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番外:落網
第176章番外:落網
胡凱生他們是晚上八點左右到的縣城。
這一路上劉劍雲幾個不敢大意,幾乎寸步不離他身邊,哪怕上廁所都要兩人跟着。好在胡凱生也沒玩什麼花樣,一路平安順利。
縣公安局院子裏燈火通明,韓青松、高衛東、李副局加上苗喜發都在公安局的廳內等着。
聽見有人彙報胡凱生被押來,韓青松就讓羅海成準備。
很快有十幾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從房間裏出來,穿着類似的黑棉襖黑棉褲,高矮差不多,胖瘦也一樣,這時候沒什麼胖子老人家就更瘦,所以一打眼一群老頭子看起來差不多。
苗喜發看了看,裏面還有自己找來的幾個老頭子,這麼一打眼他都認不出來誰是誰。
他看看韓青松,“韓局長,這樣行?”
韓青松:“老書記放心,他們自己門內的人訓練那麼多年,都有自己的門道。”
苗喜發點點頭。
等劉劍雲帶着胡凱生進了公安局大院,那些老頭子就過去和他們站在一起。
劉劍雲收到信號往後退,讓將近二十個老頭子在院子當中。
胡凱生突然很懊悔。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有個通靈者能看到自己,否則公安們想破頭也找不到自己。他自信公安找不到自己頭上,所以柳浩哲被抓他沒想過要滅口,還尋思關兩年政策放鬆時候,自己就把他撈出來。
畢竟柳浩哲很有天分,是他訓練的幾個娼門頭目里最出色的。
如果以後政策放寬,柳浩哲絕對可以成為娼門總把頭,那可是巨大的利益來源。
因為這個,他壓根沒想到在農場滅口,還讓人送信安慰他。
結果一時的猶豫反而害了自己。
現在自己已經暴露,日常的行為習慣不能再偽裝,滅口行動失敗,柳浩哲肯定會指認自己。
胡凱生雖然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卻並不慌亂,第一個念頭是如何彌補。如果不能脫身,如何才能把損失降至最低。
自己反正一把年紀,原本想等丫丫二十歲就退休,到時候老三在軍部幫襯,丫丫在民間經營,不出幾年就是當地第一大幫會。如果形勢允許,到時候北方第一大幫也不在話下。底下生意積累第一筆財富,之後就可以藉著老三和其他人的勢力做別的買賣,不出十年就可以洗白上路,變成黑白兩道通吃。
要說戰時他還想過靠着當特務發展,可戴笠都死了,老蔣都倉皇逃命了,特務算個球兒。
他這叫光明正大脫離特務組織恢復自由。
戰後他委實不甘心把一身本事埋沒天天做個廚子,能做皇帝誰要做廚子?
如果不是那個通靈者,自己這輩子的理想抱負,興許就實現了呢。
可惜……可惜……
這時候有人上來給他們用兩指寬的布條蒙住眼睛,不允許和柳浩哲有任何眼神接觸,這樣辨認的時候才更加客觀。
苗喜發連連點頭:“你們做得很到位,我沒有意見。”
韓青松揮了一下手,有公安領着柳浩哲出去。
有公安按照柳浩哲的要求讓他們走動起來,做幾個特別的動作,甚至還給他們碗筷讓他們表演吃飯等動作。
半個小時下來,柳浩哲指了指其中一個人,“他。”
羅海成立刻把那人押上前,正是胡凱生。
苗喜發眼睛都直了,張了張嘴,滿嘴苦澀,“老胡,你……你這是弄啥嘞?”
胡凱生:“苗老哥,我不知道韓局長弄啥,我本本分分地做飯當個廚子,怎麼就被抓來辨認壞分子了?”
韓青松:“胡凱生,你說你是廚子,你正兒八經在伙房做了幾天飯?”
整天忙着出去聯絡、訓練徒弟,有時間做飯才怪呢。
胡凱生:“師父教會徒弟,讓徒弟效勞本也是應當。”
苗喜發怒了:“放屁,你還是老實交代吧,我在這裏監督看着真真的,任何人都不能搗鬼,你那個好徒弟親自把你指出來的。”
胡凱生半點慌亂也沒,笑了笑,“老書記,要是有人想害我,讓我背鍋,指認我太正常啦。”
“那你說說哪個要害你?你咋結仇?”苗喜發顯然已經不信他。
胡凱生:“要立功,必然得有罪魁禍首,自古皆然。”
“放狗屁!”苗喜發怒道:“這麼多人,我都認不出哪個是你。”
韓青松:“已經辨認完畢,通知青懷縣公安局控制胡凱生家屬,等候審問。”
胡凱生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他笑着看向韓青松:“韓局,好氣魄。我都沒認罪,就要抓我家人。打土豪的時候,還有個劃清界限禍不及家人呢。”
“你有特務嫌疑,不是土豪。”韓青松讓人把他去詢問室。
一旦鎖定某個人,不管他之前多神秘,現在通過他的親朋也能把他整個人生給拼湊起來。
胡凱生當年頻繁出入,訓練好幾個把頭,這都需要時間的,所以他肯定會經常離家。
他本身是縣委的廚師,卻三天兩頭不在崗位上,這根本說不通。
胡凱生這種人,他不想說,誰也問不出來。
韓青松也沒急着審問他,而是直接吩咐:“給部隊發電,正式緝拿胡宗虞。劉劍雲,天一亮你帶人去提陸敬雅、俞秀梅以及陸文龍等人。”
胡凱生臉色頓時陰沉起來,“韓局,你們沒有證據證明我犯罪,怎麼就能拿家人了?就憑這個人比手畫腳,就能定我的罪?”他陰冷地瞪了柳浩哲一眼,嚇得柳浩哲瑟縮了一下脖子。
韓青松看了他一眼,“你想要更多證據?如你所願。”
