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三月二十九日,天下着蒙蒙的細雨,不是什麼吉日,但是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晉王爺在今天納妃迎親,晉王府也因此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迎親的過程是繁冗漫長的,但是好在是一件喜事,便不覺得難熬了,幾乎一轉眼就到了晚上,王府里燈火通明,處處都是掛着大紅的絲綢,彰顯着洋洋的喜氣,人聲嘈雜,而在主院卧室之內,卻是一片靜悄悄的。
外面細密的雨絲落在瓦片上,發出悉率的聲響,洞房之內紅燭高燃,姒幽坐在床邊,她的頭上矇著朱紅的喜帕,別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望着面前的方寸之地,細長的手指交疊着,緊接着,被一隻修長的手握住。
“阿幽。”
姒幽略微抬起頭來,那手伸過來,替她將喜帕掀起來,明亮的光線慢慢落入她的眼底,映得眸子澄澈無比,泛着些微的暖意。
趙羨長久地凝視着她,這感覺彷彿是陷入了一個美妙的夢中,令他連呼吸都不敢放大,生怕夢醒了。
直到寂靜的空氣中,喜燭噼啪一聲,爆了一個燈花,他猛地醒過神來,伸出手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在少女的眼角,那裏是一顆硃色的小痣,唯有如此親密的時候,才能將它看得清楚分明。
趙羨輕輕親吻着那顆痣,無數纏綿的柔情自胸腔里湧出來,如同細細的絲線,將他與眼前這個人纏繞到一處,緊緊綁縛着,恨不能生生世世不必分離。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趙羨……”
趙羨輕輕吻住她的唇瓣,低聲呢喃:“叫我四郎,阿幽。”
姒幽望着他,果然乖順地喚他:“四郎。”
女子向來清冷的聲音此時聽來卻輕軟如同嘆息,叫人聽了心都要化掉,她微微抬起頭,親吻着男人的臉側,睜着的眼如單純的小鹿一般,能清楚地看見其中的依賴與溫柔,令人不勝憐惜。
趙羨眸色幽深如海,伸手托着她的下頷,親密地吻着,將那淡色的唇親得如同揉皺的桃花瓣,泛着艷色的紅,魅人心魄。
硃色的喜服層層散開,如同剝落的紅蓮花瓣,露出內里潔白柔軟的花蕊來,脆弱而美麗,趙羨低頭望着身下的少女,雪白的肌膚映襯着大紅色的喜被,染上了淡淡的緋色,簡直說不出究竟是哪一方更加艷麗奪目,就像是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美得令人恨不能獻上一切。
趙羨端詳了許久,只覺得心中的那一隻巨獸終於按捺不住,試圖衝破桎梏着它的牢籠,將身下之人拆吃入腹。
幽幽的冷香四散開來,伴隨着細而弱的呻吟,宛如夢中喁喁囈語,被翻紅浪,極盡纏綿,直至紅燭燃盡,天色將明……
不知過了多久,姒幽倦得早已睡了過去,任由趙羨翻來覆去地折騰也不肯醒來了,她鮮少有睡得這麼沉的時候,寂靜的床帳間,呼吸清淺如蘭。
趙羨伸手從床邊摸出一把剪子來,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然後在發尾處剪下短短一截,又剪了自己的,最後將兩者放在一處,用紅線仔細纏好,收入了一個硃色的香囊中,放在枕下。
他這才仔細地打量着懷中的少女,纖細的玉肩裸露着,從這個位置能看見有大片的赤色花紋在背上蔓延,艷麗無比,映襯着白玉似的皮膚,分外魅人。
趙羨滿足地擁着姒幽,彷彿擁抱着畢生的珍寶,恨不能時間就此停住,不再流動。
姒幽任他抱着,也不醒來,彷彿是累極了,趙羨便抱着她睡,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懷中很涼,涼得他一個激靈,猛然驚醒過來。
姒幽體質偏涼,這趙羨是知道的,但是也從沒有這麼涼過,彷彿懷裏抱着一尊冰雕似的,叫他止不住地顫了一下。
趙羨驟然心驚,低頭望去,卻見姒幽面色蒼白,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他輕輕叫了一聲:“阿幽?阿幽你醒醒!”
然而無論他怎麼叫,姒幽都毫無反應,兀自陷入昏睡之中,冷汗將被褥都浸透了,趙羨起先不知是怎麼回事,片刻之後,才突然反應過來,將姒幽稍微翻過去一下,一眼便望見她背上的懷夢花,花仍舊是開的,只是那艷麗的赤紅色不知何時轉為了深紅,就像是乾涸的鮮血,甚至有發紫的跡象。
是懷夢蠱!
趙羨想了起來,今天正好是第三個月,懷夢蠱要發作了。
他立即披衣起身,高聲叫道:“來人!”
門外立即有了動靜,寒璧與明月一同進來,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帶焦急的趙羨,道:“王爺有何吩咐?”
趙羨冷聲問道:“阿幽養的蠱呢?”
