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回天無力
喬木言的父親喬志躺在病床上,他臉色蠟黃,沒有一點血色,瘦削的臉頰上,兩個顴骨像兩座小山似的突兀在那裏。
看着眼前疾步而進且風塵僕僕的兒子,喬志那雙昏暈迷濛的眼睛,瞬間閃出一抹驚愕,而後,這抹驚愕第一時間又被一股難掩的喜悅所掩蓋。
只是這份喜悅還沒停留兩秒,喬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於是,眼睛裏的烏雲驟然騰起。
“誰讓你回來的?你回來幹什麼?”喬志瞪視著兒子。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喬志都在和妻子抗爭的,目的就是回家等死。妻子自然是不同意的,於是喬志拒絕一切檢查和治療,也拒絕進食任何食物。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依靠着營養液來吊著命。
雖然是滿眼的憤怒,滿口的斥責,可是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因為喬志的音色過於的低啞無力,眼神過於的無光混沌。
喬志有氣無力的吼過兒子之後,可能是回憶起了什麼,眸光一轉,斷斷續續的斥責着妻子:
“是不是你對小言說了什麼?上午我讓你掛了電話之後,你是不是又偷偷打過去了?你怎麼這麼的不省心?你怎麼這麼的不懂事?”
喬木言第一眼看到病床上的父親時,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皮包骨”。他的胸口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塊鉛,沉重且憋悶。
他想說點什麼,可是嗓子裏就像塞了一團棉花,乾澀的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有紅潤的眼眶,泄露着他不可言說的難受。
從進病房門,就像一尊雕塑一般杵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喬木言,在聽到父親對母親的叱責后,終於艱澀的開了口。
他臉色陰沉,冷聲冷語:“你省心,你懂事!你的省心,你的懂事,就是瞞着我,不麻煩我,然後讓我媽一個人,既要擔起照顧你的辛勞,還要承受擔驚受怕的壓力。
我媽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傭人,你獨斷專行,為什麼讓我媽獨自承受壓力和後果?
我是你的兒子,為什麼你會認為你的生老病死是我的麻煩和負擔,而不是我的責任和擔當?
照你的邏輯,我小的時候,在你寸步不離的照顧我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只是你的負擔和麻煩?
要是這樣的話,那你何必生我養我?”
喬氏夫婦驚呆了,驚呆在兒子的怒氣里。
兒子自小都是溫文有禮,猶如一個溫潤似陽光般的謙謙君子,他們何時見識過兒子這幅面孔。
因此,一時間喬氏夫婦都呆在那兒不知所措。
這是一間普通的三人間病房,喬志在最裏邊,也就是最右邊。喬木言進來的時候,中間床位沒有人,或許是遛彎兒了又或許做檢查去了。而最左邊病床上躺着一個七十來歲,頭髮花白的老頭。
喬木言的一頓怒斥,制止了房間裏所有的聲響。明明屋子裏有四個人,卻寂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的見。
過了一會兒,最先開口的是那個老頭兒,他衝著喬志說:“孩子大了,遇上了事兒就該跟孩子說,何況你還是這麼大的事兒。你對孩子包着瞞着的,萬一你真有了什麼,那孩子心裏還不得難過死?
你隱瞞不報,孩子生氣你也怨不得孩子。孩子沖你發火,那是孩子心裏惦記你,孝順你。這麼好的孩子,你真是不應該事事瞞着孩子的。”
老人的一番話,打破了病房裏的僵局,也是老人的聲音讓喬木言明白自己剛才失態了。
不管怎麼說,都不該當著外人的面兒,給父親甩臉子,鬧難看。
一時間,喬木言不知道該如何化解籠罩在他和父母之間這份尷尬,想着還是先去找醫生了解一下,父親的詳細病情再說。
於是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向病房外走去。
喬志的妻子張梅一看兒子出去了,立馬回神兒,第一時間追了出去。
“小言。”張梅一出病房,就喊住了醫院走廊里的喬木言。
喬木言回身,看着不遠處的母親,心裏的堵悶又是加劇了幾分。
母親原本是個圓臉美人,雖說已經四十多歲了,可臉蛋一直都是圓嘟嘟的。
可是這才過了多少時日,那張圓圓的臉已經呈現成了瘦弱的瓜子型。臉上的紅潤也被蒼白所代替,眼窩深陷,雙唇無色。
曾經是一頭的烏髮,此時也被刺眼的白絲佔據了頭頂的顯要位置。
張梅走過去,看著兒子焦慮且疲憊的臉,嘴唇欲張欲合幾次,最後呢喃着:“小言,別生你爸的氣。他瞞着你是他不對,可是……可是,他瞞着……也是因為他知道你在雲海也不輕鬆,不說別的,就單是那房貸,就夠你累的了。你說你身上的擔子都那麼重了,我們還怎麼願意再給你增加壓力啊?”