他揮手讓人帶了其他人過來,有潘士農、還有另外一些人。他們紛紛提供祖爺的幾個特點,剛才柳浩哲指認的時候,他們也都看了,尤其一些特殊動作,別人根本做不來,他是專業的,一眼就認出。
沒有目標的時候大海撈針不行,一旦把針插那裏當靶子,還是很好辨認的。
畢竟特色鮮明嘛。
之前韓青松就放出風聲,表示這個組織已經被連窩端,老二、老五、老六已經落網,供出很多人來,祖爺和三把頭也被鎖定。如今給他們將功贖罪的機會,誰要是來指認罪魁禍首,可以將功折罪。這麼大的組織,老頭子訓練那麼多人,除了幾個把頭,總會有其他人看見。
甚至還有人偷摸看到過他的臉。
所以,這一下子胡凱生根本無法再狡辯。
他連連點頭,豎起大拇指,“韓局,好手段。”
韓青松:“不敢當。你還是交代三把頭吧。”
胡凱生:“三把頭就是荊國慶。”
在這樣的情況下胡凱生已經迅速做出決斷,有韓青松在自己肯定逃不掉。
他立刻做出決斷,取捨在所難免,死自己一個,起碼能保住兒子和孫女。
韓青松:“既然你開口,那就正經交代吧。”他讓羅海成帶書記員去裏間審問,自己和高衛東、李副局、苗喜發等人在外間旁聽。
羅海成幾乎不用問,胡凱生自己便滔滔不絕。他口才好,講得跟說書一樣,時不時還唱兩句。
胡凱生先交代自己的出身來歷,他爺爺的確是清宮御膳房的,後來回明島開了明島酒樓,成為明島第一樓。他爺爺廣收學徒,喜好交際廣交朋友,所以人脈很廣。
舊社會也有不成文的規定,為了生存各行各業都有幫派。
叫法也多樣,三教九流和他們無緣,一般都是下九流、五花八門什麼的。
他們廚師有自己的派系,不在三教九流、不入五花八門。
諸如那時候最有名的四大菜系川魯粵揚,每個菜系就是一個幫,互相幫襯扶持那是應當的,誰有麻煩大家一起解決。
他爺爺也是個豪爽的,仗義疏財什麼的,在江湖上素有好名。
胡凱生自小對爺爺的刀法,以及家裏來來往往那些客人的三教九流手段感興趣,又有天分,學什麼像什麼,最後倒是學得一身本事。
只是結交三教九流,萬貫家財也難免惹外人眼紅,自己人離心,抽大煙的、打架的、包戲子的,什麼樣的都有,真正兒八經學管家業的反而不成。
尤其老爺子從宮裏出來,不少人貪圖他帶了什麼好東西,少不得也是內鬥不斷。
最後好大一份家業敗得讓人唏噓,發家致富百分百的努力,分崩離析不過幾年功夫。
老爺子去世以後,沒有得力繼承人,明島酒樓被弟子以及外人收入囊中,胡家人反而被掃地出門。
等日本人登陸,中國開始了艱苦卓絕的抗日鬥爭。胡凱生看着侵佔自家產業的那些人靠着日本人發橫財,一來氣也去插一腳。他的菜得自爺爺真傳,雖然以前不愛做菜,只愛學那刀法,如今家破人亡的卻來了勁頭。
他利用日本人報了仇,然而自己越陷越深,他知道跟着日本人不落好,後來暗中結識國民黨在當地一個特務站長李光亞。
通過李光亞,他立下大功,也為抗戰出了力氣。
他覺得不能把寶壓在一個人身上,排卦算算覺得老蔣不那麼靠譜,所以有機會也救抗日誌士和八路軍,因此結交了一些人。他認為靠誰都不行,還是得靠自己,所以他也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
除了結交抗日組織,他還物色一些好苗子,救濟他們,觀察他們,給他們洗腦培養心性,然後教他們功夫以及別的特長。
他分門別類因材施教,根據性格安排他們的技能和職業。
這麼一做就是幾十年。
他很擅長做這個,如魚得水,樂在其中,他覺得培養門下弟子們給他一種登天的感覺,像當皇帝!
而且他有很靈敏的直覺,加上交友廣泛,總是能得到內部消息。
在建國后打擊反動會道門的行動中他一點都沒被波及,還趁機救出幾個有天賦有本領的,納入自己的組織。
他自詡命帶華蓋擅長占卜,在八字四柱、紫微斗數、打卦、六爻以及研究諸葛亮馬前課等方面很有天賦,不少事他都約莫預測到。雖然具體、精確時間有出入,大體來說,還是可以的。
比如他真的算到日本人囂張不過十年,老蔣必須滾蛋去東南,所以還是要靠緊共黨。只是他家成分不好,清宮出來的,劃分成分起碼也是個封建遺老,開過酒樓那就是地主資本家。幸虧他家敗落,又救過一些人,建國后也都有一定的地位,他順風順水。
他覺得還得自己聰明,當初約莫覺得共黨能贏,在陸根生犧牲以後,他就果斷跟陸嫂子提出一起過日子的建議。
民生艱難,這是最好的辦法,她同意了。
可她總歸心裏還是有疙瘩的,而他也只是利用她,沒有什麼感情。
沒幾年她得病去世,他面上也就沒續弦,反而很踏實地把孩子給帶大、成親、蓋房子。
他把自己表面生活經營得滴水不露。
當然,這些經歷,他不會全部告訴公安,只挑能說的說,對自己不利的當然不說。加重自己罪名的,不說。連累家人的,不說。
對自己有利的,就說。
他絕對不說自己是幫日本人、國民黨做事,他只說自己是被迫拉壯丁做菜,然後救了革命者。
他只說自己為救那些窮苦孩子,接濟他們,順便教一點傍身的本領,當然,不知不覺教多了,人家以此做非法的事兒,他有時候也管不了。
另外,陸文啟是國民黨特務站長李光亞私生子這事兒,他打死也不會說的,反正賴在日軍屠殺的村民身上,一點破綻都沒。
只是他沒想到陸文啟真的更有共產黨派頭,受他栽培,最後卻反對他的事業,反而想逼着他懸崖勒馬。
哎,天真的孩子,白瞎那麼好的天分。
這事兒當然不能說給公安聽的。
胡凱生活動了一下身體,靠在椅子背上,仰頭望着垂掛下一片片蜘蛛網的屋頂,不說話了。
羅海成:“要喝水嗎?”
