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師府
夏至，悶得院子裏垂柳一動不動，半絲涼風也無，耳邊知了聲連綿不絕，幾個小廝行色匆匆在院落里走動，正當有人蹙眉咒罵炎熱時，那天上的雲層低低逼近，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雷雨，一輛馬車沾着濕漉漉的泥點子，停在了師府門口。
看門的小廝穿着蓑衣跑出來問是誰，一見趕馬人便回去招呼人將正門敞開。
正在午後小憩的師家長房聽到消息，忙穿戴整齊來門口迎接，但來人已經下了馬車，打着傘，領着一個頭髮花白的管事進了門，直奔書房。
甘雲夢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聽着門房小廝回稟，站在她身旁的是她的獨子——師家的嫡長孫師鴻熙。
“老太爺一回來就去書房了，夫人趕緊過去吧。”小廝怕她生氣，睇着她的臉色，忐忑不安道。
“咳咳咳！”甘雲夢咳了咳，牽過師鴻熙的手，在身旁嬤嬤的陪伴下，往書房去。
師博明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坐在桌上看信，故此甘雲夢母子倆腳步匆匆跨進門時，他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書都落了地。
甘雲夢見狀臉色更白了，她垂着眉，帶着歉意行了一禮，“兒媳來遲了，請公公恕罪。”
師博明見她身子骨好像比他走的時候更弱，又對自己這般尊重，忙道：“無妨，我也是匆匆回來，你病沒好就別出來接我了。”
甘雲夢搖頭，“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兒媳不能因為身子而枉顧自己的責任，鴻熙，快跪下見過爺爺。”
師鴻熙如今才六歲，被甘雲夢管教的毫無小孩子的樣子，他端端正正給師博明行了一禮后，小臉緊繃，細弱蚊聲道：“鴻熙見過爺爺。”
師博明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媳向來是固執己見，看到自己唯一的孫子這個樣子，也不好說什麼，免得兒媳多想，便對他笑着招招手道：“鴻熙都張這麼大了，來，到爺爺這來。”
師鴻熙聽到這話沒有開心，反倒有些害怕，他向後一縮，躲在了甘雲夢身後，師博明的手就這麼尷尬的停在了空中，他抿抿唇。
甘雲夢卻蹙眉，嚴厲地推了鴻熙一把，“你這孩子，平日裏我是怎麼教導你的？這是爺爺，你怎麼如此無禮！你是要氣死我么？”
師鴻熙聽自己的娘這麼說，嚇得眼中含淚，卻不敢哭出聲，師博明看了心疼，出言道：“他還小，也是我不好，一直在盛京，沒多回來陪陪他。”
甘雲夢面帶愧色，“是兒媳教導無方，愧對師家。”
師博明見她又把話說得那麼嚴重，只好訕訕道：“起來吧，一家人說話，不必動不動就下跪。”
甘雲夢起身，書房內的氣氛就尷尬到了頂峰，壓根無人說話，只有三人大眼瞪小眼。
“阿翁回來啦？！”突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穿透雨聲，傳入屋內，甘雲夢蹙眉，閃過一絲不喜，師鴻熙則跟着母親一起蹙眉，儼然一個小甘雲夢。
那笑聲的主人歪着頭從門框處探出身來，然後對着師博明扮了個鬼臉，“阿翁看我！”
師博明被她逗地綳不住笑，忙招呼道：“這是誰家的小丫頭。”
“嗯？阿翁忘了我是誰了？”那頭上梳着兩個小啾啾的小丫頭一下跳了進來，插着腰，板著臉問道：“那世宜不跟阿翁好了。”
師博明笑意更深，乾脆站起來到門口，將這個還不足自己腿高的外孫女抱了起來。
小世宜一離了地，就咯咯抱住了師博明的脖子，上去蹭了蹭，嫩嫩滑滑地小臉碰到師博明的鬍子時，小手倏地抓住了鬍子在手中把玩起來，大大的眼睛垂着，嘴上撒嬌道：“阿翁的鬍子又長了。”
師博明跟着她奶聲奶氣起來，“阿翁不在家，世宜有沒有好好聽夫子的話？有沒有好好念書寫字呀。”
師博明這樣寵溺的語氣，從未對自己說過，師鴻熙低下頭去，小手緊緊拉住了自己母親的手，甘雲夢挺直腰板，嘴角抿起，在她眼裏，鴻熙是長子嫡孫，不能在長輩面前撒嬌，而世宜是外孫女，她可以。
“當然有了，夫子每次都說我學太快了，讓我慢些。”華世宜理所當然的拍了拍胸口。
“哦？那阿翁有時間可得考考你的學問了。”師博明看她小大人一般，點了點她的鼻子。
“世宜，你阿翁年紀大了，別讓他抱太久。”甘雲夢出聲道。
華世宜眨了眨眼睛，一骨碌從師博明懷裏溜了出來，“阿翁，那我不吵你了，你要記得來找世宜玩。”
“好，阿翁得空就去見你。”師博明笑道，話音剛落，那小丫頭就跑遠了，師博明轉身，看了看自己的親孫子，嘆了口氣道：“鴻熙睡了午覺，還要溫書，趕緊讓嬤嬤帶下去吧。”
“是。”甘雲夢牽過鴻熙，交給了身旁的楊嬤嬤，書房內就剩下她跟師博明了。
“公公匆匆回府，是否朝中局勢有變。”
師博明點頭，正色道：“皇上不行了，皇太女隨時可能登基稱帝，皇后與國舅如今把持朝政，我有意辭官。”
甘雲夢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但沒表露出來，只是平靜道：“兒媳但憑公公吩咐。”
“如今人人盯着我們家，平日裏做事更要小心，若有其他夫人邀請你去，你儘管推了，不要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甘雲夢點頭，“兒媳明白分寸。”
師博明沉吟道：“你嫁到我們家，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就這麼去了，是我們師家愧對了你，你放心，鴻熙不會因為我，而沒了仕途。”
甘雲夢見公公提起亡夫，哽咽道：“是兒媳與夫婿命里無緣，怪不得別人。”
“還有一事，清河侯明日會悄悄來府上，他不以侯爺自居，你也不要大肆操辦，就當尋常的親戚來家中，對外稱是你的姐姐和姐夫來家中玩，你儘管與侯府夫人姐妹相稱就好。”
“是。”甘雲夢不明就裏，也只好應下來。
“那侯爺一家住在何處合適呢？”
師博明想了想，“住在扶風堂吧，那邊是家中最高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