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皇

自從慕微逃跑那晚過後，那人每天晚上都來霸佔房間的床，簡直是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卧室。慕微忍無可忍地要求換別的房間，既然他這麼喜歡這間屋子，就讓他睡好了。然而不管她去哪個房間，他都雷打不動地出現。慕微終於認命了，讓侍女拿來好幾張毯子，做好了長期打地鋪的準備。

從侍女口中，慕微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海皇蘭斯加洛，不僅是這座宮殿的主人，還是整個海洋的主人，統領着所有水域和海族，是人界最強大的神。

蘭斯加洛有一位美麗的未婚妻，是人魚族的公主，但據說她愛上了一個人類王子，從海底巫婆那裏求來了一雙人類的腿，但王子與鄰國的公主訂婚了，小人魚在巫術下變成了泡沫，所以海皇才會大怒，讓洪水吞噬了那個國家。

慕微只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這不就是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的翻版嗎？

她突然記起了城堡里那個漂亮的啞巴侍女，難道她就是那個人魚公主？那麼蘭斯加洛把自己抓過來，是因為這件事嗎？

於是在這天晚上，慕微壯着膽子又問他一遍，為什麼要把自己抓過來。

慕微之前也問過幾遍，但蘭斯加洛並不理會她。這次也是如此。

慕微斟酌了一下，繼續問：“是因為你的未婚妻？”

蘭斯加洛終於肯低頭看了她一眼，那雙像大海一樣碧藍深邃的眼睛，透露出冷冷的光芒，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慕微幾乎要打了個冷顫。

他並沒有否認。

“那你為什麼要抓我呢？”慕微吸了口氣，繼續不怕死地問，“我既不是王子又不是王子的未婚妻，頂多算是他一個客人罷了，抓我有什麼用嗎？”

蘭斯加洛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是和王子訂婚的女人？”

慕微乾笑兩聲：“你看我哪裏像個公主了？既不高貴又不優雅的，和公主根本沾不上邊啊。”

他的目光帶着懷疑把慕微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扭過頭去不再理她，只剩慕微一個人坐在毯子上莫名其妙。

在得知慕微不是公主后，她的待遇變了，白天的時候不再無所事事，不停地有人吩咐她干這干那，她就這樣開始了作為普通侍女的生活。

當慕微終於把一間大廳的地板擦完一遍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內心狂吐槽宮殿要建這麼大做什麼，平常這些屋子根本就沒有人用，還要每天打掃，空間資源和人力資源利用率非常之低。

於是到了晚上的時候，她一進房間就撲在厚厚的毯子上，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抬起來。她突然有點悲傷：自己簡直比普通侍女還要慘，幹了一天活兒，連張像樣的床睡覺都沒有。

高貴優雅的海皇大人舒服地倚在床頭的軟墊上，隨意翻看着一卷海草與皮革鞣製的書卷，看見慕微一副累死累活的樣子，便開口：“前幾天還生龍活虎的，這幾天怎麼就成這樣子了？”

慕微把臉埋在毯子裏，懶得抬頭看他：“你去干一天活試試啊！”

蘭斯加洛放下手中的書卷，“既然你不是和那個王子訂婚的女人，那我抓你就沒有意義了，當然也不能白養着你，給你食物和房間，讓你用勞動換取，有什麼問題嗎？”

“既然抓錯了人就放我回去啊，你不願白養着我，我還不樂意在這兒待呢，我寧願回去陸地上幹活換吃的，這海底下這麼貧瘠這麼無聊，你以為誰願意住這兒啊？”慕微恨恨地說。

這番對海皇領地的公然控訴，終於讓這位冰山一樣高冷的海皇大人有所動容：“一個區區人類，有什麼資格辱罵海洋，你對這裏又了解多少？”

“我什麼都不了解，就算我沒有資格，可我又不是這裏的人，憑什麼就要待在這裏？在我看來，這裏遠不及陸地上好！”慕微抬起頭瞪他一眼。

蘭斯加洛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輕笑一聲，拿過書卷繼續翻閱：“明天早點起來，跟我一起出去。”