胡凱生笑了笑,“謝謝公安同志。”
羅海成讓書記員給他倒了一碗水。
胡凱生慢慢地喝着,一口口的非常文雅。
羅海成:“你為什麼單挑高青縣?”
胡凱生:“簡單啊,這裏有個山水農場,能挑人兒。”本本分分以及家庭幸福的,不用想,人家也不會跟着他干。太無能膽小的,跟着他他也不稀罕。太貪婪、瘋狂、自私自利的,人品那麼渣,他也看不上。他挑的都是有一定的天分,卻生活不幸心懷憤懣,能夠被他洗腦跟着他干而且會死心塌地的那種。
讓他們聽話也很容易,在他們最低落的時候給他們安慰和支持。不幸福的給他親人的撫慰,有仇恨的訓練他讓他用自己的手報仇獲得成就感,要餓死的給他填飽肚子並且讓他知道跟着祖爺有吃不完的白面,以後還會更多。
像柳浩哲那種人生失意、被冤枉的,幫他振作、復仇,然後教他特別的手段,重振男人的尊嚴。
當然,在他看來,還是潘刀子、荊國慶這種狠人更忠誠,柳浩哲那種陰柔的男人更容易背叛。
“你的家人,是不是你的同夥?”羅海成問。
“家人?”胡凱生搖頭:“並沒有。他們都不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讓老二當民兵連長,讓老三和孫女去部隊。我就是想……讓他們和我有不一樣的人生,在新中國黨的光輝照耀下,可以擺脫我的影響。”
“陸文啟的死和你有關係嗎?”羅海成逼視着他。
“算有吧,畢竟如果我們不去搶公糧,他也不會犧牲。”胡凱生眼神里閃過一絲悲傷。
“他知道你的事情嗎?”
“不知道,臨死之前我告訴他,我很內疚對不起他。”他低頭抹了一把老淚。
臨死前他告訴陸文啟的是關於身世的秘密,並非這個,他記得清清楚楚陸文啟得知那個消息時候複雜的表情。
自己是真的想好好培養他,讓他和老三一個明一個暗,可惜他為什麼不理解自己苦心呢?
哎,尋找一個有天賦又肯勤奮的繼承人,有多難,他深有體會。
如果沒有繼任者,就跟爺爺的明島酒樓一樣,很快分崩離析,自己的養老都沒着落。
哎,當時真的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把柳浩哲殺掉,不至於這般無路可走。
沒殺掉柳浩哲,又把荊國慶折進去,就算自己不承認,已經惹怒苗喜發,抽絲剝繭自己還是會暴露。
畢竟是自己訓練的荊國慶,時間一久,苗喜發還是有辦法讓荊國慶開口。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哄搶公糧、暗殺公安局副局長、組織暗門子賣淫等等,這些罪名加起來,肯定會槍斃他。
可他不能把老三和丫丫牽扯進來。
原本他的計劃是找到繼任者和丫丫一起訓練,有人一起可以早點讓他們入門。結果老三那裏失手,那個孩子沒能攏住,後來丫丫便也沒有入門。她不知道哄搶公糧這種,應當不至於被牽連。
老三……就怕他衝動,會想來救自己。自己一旦被確認,部隊對老三也不會客氣,那他肯定就知道自己有危險。
哎,說起來應該在當年殺了韓青松,事情就不會這樣。
胡凱生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喜歡嘆氣。
“羅公安,你們那個通靈者,可以見見嗎?我真的……很好奇。”
外面韓青松冷冷道:“通靈者說你家老三就是三把頭,你還要見嗎?”
胡凱生:“韓局,可不敢亂扣帽子啊。真的是荊國慶啊。”每個把頭一開始都不是固定的,他看誰有天分就讓誰當。
韓青松:“荊國慶也是爹生娘養的,你倒是捨得讓人家替你兒子送死。”說這話的時候,韓青松看了一眼旁邊的荊國慶。
荊國慶低着頭,一言不發,看不見臉,也不知道想什麼。
胡凱生又嘆氣:“是我害了他,有我陪着他,也沒啥。”
韓青松:“交代其他同夥吧。你已經被挖出來,他們遲早落網。”
胡凱生聳聳肩,“韓局那麼好的手段,何須我供啊。我胡凱生連累他們已經不該,就算被抓也不該是我出賣。我胡凱生是寧願死也不能出賣兄弟孩子的。韓局還是不要為難我了,我當初真的是為了幫他們尋條活路,並不是為自己。畢竟我一個人一張嘴,能吃多少?”
聽他把自己說得那麼高義,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一下,尤其苗喜發有一種日了狗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
胡凱生仗義是事實,但是你做這樣的事兒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慾?
說那麼好聽幹嘛?
韓青松當然有辦法,祖爺都落網,他的樣子一公開,發動群眾舉報,誰和這個人來往密切,跟他做生意、打交道等等都可以叫來詢問。再有同事、左鄰右舍一起監督、舉報,絕對不待漏掉一個的。
沒有人是孤立地活着,只要他活在人群中,他的一舉一動都不是秘密。
未被鎖定的時候,他來無蹤去無影,一旦被鎖定,會有很多人注意過他,提供他的信息。
太陽底下沒秘密,星星底下一樣沒有。
不信問問山咀村劉春才等熱衷聽牆角的就知道。
“至於三把頭,一樣的指認方式即可。”韓青松看了看錶,“估計不要兩個小時就可以。”
胡凱生猛地抬起頭來,隨即又迅速低下,他不能讓老三陷在這裏。
一旦確認,他的軍中身份也救不了他,還會讓他上軍事法庭。
哎,都怪文啟那孩子,如果當初答應,根本不需要老三頂三把頭的位子。還有韓旺國那孩子,如果當時入了門,也不需要老三多次暴露被人記住。
不管怎麼偽裝,只要露面,就有暴露的風險。
畢竟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不管是姓名還是言行舉止,都是名。
他不能讓老三來,一旦來了再也走不脫,胡凱生心頭湧起一陣狠辣果決的情緒。
實在不行,大不了自己以死謝罪,自己死了老三也就不會再來。
此時已經夜深,胡凱生:“公安同志們,能不能休息一下?年紀大了,精神不濟扛不住。”
羅海成看了他一眼,剛才還兩眼囧囧有神,那精神頭比他還好呢,這會兒說扛不住就扛不住了?
