確實非常需要像她這樣優秀的助手。她的出現,於他而言是雪中送炭、絕渡逢舟,但顧慮到她未來失蹤的緣由,他就拋開了考慮馮韶君能給自己帶來的諸多便利了。
眼下,她這樣主動勸說,徐湛心中的天平也開始傾斜。
見徐湛還在猶豫,馮韶君明白他還是在擔心時空縫隙的事情。他這樣為自己着想,她怎麼能不感動?而且,顯然現在的徐湛,顯然也是身處困境之中。
明明是尊自身難保的泥菩薩,救命稻草就在眼前,為什麼就不自私一點,緊緊抓牢呢?
馮韶君感慨着,知道現在該更主動一些了。她用指關節敲敲桌面,催促徐湛:“你的演講稿在哪裏,拿來我幫你改一下。”
馮韶君沒有問他為什麼不願意告訴身邊的人自己失憶,轉而直接提出了能幫助他的方案。她這樣直爽的性格,真是讓人沒法不喜歡。
徐湛釋然,從電腦里找出演講的PPT打印出來,彎腰雙手恭敬遞給自己的“金手指”馮韶君,“還請前輩多多指教!”
“德性。”馮韶君哼笑一聲,覺得徐湛這故意諂媚的樣子實在逗趣,接過一疊紙稿順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下。
她身為助教,平時也有幫忙整理過教案。針對大咖的演講稿她不一定行,但是這次演講只不過是為學生講解一下項目,不至於太難,反倒正好對了她的長項。
看馮韶君低頭專心在紙稿上塗塗寫寫,徐湛也不敢閑着,拖過一旁的小凳子在辦公桌的另一邊坐下,繼續補充基礎知識。
目前關於Z-Sally項目的東西他是能勉強說清楚,基礎的一些實驗也都能上手,但是遇到更深一些的內容,比如什麼研究色譜、圖譜之類的就會捉襟見肘。原因不外乎他在藥學方面的底子太薄。
他一個外行,連有機化學都沒怎麼正經接觸過,上學的時候,他對化學並不太感興趣,平時也就是老老實實背背公式刷刷題,至於實驗,按照實驗手冊一板一眼地做便是了,哪會考慮高級的實驗室里是怎麼弄的。
大概一個小時后,馮韶君就修改好了演講稿。她將一疊紙碼齊,交到徐湛手上,“你看着修一修。”
徐湛忙道着謝接過。厚厚一疊A4紙被馮韶君塗塗改改了個遍,空白處也寫滿了娟秀的小字,都是她留下的一些備註。
看着這份被馮韶君精心改過的講稿,徐湛內心直感慨,到底還是過去的人認真勤奮老實,你看做個事多靠譜多漂亮啊!
他再度拿出手機,拿出外賣APP遞到馮韶君面前,打算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的“金手指”,“前輩!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剛才就一塊蛋糕根本沒吃飽吧!”
馮韶君看着手機上眼花繚亂的食物圖片,特別是那價格,就覺得心慌氣短,忙搖頭,“別給我看,這價錢我不敢點!”
徐湛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被逗得哈哈大笑,直到被羞紅臉的馮韶君捶了幾拳才消停下來。
他揩掉笑出來的淚水,對馮韶君提議道:“要不這樣吧,前輩,我帶你到外面去吃。”
一臉氣鼓鼓的馮韶君聽到這話,肚子裏的氣頓時煙消雲散了,瞪大了眼睛道:“去2018年?”
徐湛點頭,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的蓋子,笑眯眯道:“對,我帶你去2018年吃大餐!”
“好好好!”馮韶君連說了三個好字,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迫不及待地衝到門口要出去,回頭卻看徐湛還在磨磨蹭蹭地整理東西,又跑回去拽住了徐湛的袖子,硬讓他放下手裏的文件出了門。
跨出資料室大門的一瞬間,馮韶君整個人就像是被放出籠的小鳥一樣小跑起來。她先是到邊上的休息室看了一眼,對裏面的沙發和床鋪等擺設一通大呼小叫。聽完徐湛說樓下是實驗室以後,馮韶君更是兩眼放光,然後就想衝下樓,去與自己之前只在電腦網頁里見過的未來設備們,來個親密接觸。
但理智還是讓她及時收了腳,噤了聲。
馮韶君乖乖回到徐湛身邊,低聲問他:“實驗室里有沒有別人啊?”
徐湛回答道:“為了Z-Sally項目,大家都連着加班了一兩個月了,如今難得有空,便給大家放了個短假。”
馮韶君拍了拍胸口,連說“好險”。隨後轉了轉眼珠又扭頭問徐湛:“如果以後我還會出來,實驗室的人看到我了,你總得有個說法吧!”
也是,以後馮韶君肯定還會有出來的時候。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一捶掌心,“後天不是要招募新生進實驗室嗎?”
馮韶君腦子轉的快,徐湛只說了一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輕笑着補充道:“所以,到時候我也到場,假裝是藥學系的學生應聘就好了?”
“知我者,韶君也。”徐湛搖頭晃腦地酸腐了一句。本是句玩笑,卻見馮韶君竟然騰地紅了臉,這才意識到直呼其名,對於來自70年代的小姑娘來說還是過於親昵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以掩尷尬,“前輩,我們走吧。”
馮韶君“嗯”了一聲,真正的聲如蚊蚋,徐湛和馮韶君處了這麼久了,頭一次聽她這麼低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