“出去？”慕微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很明顯蘭斯加洛不願再多說什麼，慕微只好腹誹幾句，然後飛速地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慕微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突然扯掉了身上蓋着的毯子。清晨的寒意頓時從四面八方襲來，把她的睡意驅散了一半。

慕微憤怒地睜開眼睛，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攪了自己的美夢。睜眼的瞬間，蘭斯加洛冰冷俊美的面容映入眼帘。

頓時，她的另一半睡意也被嚇沒了。

慕微騰地坐起身，一臉警戒，“你要幹什麼？”

蘭斯加洛把手中的毯子扔到一邊，“趕緊起來，昨天都告訴你了，今天跟我出去，居然還有膽子睡懶覺。”

慕微揉了揉不甚清醒的腦袋，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雖然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但是最好還是不要忤逆了他的意思，不然連侍女都沒得做，估計被他一甩手就丟進大海自生自滅了。

慕微努力掩飾着心中的不滿，快速地穿戴整齊，洗漱完畢，馬馬虎虎地吃了一點東西做早餐，就跟着蘭斯加洛來到宮殿前面的空地上。

侍從早早地準備好了馬車，這個東西真的可以稱之為“馬車”，巨大的貝殼做成車身，有着舒服的座椅和巨大的車蓋，前面是四隻健壯的海馬，套着韁繩，倒也像模像樣。

侍從畢恭畢敬地把車子拉到蘭斯加洛面前，他利落地翻身躍上，然後沖慕微說：“上車！”

慕微瞪大了眼睛。

她還是第一次見海馬車。沒有別的選擇，她費力地爬進車子，一抬頭，意料之中地看見蘭斯加洛一臉嘲笑。

“坐好了。”他看着前方，頭也不回，“一會兒你要是掉下車子，我可不會管你。”180小說www.xs180.com

慕微沒好氣地嘀咕：“哼，這破車子有什麼可神氣的，連個安全帶都沒有，坐不穩能怪我嗎？”

她聲音很小，但蘭斯加洛還是聽見了，於是沒有急着出發，皺着眉頭問：“什麼安全帶？”

慕微朝他投去了一個看白痴的眼神，“我們家鄉的車子都有安全帶的，能夠把人固定在椅子上，無論多顛簸，都不會被甩出去，安全的很。”

蘭斯加洛愣了一下，神色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樣子，“早說啊，你要是坐不穩的話，可以讓人把你用繩子捆在座位上，只要不妨礙到我就行了。”

簡直無法交流。

慕微選擇沉默，停止跟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對話。

四隻海馬聽候蘭斯加洛的指令，拉動車子朝外面駛去。慕微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抓住他的袍子，緊張起來：“你是要去結界外面嗎，我不會在水底下呼吸，會憋死的！”

蘭斯加洛並沒有放慢速度，也並不在意這個問題，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在我身邊別亂跑，我會設下結界，在裏面你很安全，但是——你要是逃跑的話，我可不能保證你會遇到什麼意外。”

看來他還是有點良心，慕微稍稍鬆了口氣，還沒有所動作，就聽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我說，你可以把你的手拿開了嗎？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太多了，你這樣的姿色要往後面排。”

慕微眨了眨眼睛，頓時反應過來，一把扔開手裏的衣角，“我？對你投懷送抱？得了吧，你這樣子的男人我還看不上呢！”

顯然，這句話惹惱了他。車子正好越過一條大海溝，他冷笑一聲：“有本事你再說一遍，看我會不會把你扔下去！”

“你威脅我！”慕微飛速地把身子縮在車裏一角。

“你這麼弱的傢伙，隨便來個人都能威脅你。”

不管是實力還是打嘴仗，慕微都不是蘭斯加洛的對手。她只能呆在比較安全的一個角落裏，氣鼓鼓地朝海馬車外看去。

只一眼，她就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

這樣的景色，她以為這輩子只能在電視紀錄片里看到。碧藍的海水裏，不知哪裏的光源從四面八方照過來，照得水中一片明亮。不知多麼遙遠的大洋深處，細白的沙粒鋪滿了海底，生長着大簇大簇如同小山丘一樣的珊瑚，各色各樣，姿態萬千。鮮艷的海葵隨着水流的波動搖曳着柔軟的觸手，許多花花綠綠的小魚躲藏在其間。偶爾，沙面上一陣翻湧，渾濁的水花過後，有斑斕的蟹和長相奇怪的生物從裏面鑽出來，張牙舞爪，橫衝直撞，卻有十分有趣。