演得真像!
不過他這樣說,公安也不能非逼着他交代。
高衛東和李副局早走了,就苗喜一直跟着韓青松釘在這裏,他真沒想到胡凱生居然有這樣的驚天大秘密!
自己難道眼睛是瞎的不成?居然什麼也不知道?
真是蠢到家了啊。
韓青松讓人把苗喜發送回去,太晚老人家身體受不住。
他轉身對羅海成道:“要是胡凱生自殺,咱們都回家種地去。”
羅海成死也不敢連累韓局丟工作啊,當然得派最得力死死盯着,胡凱生找不到頂點機會尋死。
韓青松也沒回家,待在辦公室等軍部的人把胡宗虞送來。
此時漆黑的夜路上,一輛吉普車正往高青縣行駛而來,車內一個司機,副駕駛一名文職人員,後座三人,中間是胡宗虞,兩邊是持槍看押他的警衛員。
邵師長因為陳司令的話有些緊張,讓人暫時把胡宗虞銬起來。若清白,怎麼道歉都行,若有問題,以防萬一。他讓自己警衛員隨行也是為了公事公辦,免得胡宗虞戰友抹不開面。
手銬哪裏能銬得住他?他是文職,在日常訓練中注意藏拙,表現一般。戰友們都不知道他真實水平,畢竟他侄女來部隊,他都是讓她跟別人學習訓練的。
被銬起來的那一瞬間,胡宗虞就知道父親已經無法脫身。
他三十齣頭的年紀,中等偏上的個子,尖下頜高鼻樑,一雙斜挑的細長丹鳳眼,眼神冷漠涼薄。日常沒表情的時候讓人覺得冷傲,若是刻意露出鄙夷的眼神,便囂張得不可一世。男生狐媚之相,不夠男子漢氣勢,不是受歡迎的面相。他深知自己的這個缺點,在人前向來和氣愛笑,還有若隱若現的酒窩,刻意把眼梢拉下來一點,就顯得親切溫和。
此時他已經沒了耐心,抿着唇,就顯得格外冷酷,眼神也如毒蛇一樣陰鷙狠辣。
司機開車的時候,不小心在後視鏡和他對視一眼,居然嚇得手哆嗦一下。
本來鄉下的土路就難走,尤其汛期下過雨的時候,土路泡透,被大車一壓都是高低不平的車轍。後來也沒人修,冬天結冰上凍,這路就更加難走。
司機手一滑,吉普車就一歪,在一條深的車轍里晃了一下。
副駕駛提醒一下,“小心點,前面換我來開。”
司機點點頭,夜路難開,他有點累。
胡宗虞:“下車解手可以吧?”
“當然。”文職道。
畢竟他沒被判罪呢,銬着他也只是上級命令,他們例行公事。
胡宗虞把手伸給右邊警衛員,警衛員拿鑰匙,胡宗虞突然笑了一笑,“想起一個典故,解手這詞的由來就是犯人要上廁所就得先解手,於是解手就成了上廁所的隱晦語。”
警衛員也朝他笑了一下,突然,眼前閃過一抹寒光。
……
陸敬雅依然在學校,她並沒有離開。她已經長大,不需要再被家裏人安排一切,她想有自己的生活,交自己的朋友,體會一下其他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白天公安找過她,之後讓她留在學校隨時接受公安局詢問。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說不上為什麼,只是覺得心慌,有一種很難過很難過的感覺。
就好像扎在心裏的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拔動了,疼得要命。
她疼醒了,坐起來大口喘粗氣。
突然門板傳來細微的叩動聲,她驚了一下,小聲問:“三叔?”
這是他們家的暗號,一聽就知道。
胡宗虞:“開門。”
陸敬雅輕巧地下地開門,扳住門板不讓門發出吱呀聲。
胡宗虞進了屋裏,低聲道:“丫丫,你立刻去海邊。”
胡凱生帶他們去海邊玩過,有一個小漁村,那裏可以出海。
他塞給陸敬雅一大摞糧票和錢,還有正兒八經的介紹信和身份證明。
陸敬雅驚道:“三叔,怎麼啦?”
“去等我和爺爺。”他轉身就走。
陸敬雅一把抓住他,“到底怎麼啦?”
胡宗虞一頓:“你爺爺被抓,我要去救他。”
陸敬雅心頭一陣冰涼,“所以……你們一直都在幹壞事?”
胡宗虞:“是,你以後不用再欺騙自己。”
從小一起長大的家人,怎麼可能不熟悉,更何況他和爹還要帶她訓練。她懷疑,甚至還問過,不過他和爹騙一下,她就信了。以後她乾脆不問,就當眼不見心不煩一樣。
“你不能去!”陸敬雅扯着他不放,“你怎麼救?你要和公安拚命?”
胡宗虞:“我已經斷了後路。”
陸敬雅臉色慘白,“你殺了人?”
“丫丫,我早就殺過人。”
“你殺了軍人!”她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
“我別無選擇。”
“為什麼?”