寒璧與明月面面相覷,她答道:“因近日是迎親的日子,娘娘將蠱放在竹園了。”
趙羨二話不說,命令道:“你們在這裏守着,本王去去就來。”
寒璧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答道:“是,奴婢知道了。”
外面還下着小雨,趙羨連傘都來不及撐,提着燈籠一路狂奔到了竹園,把路上守值的下人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愣在當場。
趙羨顧不得許多,逕自推開了姒幽養蠱蟲的屋子,裏面霎時間傳來悉率之聲,一片死寂,屋外沒有月光,只有他手中的燈籠散發出幽幽的昏黃的光芒。
藉著這昏黃的光,他能看見有微弱的螢光在空中閃過,一隻碩大的蜘蛛悄悄自盒子中爬了出來,它的背上閃爍着青藍色的光芒,令人見了便覺得毛骨悚然。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緩慢地在堅硬的地面上爬行,這一座屋子平日裏是不許任何人進來的,除了姒幽自己,她曾經說過,蠱蟲畢竟是蟲,若是旁人貿貿然闖入,很有可能會為蠱蟲所害。
望着幽暗的房間,到處都潛伏着危險的蠱蟲,趙羨想到人事不知的姒幽,頓時咬了咬牙,大步踏入室內,舉起手中的燈籠,藉著那昏黃的光線,尋找赤蛇的蹤跡。
那個放着蠱蟲的木架子做得實在有些大了,趙羨找了許久,甚至連那些竹管都一一打開看了,幾次險些被蠱蟲咬了,他都沒有放棄,繼續埋頭翻找着。
直到他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錦盒,那個盒子是蓋着的,他打開一看,只見裏面躺着一條紅色的小蛇,正是赤蛇。
趙羨將錦盒拿起來,正欲轉身離去時,忽然頭皮一陣發麻,彷彿要炸起來了似的,他的正前方,距離不到一指的地方,到懸着一隻漆黑的大蜘蛛,背上的花紋在燈籠光芒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詭譎的光。
蜘蛛細長的八條腿靈活地動着,往他的臉上撲來,趙羨二話不說,一錦盒砸過去,砸得它登時飛了出去,啪地掉在地上,鬼面蛛飛快地划動着八條腿,順着牆角爬到木架後去了。
趙羨面無表情地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拿着錦盒離開了屋子,依舊快步往主院的方向跑去,生怕耽擱了半分。
平日裏還不覺得,如今趙羨卻覺得路程如此漫長,當初修築王府的工匠不知腦子裏裝了什麼,把好好一條路修得歪歪扭扭的,恨不得拐出十八彎來,令趙羨煩不勝煩。
他索性大步跨過花圃,翻過游廊的欄杆,加快步伐,總算是趕到了主院,早春的雨冷得很,趙羨挾裹着一身濕冷的寒氣進了卧室,他的髮絲和衣裳盡濕,十分狼狽,把寒璧都看得驚住了。
趙羨卻毫不顧忌,問道:“阿幽怎麼樣了?”
寒璧驚慌道:“娘娘的手好冷,一直沒醒過來,奴婢方才讓明月去取炭了。”
正說著,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明月提着一個巨大的筐子進了屋子,匆匆道:“奴婢將炭拿來了。”
趙羨吩咐道:“都點上。”
“是!”
趙羨顧不得渾身上下濕淋淋的,他一撩下擺,坐在床邊,望着錦被中的少女,她的面孔蒼白如紙,完全失去了血色,讓人幾乎要疑心這是一尊精緻的玉雕。
趙羨伸手探入被中,他方才從外面匆匆回來,風吹雨淋,手指冰冷到僵硬了,然而那被中的溫度卻比他的手還要冷,簡直像是塞了無數冰塊在裏面似的。
他艱難地握住姒幽的手,喃喃道:“懷夢蠱毒發作……就是這樣的嗎?”
趙羨抽出手來,打開了懷中的錦盒,裏面是一條通體赤紅的蛇,因為溫度寒冷,它趴在那盒子裏蜷成了一團,一動不動。
趙羨毫不在意地將它拿起來,放在掌心捂住,隨即吩咐寒璧道:“將火盆拿過來。”
寒璧與明月連忙照做,兩人將白雲銅盆抬了過來,盆里燒漫了赤紅的炭火,暖融融的溫度散發開來,趙羨將手中的赤蛇略微靠近了些,隨口又道:“去打開一扇窗。”
“是。”
窗扇被打開時,外面傳來檐下滴水的聲音,一滴一滴,已是將近天明時分了,雨絲灑落在樹葉上,發出細密的聲響,更襯得這夜色寒涼如水。
趙羨緊緊注視着床上的姒幽,正在這時,他的手中突然微微動了一下,頓時引起三人的注意,他轉頭望去,只見那一道赤紅色慢慢地動了動,細長的身軀滑動開來,是赤蛇感覺到溫暖,終於蘇醒了。
它極其緩慢地動了動頭部,然後抬了起來,吐出信子,發出嘶嘶的輕微聲音,趙羨凝視着它,看着赤蛇的動作一點點由笨拙轉為自如。
寒璧小聲提醒道:“王爺,它醒了,要放進盒子裏么?”
趙羨搖了搖頭,他捧着赤蛇,正欲轉過身去,卻聽寒璧立刻低呼一聲:“王爺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趙羨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指尖驟然一痛,瞬間劇烈的痛楚爭先恐後地從傷口處蔓延開來,他被咬了!
明月驚叫一聲:“王爺快鬆手!”
豈料趙羨非但沒鬆開,反而不假思索地一反手,用力抓住那想逃的赤蛇,俯下身自錦被下面摸索着,將少女細瘦冰冷的手腕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