慕微看得目不暇接，來不及說出一句話。海皇大人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語氣中是滿滿的驕傲：“這只是大海數不盡的風景中的其中一角。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地方能比海洋蘊藏着更多的寶藏了。所以，無知的人類，收起你對大海的評論，它永遠也不會像你說的那樣貧瘠和無聊。”

這話聽着有點耳熟，慕微眨了眨眼睛，終於想起來是昨天晚上發牢騷時候脫口而出的話，其實那並不是她的本意，只是憋屈得不能忍了，口不擇言。

海馬車繼續平穩地行駛，最後朝海面上駛去，因為蘭斯加洛結界的保護，慕微並沒有因為水壓的驟變而感到不適，反而驚奇地看着旋風一樣的巨大的魚群從身邊掠過，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差點叫出聲來。

嘩啦一聲水花激起的巨響，在不知呆在海底多少個日夜之後，終於再一次直面陽光，剎那間覺得陽光是如此地耀眼，慕微簡直要熱淚盈眶。

熟悉的森林，城鎮，來往的人群，但看上去這一切跟之前的樣子大相逕庭。這更像是洪水肆虐過的村莊，積水遍地，樹木倒地，房屋殘破，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大多是在搬運物品修理損毀的房子，還有一些，打包了行李像是逃難。

同為人類的正義感讓慕微顧不上海皇大人的威壓，大聲叫起來：“蘭斯加洛，看你乾的好事，有你這樣殘暴的神嗎？”

蘭斯加洛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開口：“敢這樣叫出我的名字的人，你是第一個。”

他的手臂一振，華麗的海馬車騰空而起，在雲層里自如地滑行。

“這都是他們自作自受，要怪，就怪他們有一個愚蠢的王子。”蘭斯加洛冷冷地注視着腳下飽受洪水摧殘的土地。

慕微頓時想起來他剛消下去的怒火——蘭斯加洛的未婚妻因為人類的王子而喪命

其實據她這些日子對蘭斯加洛的了解，覺得不見得他有多愛那個人魚公主，他多半是因為覺得損了自己海皇大人的面子，惱羞成怒，才做出這樣的舉動。

蘭斯加洛表情很陰沉，聲音仍隱隱透着還未壓下去的怒意，但是他卻拿出了海皇的三叉戟，隨手一揮，殘留的一灘灘積水便像有了方向一樣匯聚起來，匯成一條河流，朝大海的方向流去。被毀壞的草地、農田、樹林也如同枯木逢春，打蔫的枝葉振作起來，重現生機。而損毀的房屋，也一座座恢復了原本的面貌，小小的城鎮瞬間煥然一新，這樣的事情，只有神可以做到。小鎮的人們馬上意識到有神明在幫助他們，紛紛伏地朝拜，所有的人面向同一個方向虔誠地跪拜，場面着實壯觀讓人感動，但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催動這場洪水毀壞他們家園的人，也是他們現在跪拜的神明。

慕微在心裏默默地苦笑了一下。

這樣小小的表情卻還是被他發現了。蘭斯加洛不滿地皺起好看的眉毛，“你這是什麼表情？”

“啊，沒什麼？”慕微連連搖頭，這個喜怒無常的大魔王，還是不要招惹他比較好。

“好了，這裏的事情也處理好了，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用一種非常不屑和鄙視的眼神看着她：“你以為海皇每天都在宮殿裏飲酒作樂，無所事事嗎？果然像你這麼懶惰的人，只配做個侍女。”

慕微被他堵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但很快地，他便知道海皇需要做的工作是什麼了。

蘭斯加洛駕駛着華麗的海馬車，穿越了所有的大洋，他揮動三叉戟，引走洪災地區的大水，在乾旱的草原降下甘霖，為貧瘠的水域引來魚汛。慕微縮在車子的一角，看見擋在面前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打下明亮的輪廓，一瞬間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其實，他也不是個昏庸無能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