“反正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從這裏到海邊,差不多三百里路,你哪裏來的自信能平安逃過去?”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
“要是這樣,你還是先殺了我吧,也沒後顧之憂。”陸敬雅死死地抓住他,不肯放手。
“你要實在不想走,留下也無妨。你沒入門什麼都不知道,你爺爺父親是烈士,可以保你平安。”
胡宗虞用力抱住她,片刻掰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沖入黑暗中。
“你不要傷害女人和孩子!”她衝到門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她心跳如擂,感覺自己站在懸崖邊上,有一隻巨大的手扯着她往下滑,她無力對抗卻又妄想掙扎。
在門口吹了半天冷風,她突然一個激靈,趕緊去穿戴好。此時已經凌晨,夜色依然茫茫,她沖入寒風裏往縣委大院那個方向去。
那裏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她立刻往家屬大院的衚衕去,那裏一切如常,她輕舒了一口氣。她覺得三叔不會對女人和孩子下手,卻還是擔心他會去林嵐家抓人質。
此時公安局警報響起,有公安開着吉普車、邊摩托警車呼嘯而去。
陸敬雅不知道何故,只得先回去。
此時的公安局韓青松猜測押送胡宗虞的吉普車出事,果斷給軍分區打電話詢問,按照出發的時間,早就應該到公安局。
這都快天亮,他們居然還沒到,他立刻派人沿途去找。
等天光大亮的時候,羅海成等人找到被燒毀的吉普車和上面的四具屍體。
看着那凄慘的景象羅海成等人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刻把兇手抓出來槍斃個幾十回。
他們沒想到胡宗虞這樣兇殘,面對自己的戰友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手。
他們去就近公社給公安局打電話,同時上報軍分區這個案子。
邵師長知道以後暴跳如雷,立刻派出部隊精銳沿途設卡,絕對不能讓胡宗虞逃走。
韓青松得到消息徑直去拘留室。
胡凱生正在整理思路尋思怎麼才能阻止老三過來,就看到韓青松如暴怒的雄獅一樣出現在眼前,他立刻知道不好:“韓局?”
韓青松一把將他揪起來,砰的一聲摜在牆壁上,雙眼赤紅地盯着他,彷彿下一秒要把他撕成碎片。
胡凱生看着怒氣衝天的韓青松,心說這男人星眸劍眉,好面相,可惜眉骨高眉又長又利,眼睛深邃幽暗,若是生氣皺眉的時候就接近眉壓眼,破了好面相。
“韓局,冷靜。”胡凱生微微一笑。
韓青松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目光如利劍一樣剜着眼前的胡凱生,一字一頓道:“你訓練他當殺人魔?”
胡凱生心頭一驚,沒想到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老三居然鋌而走險,這個孩子!
“韓局,令夫人和孩子們沒事吧。”
“砰”的一聲,韓青松一拳打在他臉上。
用盡全力的一拳,可以擊碎青磚,胡凱生的臉自然不頂揍。
胡凱生腦子裏響起巨大的轟鳴和咔嚓聲,感覺打雷了,然後鼻血、牙齒、口水之類的一起流出來。
他半邊臉的骨頭好像被韓青松打斷了,一隻耳朵嗡嗡的聽不見什麼,這邊的眼睛也登時就充血腫起來。
“韓……”他掉了半口牙齒,下頜骨斷裂說話不利索。
“韓局,冷靜,冷靜,殺了他也於事無補。”高衛東親自來勸他,可他無論怎麼用力都掰不開韓青松摜着胡凱生的那隻鐵拳。
韓青鬆手一松,胡凱生滑落在地,一絲力氣也沒。
韓青松冷酷道:“給他上腳鐐,釘在地上,我倒看胡宗虞怎麼救他。”
高衛東也是慌兮兮的,拉着韓青松出去,“韓局,咱們是不是先加強警戒?萬一他狗急跳牆傷害家屬……”
韓青松:“已經讓人在家屬區和革委會大院附近巡邏。”他又對外面的公安道:“公安局、革委會都仔細搜過嗎?”
“韓局,都檢查過,這裏安全得很他肯定不敢來。”他們判斷他肯定躲在縣城某處伺機而動。
他們不但派出所有警力,連同消防大隊、巡邏民兵,以及附近公社大隊的民兵也都派出去搜尋胡宗虞。
同時,軍分區也派出部隊前來支援,並且把四具戰士的遺體帶回去。
他們四處搜尋,胡宗虞卻憑空消失了。
按照他們的估計,從出事點算起,方圓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搜過,一點蹤跡也無。
俞秀梅、陸文龍、陸文明以及陸敬雅全部被帶到公安局來,他們也不知道胡宗虞在哪裏。
胡凱生被鎖得牢牢的,已經破罐子破摔的他哭哭咧咧,再也不維持那神秘高人的祖爺風範,他和值班公安哭,可惜雖然醫生來給包紮處理過傷口,依然說話不利索。
“嗚嗚……你們家有這樣……不聽話的熊孩子嗎?”胡凱生哭得老淚縱橫。
傻孩子,你咋來救我?你救什麼啊,你來只能是一起死。
你幹嘛不直接跑啊,你往海邊跑,殺了人就殺了,你跑啊。
你來縣城幹嘛啊?
哎,你也是,你幹嘛非殺了他們啊,你就多花點手段和時間打暈他們,你殺了他們,這下哪裏還有回頭路?
他這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絕境,想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沒用啊,一個人怎麼能跟政府和軍隊作對?
這個傻孩子,就是孝順,是自己這些孩子裏面最孝順的。可惜,自己從小逼他太狠,要求太嚴厲,從來不對他表示親近。
門開了,陸敬雅走進來,“爺爺。”她泣不成聲。
“孩子,別哭,別哭啊,這都是命啊。你三叔這混賬東西,打小就不聽話,爺爺才把他送部隊去,想讓部隊教育他。你和他不一樣,你別哭,也別難過。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沒有罪,你以後好好當個正常人。”
他嘴巴壞了,話說不清楚,陸敬雅卻理解他的意思。
她哭道:“爺爺,你讓三叔自首吧,別傷害無辜的人了。”
胡凱生嘆了口氣,只要被公安鎖定就沒法回頭。他本來只想做灰道,不沾惹血腥的,哪裏知道有些人難弄,只能要他的命。
身不由己啊,他不是天生喜歡殺人啊,還不是他們逼的?