這是張梅的心裏話,要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她也不會給兒子打那通電話的。
喬志擰着筋兒的不做任何檢查,可他還有的治呢,張梅自然不會讓他回去等死。
不回去,那就在醫院耗着吧。可是在醫院裏耗着,那可不是白耗的。
醫院裏什麼不需要錢?
每日的床位費,每日常規檢查,每日輸的消炎藥,營養液等等等等,僅僅是這些,每日都要消耗兩千多。
也就這半個月的時間,就把張梅手裏的那點錢就全都花光了。
張梅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丈夫死去的。不等死,那就只剩下治療了。
她決定了,這次就算是把丈夫敲暈了,也要做檢查,做手術。
說起來簡單,可做檢查做手術那都是需要真金白銀的。這次不光要做搭橋手術,估計還要做胃癌手術,這些都不是小錢兒。
她厚着臉皮又向親朋好友借了一些,可遠遠還不夠。最後實在沒招了,她才給兒子打了電話。
她也知道兒子不容易,也不想給兒子添麻煩,可她實在沒辦法了呀。
她原本也沒想要對兒子實話實說,只想着看看兒子能不能打回點錢來。沒想到,電話剛接通,話都還沒說上一句,就被丈夫給逮到破壞了。
至於兒子是怎麼知道丈夫生病的,現在張梅還不想細打聽。她現在一門心思的只想化解兒子對丈夫的怨恨。
父母對自己的那份關切與愛意,喬木言自然心知肚明。父母要是不愛他,也不會在他買房的時候,把他們的棺材本絲毫不剩的全都拿出來。
他對父母的這份關切與愛意,一直都銘記於心。也正因此,他也一直想着要回報。
雖說父母為子女付出是應當的,可再應當的付出也應該有對等的回應。
如果他把父母的付出當成一種理所當然,然後無休止無底線的索取,那他跟啃老族又有什麼區別?
父母的付出他收下了,那父母在有需要的時候也應該收下他的回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他排除在外,讓他像個無關緊要的外人一般。
看着母親憔悴不堪的樣子,喬木言心裏的怨懟,最終化成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片刻之後,喬木言說:“媽,你說這話,跟我爸在病房裏的態度是一樣的,都把我當成了外人。”
“胡說。”張梅假意的怒斥了一句:“你是我們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個外人?”
“既然你們也清楚我是你們的兒子,那為什麼我爸病了,你們卻不第一時間告訴我?”喬木言忍不住的反駁。
張梅解釋:“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你工作那麼忙,離得又遠,就不想麻煩你了嗎?”
“我是你們唯一的孩子,你們老了,病了,不麻煩我,你們還能麻煩誰?”頓了一下,喬木言又說:“說來說去,你們還是把我排除在外就是了。”
“不許胡說,沒有的事兒。”繞來繞去,似乎是繞不開這個話題怪圈了。少頃,張梅近乎討好求饒般的說:“好了好了,這次是我們不對。往後再有什麼事兒,我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行了吧?好了,別生你爸的氣了。”
“我沒生氣。”喬木言說。
“沒生氣,你跑出來?”顯然,那話張梅是不怎麼信的。
“我出來,是想找醫生詢問一下我爸的詳細情況。”
“噢,這樣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回去陪我爸吧。”
聞言,張梅倒也沒執着。
母子二人,一個去了醫生辦公室,一個回了病房。
一番詢問下來,喬木言對父親的病情算是摸了個清清楚楚。
喬家所在的山元市只是個三線小城市,喬志現在所在的醫院是這座城市裏最好的醫院。
即便如此,不管是搭橋手術還是胃癌手術,這裏都是無能為力的。
心臟的病情醫生已經給出了準確答案,除了二次搭橋別無選擇。
至於胃上的毛病,醫生憑藉著經驗猜測可能是胃癌,至於結果怎樣,那就要去大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才有定論。
最後醫生的建議,希望喬志第一時間轉到京唐市的和平醫院。因為喬志的病,再脫下去真有可能到了回天無術的地步。
京唐市是喬木言那裏的省會,喬志第一次的心臟搭橋就是在和平醫院做的,很成功。
張梅的打算,也是要把丈夫轉到和平醫院的。
可是喬木言卻一口拒絕,直接把父親接到了雲海市,住進了雲海第一醫院。
只是,喬木言不知道的是,他的這個決定,讓他和靳楠關係走進了懸崖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