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荒（三）
填海石……東海……大鳥……
這隻鳥難道是傳說中的精衛？銜石填海的精衛鳥？
慕微忍不住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況且在這樣略顯緊張的氣氛下，她突然插話，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慕微小時候很喜歡看故事讀物，古代的神話傳說也來來回回翻閱了很多遍，精衛填海的故事她是知道的。不過在她印象里，大多數古代神話都不像童話那樣溫馨可愛，結局美滿。大概是因為遠古時期人們生產水平不發達，長期處於與大自然鬥爭求生存的水深火熱中，流傳下來的傳說故事多多少少都帶着一些悲情的色彩，讓人看完之後唏噓不已。
精衛填海的故事也是如此。相傳精衛原本是炎帝的小女兒，在東海遊玩的時候溺水而死，不甘的靈魂才化作精衛鳥，日日銜石填海，發泄自己的仇恨。
慕微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心想這其實是個可憐的靈魂，它面對毀滅眾生的災難卻無動於衷，也是跟自身悲慘的命運不無關係吧。
白澤直起了身子，抬頭正面直視高高站在樹枝上的精衛。他把氣勢把握得很微妙，既不畏懼精衛的刻薄語氣和隱隱怒火，也不讓自己的氣場過於逼人。
“你錯了，我從沒想過徹徹底底為誰做事，我就是我自己而已。”白澤開口，語氣平淡得不帶一絲情緒，“天上地上的生靈，沒有一個活着是輕易的，所以能幫的時候幫一把，不算違背命數天理。”
慕微覺得這樣的白澤有些陌生，雖然她跟他相處並不久，對他的了解也知之甚少，但白澤給她的印象，氣質是溫潤又柔和的，而他突然這樣冷淡起來，就讓人覺得有點不適應。
“請問，您之前的身份，是炎帝的女兒嗎？”慕微突然出聲。一說出口她也覺得對大鳥稱呼“您”有點怪怪的，也不曉得這個年代的他們聽不聽得懂這是尊稱，但眼下的情形，讓她不得不盡量客氣一些。
精衛朝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讓慕微後背發麻，有嚮往後退幾步的衝動，她生生忍住了不由自主升起來的懼意，迎上對方的目光。
精衛沒有出聲，但也沒有否定她的意思，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腳下這個不起眼也沒什麼力量的小角色，一副我就看着你能幹嘛的樣子。
白澤也看着她，眼神雖然淡然，但也沒有料到慕微會出聲對精衛說話，完全不知道她有什麼打算。
他也並沒有阻止她。
“你是不是，孤獨太久了？”慕微拿出自己最輕柔的聲音來問。
白澤聽到，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聲音，這句話，像是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穿越了千年萬年漫長的歲月到達靈魂深處。那一刻他忘記了身處的環境、周遭的一切，似乎有什麼東西衝擊到了他的意識，心裏有一角微微顫動。120小說www.120xs.com
樹枝上站着的精衛，微微眯起了瞳孔。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剛才說的觀點，所謂萬物各有命數不必打擾，也沒有什麼錯。”慕微誠懇地看着它，“我們今天來是為了找填海石，為了補天，讓大家的日子好過一點，消除不必要的災難。你幫與不幫，都說得過去，畢竟道德綁架本來就是沒道理的做法，而你，有你自己的經歷造成的觀念和行為習慣，這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每天都執着填海，獨自而行，只看着東海的茫茫海水和日升日落，不會覺得無趣嗎？你很幸運地有了第二次生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形態改變了，但還是可以享受陽光微風，認真感受生活啊。你可以與別的生命交流，感受除了仇恨之外的其他心情：開心，驚喜，激動……只沉浸在一種情緒里，多浪費生命啊……更何況……”
慕微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海水無邊，你只是把石頭填進去，水還是不會消減的。就算你真的把海填平了，海里數不清的生命，你要無辜的它們都為當年你的那場意外陪葬嗎？說不定他們也再次化成生命實體，這樣的仇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她的話音落下，一時間四下一片寂靜。
白澤完全沒想到一個普通的月宮小仙娥面對活了上千年性情捉摸不定的精衛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而精衛則是一聲輕笑，“你是天宮裏的人？現在天界那些老神仙，都會培養說客了嗎？”
這個小姑娘說的那番話，有些詞它並沒有理解，但耐着性子聽完，覺得還有點兒意思。
比曾經來勸說它要放下仇恨、寬容大度的那些一板一眼的神仙，要有趣。
它抖了抖頸上的翎毛，活動了一下腳爪，看着遠方被水霧氤氳而模糊了的水天相接那一線，緩緩開口，“小姑娘，你到後來就會知道，有些生命活着，使命是很單調的。”
它突然張開雙翅，巨大的翅膀扇動間騰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慕微頓時被吹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白澤朝她的方向張開手指，慕微感受到一團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圍繞住她的全身，混亂氣流的干擾便消失了，她穩穩地站在原地。
精衛騰空而起，紛亂搖晃的枝葉間，它的身影消失不見，只餘下那清越悠長的聲音：“我不喜歡長時間跟人打交道，恕不奉陪。白澤，你知道填海石的位置在哪裏，我不會阻止你去拿，拯救蒼生的事，我也不會參與，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以此為理由來找我。”
白澤唇角微微勾起，沒有說話。
周圍很快安靜下來，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白澤走到慕微面前，“走吧，精衛算是同意了我們去拿填海石。”
慕微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白澤凝起的雲頭，用手堆出沙發的樣子坐進去，這才舒了一口氣。剛才在海水環繞的樹根上站了那麼久，又不得不扛着精衛無形中施下的威壓，腿都站得痛了，總算能坐下來緩一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