“你三叔那混賬,怎麼會聽我的?他要是聽我的,知道我出事,立刻走了拉倒。”
外面值班公安:“陸敬雅,探視時間到。”
陸敬雅想讓胡凱生勸三叔自動伏法,胡凱生怎麼可能答應,所以她無功而返。
革委會是照舊上班的,年底事兒更多,尤其宣傳辦要做各種新春宣傳活動。
江春霞都給他們幫忙。
他們準備了幾個條幅,林嵐看了一眼外面,隔壁公安局依稀聽得見嘈雜聲,她暗暗祈禱把那個三把頭趕緊抓着槍斃了,別鬧得人心惶惶的。
本來韓青松讓人封鎖消息大家並不知道胡宗虞殺害戰友的事兒,但是有苗紅英這樣嘴巴快的,現在誰都知道殺人魔胡宗虞藏匿在縣城。一時間整個大院的女人都陷入恐慌,誰也怕被突然出現的殺人魔頭給抹了脖子。
林嵐要去衛生間,江春霞和另外一個女同事就和她結伴。
廁所連着水房,位於走廊最末端。
女職工憋不住先衝進去,林嵐跟在江春霞後面,剛進去她打了個激靈,頭皮一陣發麻,下意識地掃了一眼。
左邊是半人高的木隔間,北邊兩扇後窗,下面是一排水龍頭、水泥台水槽,右邊上面一些橫杆,晾着衣服。不少人都喜歡吃過晌飯在這裏洗衣服,掛在水槽上面瀝水,不滴水就直接掛在上方的橫樑上非常方便。
江春霞回頭看她,笑道:“林嵐,你幹嘛,嚇唬我呢。”
林嵐:“我……有點發冷。”
她感覺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下意識地就要退出去。突然眼前一花,頭上一道人影翻下來一腳踹上廁所的門,單臂勒住了她的脖子。
江春霞愣了一下,張嘴就要叫,卻被胡宗虞一拳頭砸在後腦上暈了過去。
先前跑進去的女職工正蹲着上廁所突然聽見動靜,嚇得她立刻一邊提褲子一邊拚命關廁所門,好似這扇不成門的板子能保護她一樣。可她腿腳發軟哆哆嗦嗦什麼也干不好,滿腦子都是苗紅英說的殺人魔如何如何殘忍。
胡宗虞瞥了她一眼,“敢出聲殺了你。”
她嚇得唔一聲自己捂上自己的嘴。
林嵐被手臂勒上脖子的時候,腎上腺素直接飆升破表,頭髮都要豎起來,她被勒着根本沒法張嘴呼救。
冷靜,冷靜,放鬆,放鬆……
我叫冷靜又放鬆。
……
林嵐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深呼吸,可胡宗虞勒得她有點緊,讓她難以呼吸。
“你是韓旺國的娘?”沙啞冒着血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林嵐打了個寒戰。
頸上的力道輕了一些,能夠讓她說話,卻戒備着讓她沒機會大聲呼救。
她緊張得笑起來,“你誤會啦,不是。”
胡宗虞冷哼一聲,“要不是你這個女人礙手礙腳,他早跟着我們走了。”他勒着她的脖子加了一分力氣,將她狠狠地勒進自己懷裏,冷冷道:“我看韓青松怎麼救你。”
林嵐怒了,“你這個殺手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你到底是殺人犯還是強姦犯?你不知道這兩種犯人水火不容嗎?”
犯罪分子也是有鄙視鏈的!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害怕,越害怕越刺激他的殘忍。
胡宗虞居然笑起來,“那得看你想被怎麼殺,姦殺也叫殺。”
我草你媽。
林嵐恨不得腳底下有個大釘子,一腳跺進他腳板里去。
這是鋌而走險知道逃不掉,就開始破罐子破摔殺一個賺殺倆就更賺?
她還是努力保持輕鬆幽默的語調:
“請問怎麼稱呼?貴姓?”
“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公安局機密,我們家屬怎麼可能知道。”
“別裝了。”胡宗虞冷笑,勾着林嵐的脖子往裏面走,伸手敲門讓裏面的婦女出來。
林嵐趁着他伸手敲門的時候想掙脫,結果脖子上立刻橫着一把匕首,他手上一壓鋒利的刀鋒立刻劃破嬌嫩的肌膚流出一線血紅。
林嵐心跳如擂,強笑:“你看你這個人,說著好好的就翻臉。”
“你不跑,我不動手,你跑,我殺你。”他聲音很淡,很冷,打了個手勢讓裏面的女人出來。
那女職員嚇得雙腿哆嗦,褲子都濕了,“別、別、別殺我……”
“再羅嗦,殺了你。”胡宗虞極不耐煩地挑眉。
林嵐:“別激動,咱們都別激動。你說你學了這麼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本事,總不是為了殺我們幾個女人吧。殺我們哪裏用刀啊,是吧。”
胡宗虞又笑了一聲,“你放心,殺你我肯定不用刀。漂亮的女人總是特殊一些。”
林嵐:“聽說……你、你眼睛一眨不眨地殺了四個戰友?我、我、我宣傳辦的,能採訪你一下嗎?”
林嵐沒話找話說,心裏怕得要命,還要盡量保持冷靜,免得頭腦模糊直接嚇死過去。
“他們銬上我的那一刻,就不是我戰友。”他把匕首鬆了松,卻不足以讓她跑掉,又敲了一下門,“滾出來!”
那女職員嚇得打開門跑出來,沒跑兩步就被胡宗虞抓住脖子用力往牆上一撞,立刻昏死過去。
林嵐看得腦門生疼。
他用腳把昏倒的兩人湊一堆靠在東邊牆上,又把林嵐推過去讓她靠着牆,一副好心的樣子問:“累嗎?”
他勒着她的時候會故意往後用力,她不得不踮着腳,自然會累。
林嵐:“只要不殺我,你說累就累,你說不累就不累。”
胡宗虞:“我討厭話多的女人,你不讓人討厭。”
林嵐:“那可多謝你啊,我還會唱歌講故事背文章,要不你點個,我給你解解悶。”她像個小學生求老師表揚一樣,希望能保持他的愉悅心情,免得翻臉抹了她的脖子。
他的刀有多快她不知道,但是聽苗紅英在那裏連比劃帶哭地說她覺得相當快。
四個戰士,沒有反應的時間就被他殺了。
“對了,你不是要上廁所嗎?”他很好心地提醒她。
林嵐:“不……不用了。”
“我怕你憋壞了。”
“不、不會的。”
“你還是去吧。”他推了推她,身體貼上去。
他到底什麼意思?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還笑了笑,“要是廁所里有時空門,我保管去的。”
“時空門?”
“能瞬間傳送另外一個世界,可以是未來,也可以是過去。要是有這麼一個門,你想去過去還是未來?”
胡宗虞沉默了一瞬。
林嵐心裏急得要命,怎麼還沒有人來?公安也不來,上廁所的也不來!
最怕敵人沉默空氣凝固,因為下一刻可能就要抹她的脖子,她慢慢地吸氣,“要是我,我就想去未來看看。”
“未來?”
“是啊,未來。未來說不定可以頓頓吃白面吃大肉,天天穿花裙子沒人管,能唱歌跳舞看電影……”
他又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林嵐心裏罵道:你他娘的沒機會了,你的未來就是挫骨揚灰!
她小幅度點點頭,免得被割到,用盡量輕鬆自然的語調說:“我還尋思是不是有洗衣機冰箱彩電啊。這會兒都是進口貨,縣城買不到。我可想有個洗衣機了,不用自己動手洗衣服。哎,女人好辛苦,大冬天洗衣服,手都凍壞了。”
他垂眼看她,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白嫩纖長的手,沒看出哪裏凍壞了。
林嵐努力地笑:“你看這裏是凍瘡。”她指了指自己手上一個小疤痕,不知道怎麼磕的,反正她的皮膚磕一下就青了。
她感覺得出他對她這樣類型的女人比較有耐心,她便和小孩子跟家長撒嬌喊疼一樣討好他,希望能喚起他一點點的憐惜,不至於在韓青松他們來之前抹她的脖子。
胡宗虞看着她的手,就想起丫丫小時候,五六歲的小孩子被逼着跑步鍛煉爬樹,身上都是傷。一開始她很會哭着撒嬌,不過爺爺不讓,說敵人不會心疼你哭就不打你不殺你。
後來丫丫就再也不哭了,再疼也忍着。
他握着眼前的手,親了一下,似乎親親就不疼了。
林嵐反而嚇得一哆嗦。
“別怕。”他聲音突然溫柔無比。
這時候門被推開,韓青松出現在門口,看到林嵐在胡宗虞手裏,他渾身都緊繃起來。
“胡宗虞,是男人就放開她。”
胡宗虞笑起來,眼裏的溫柔已經被冷酷取代,在門被推開的瞬間,手裏的匕首已經密密壓緊林嵐的脖子,“韓局,幸會。”
韓青松抬腳走進來。
“站住!”胡宗虞將林嵐扯進懷裏一手將她的下巴抬起來,露出她已經流血的頸。
韓青松雙拳握緊,雙目血紅,似乎隨時都要失去理智,“說條件吧。”
如果他只是臨死拉個墊背的,早就殺了她,不必等他來,顯然是要談判。
“韓局聰明。”胡宗虞粗糙的手指抹過林嵐頸上的傷口,惹得她一陣刺疼,下意識咬了咬牙眉頭微微蹙起。
她忍疼不哼的樣子落在韓青松眼裏,讓他心如刀割。
胡宗虞附耳低笑:“你怎麼不和他撒嬌喊疼?怕他心疼?”
林嵐:“你……你可別給我留個疤,難看得很,女人最怕丑了。要不你還是扎我后心那裏,反正你刀快手快,我也跑不了。”
“哼,你當我傻?”胡宗虞瞅着韓青松,卻一副和林嵐打情罵俏的神情故意刺激他。
“說出你的條件。”韓青松冷冷地看着他,沒有再看林嵐。
他只有把林嵐當成外人,和自己不相干的誰,這樣才能保持冷靜。
胡宗虞指了指後窗,“別想讓人放冷槍,老子有準備呢。”
窗下躲着的幾個公安只好撤退。
在林嵐被制住不久韓青松就發現,他沒有第一時間衝進來,而是暗中部署一下,還需要繼續拖延時間。
他不能憑着衝動救人,那樣不但救不了她還害了她。
很快陸敬雅跟着羅海成過來。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往前沖:“你放開她!”
“站住!”胡宗虞把林嵐的頭扳在他的肩膀上,最大限度露出她脆弱不堪一擊的頸,那裏一條細痕血流已經停止卻又被劃開。
陸敬雅嚇得立刻停下腳步。
林嵐怒了,卧槽尼瑪,你用我威脅我男人,連你侄女也用我威脅。
韓青松示意陸敬雅退出去,不要裹亂。
陸敬雅一步步退後,盯着胡宗虞:“你不要傷害她!”
胡宗虞卻不看她。
羅海成把陸敬雅弄出去,本來想讓她勸胡宗虞,看來沒用。
韓青松:“說條件吧。”
胡宗虞:“你要是不想你老婆死,備好輪船,送我們出海。”
韓青松:“有船你也走不脫。”
胡宗虞:“你放心,我們帶着你女人一起東渡日本,我們平安上岸,她平安。”
韓青松黑眸沉凝,風雷隱隱,“需要時間跟軍部請示,你知道,成功幾率很小。”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不想讓你女人活下去,你就不儘力。反正我有她一起死,也不虧嘛。”他微微一低頭就舔上她的耳朵。
林嵐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她努力忽略他蛇信子一樣的舌尖:“挺好的哈,還能免費去日本旅遊,聽說日本的富士山和櫻花特別漂亮啊,富士山頂雪白櫻花燦爛,誰看了都覺得好夢幻,你挺會挑地方的。”
她雖然帶着笑,原本清澈瑩潤的雙眼卻不受控制地紅了,淚水滿眶。
韓青松凝視着她,也不受控制地往前邁了一步想拭去她眼裏的淚珠。
胡宗虞冷哼一聲,迫得他停步。
“你憎恨的人是我,我替她當人質。”韓青松聲音已經啞得厲害。
胡宗虞朝他招了招手,“你上前嘛,我聽不清。”
韓青松大步上前逼近,沒有絲毫猶豫。
“停。”胡宗虞喝止他。
韓青松停下來,身姿筆挺。
胡宗虞輕哼,攬着林嵐,抬腳朝着韓青松的左肋踹過去,這一腳又狠又沉,踢在身體上發出沉重的碰撞聲。
韓青松被踹得踉蹌兩步,又站回去,依舊筆挺,臉色卻白了一分。
林嵐拚命忍着不落的眼淚此時滾滾而下,“你別打他,別打他!”
胡宗虞雖然出腳,手上的匕首卻穩得很,沒有半點顫抖,要劃開她的頸動脈和喉管,以他的身手根本毫不費力,所以門外的公安們哪怕端着槍也沒人敢扣動扳機。
林嵐這麼一掙扎,頸上的傷口深了一點,血流下來。
胡宗虞將她狠狠地扣在自己懷裏,“怎麼,心疼了嗎?韓青松,你知道什麼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嗎?知道什麼叫走投無路嗎?你讓我無路可走,我讓你家破人亡!”
韓青松目光堅定冷厲地逼視着他,“你該死,就得死!”
胡宗虞被他挑起怒火,匕首結結實實地壓在林嵐的頸上,一腳緊一腳地踹在他肋下同一個位置。
雖然韓青松左臂適當卸掉一些力道,可胡宗虞穿着皮靴,那力道就更加沉重。
幾下之後,他左下的肋骨就會骨裂。
胡宗虞又是一腳,踹得韓青松一個踉蹌撞在牆上。他咬緊牙關,再一次緩緩地站直。
胡宗虞又去踢他。
林嵐已經不敢看,她閉着眼睛眼淚不停地流,淚水打濕了睫毛讓她顯得越發柔弱。
林嵐心如刀絞,想着要不就這樣吧,索性撞上他的刀,一下應該不會死人,卻能讓他沒有人質,就不能威脅三哥。
韓青松:“林嵐,你看着我!”
她睜開淚眼留戀地看他,卻從他眼中看到別樣的光彩。
他目光堅毅,沒有絲毫猶豫和絕望,充滿了堅定的力量。
他在跟她對暗號!
林嵐眼睛頓時一亮,他讓她不要怕,盡量拖延時間。
胡宗虞又去踹韓青松,一來二去,他們越來越靠近後面窗戶。
之前韓青松想讓人在後窗那裏開槍,可胡宗虞狡猾,根本不給機會,一直都是側身,他和林嵐抱得緊,就算槍法好也很難操作。
突然外面傳來暖瓶摔在地上的聲音,隨即是陸敬雅的尖叫聲。
胡宗虞愣了一瞬的功夫,又是一陣玻璃碎掉的嘩啦聲,他正想怎麼又摔……
突然後背勁風襲來,他意識到卻來不及躲,那一腳太快太狠地踹在他身上,猝不及防他帶着林嵐往前衝去。
因為慣性,手裏的匕首也往前去,可如果跌在地上,林嵐就會磕在他的匕首上。
韓青松出手如電一把握住胡宗虞的刀刃將匕首搶過去,同時迅速地把林嵐搶進懷裏緊緊地護着她。
看似失而復得,卻是他勢在必得。
韓青松單臂將她用力地摟在自己左胸處,雖然撞到被踢壞的肋骨卻混不在意。
胡宗虞被踹了一下並沒完全倒地,手在牆壁上撐了一下立刻拔身而起,同時摸過大腿拔槍。
從窗戶踹進來的大旺不給他出槍的機會,落地的同時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胡宗虞的手腕上將手槍踢飛。
胡宗虞被激發出血性,回身和大旺纏鬥在一起,絲毫不管別人會不會開槍。
韓青松左手摟着林嵐將她的頭壓在自己懷裏,攬着她出去。
林嵐又不放心大兒子,自己沒危險就急得回頭看。
韓青鬆柔聲安慰她:“沒事,你先出去。”他把林嵐推到門口,讓她去包紮傷口。
林嵐不肯走,這點皮外傷算什麼,她看着和胡宗虞打鬥的大旺,緊張得要命,這一拳一腳打在身上可都是真的。
韓青松雖然肋骨受傷,可不看着胡宗虞被擒,他自然不會離開。胡宗虞狡猾狠辣,大旺還是經驗略有不足,幾次被他滑脫。
此時大旺和胡宗虞硬碰硬對踹了一腳,兩人各自跌倒在地上。
韓青松猱身而上,替下兒子,待胡宗虞起來的時候,一腳飛快地踢出去,胡宗虞卻拼着被踹傷心肺抱着他的腿纏上來。他已經戴上指環,手心一翻就朝着韓青松大腿的筋脈劃過去。
韓青松右腿被抱住,左腿一蹬地陡然躍起,狠狠地踹向胡宗虞。
在胡宗虞的刀片劃破韓青松軍裝棉褲的時候,卻也被一腳踹上脖子,刀片不能再深入一毫。
韓青松大手一探,鐵鉗一樣攢住胡宗虞的手腕,用力一扳,將他左手的刀片狠狠壓在他自己的右手腕上,然後用力一絞。
“唔——”胡宗虞再冷酷,也疼得一聲悶哼。
刀片深深地割進手筋,連帶着傷了一點血管,立刻有血汩汩湧出來。
韓青松死死地將胡總虞壓在地面上,用他另外一隻完好的手壓向他的喉嚨。
胡總虞笑起來:“韓局,不審問就殺?”
韓青松目光陰鷙冷冽,聲音冷酷冰寒,“你沒那麼容易死!”他摁着胡總虞的手掌在頸上一劃而過,沒有割破喉管和頸動脈,卻要讓他比林嵐傷得更重。
血瞬間湧出來,讓胡宗虞的臉色煞白。
“接下來算咱倆的賬。”韓青松膝蓋頂着胡宗虞的胸口,壓得他透不過氣,臉色都開始由蒼白轉為紫青。
韓青松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下去,一下兩下,拳拳入肉,又沉又狠。
“咔嚓”一聲,第五下的時候他才狠狠地砸斷胡宗虞兩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