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壽王府。
此時花廳里燈火通明,丫鬟們侍立在一旁,空氣安靜無比,沒有一絲聲響。
趙瑢坐在桌几邊,慢慢地往棋盤中落子,動作慢條斯理,而在他對面,趙振正半靠着椅子,表情有些茫然,兩眼望着房梁,很明顯是在走神。
這可真是難得,趙瑢望了他一眼,笑着調侃道:“你今日怎麼了?突然轉了性子,跑來我這裏發起呆了?”
趙振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這種神態竟然是出現在他的臉上,可讓趙瑢驚了一下,手中的棋子頓住,他遲疑片刻,道:“聽說今日下了朝,父皇將你叫去了御書房,可是又有御史上書彈劾你了?”
聞言,趙振仔細回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表情渾不在意:“哦,又是御史台那些老傢伙,成日裏閑得發慌,我昨日無令調走東城兵馬司的巡城兵士,被他們參了一本,父皇叫我去問話。”
趙瑢斟酌着詞句,盡量安撫他道:“昨日之事,實乃情有可原,若非你及時調來兵士,疏散百姓,恐怕後面還不知會釀成什麼大禍,父皇向來通情達理,想來那些責備你的話,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你不要往心裏去了。”
“沒往心裏去,”趙振漫不經心地道:“他若幾日不訓我一回,我反倒還覺得不自在,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就這兩日了。”
趙瑢竟無言以對,頓了半晌,才道:“那你今日這是怎麼了?把我府里的丫鬟下人們都給嚇到了。”
趙振一抬眼,果然見那些丫鬟們躲得老遠一個,看上去怯生生的,生怕被他瞧見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霎時間一股子無名怒火就拱了上來,他氣沖沖道:“我就這般讓人覺得害怕么?”
他一提高聲音,那些丫鬟們就更害怕了,幾乎可以說是瑟瑟發抖,死死垂着頭,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根木樁子,趙瑢微微一抬下巴,口中道:“你自己看。”
趙振:……
他頓時偃旗息鼓,全然沒了方才那股子精神氣,趙瑢越發覺得他奇怪了,略一思索,便抬了抬手,丫鬟下人們頓時如蒙大赦,連忙作鳥獸散了。
等花廳徹底清凈下來,趙瑢才溫和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今日與平常很不一樣。”
趙振抬起頭來,道:“我昨日看見了一個女子。”
“嗯?”趙瑢立刻反應過來,打量他一眼,慢慢地道:“你喜歡她?”
趙振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眼睛四下瞟,游移不定,這神態趙瑢實在是太熟悉了,心裏頓時有了底,又問道:“你做了什麼,把她嚇到了?”
趙振立時輕咳一聲,道:“我就是摸了摸她的頭髮,並沒有做什麼。”
趙瑢:……
他有些無語地望着趙振,道:“初次見面,你沒事摸人家頭髮做什麼?不怕唐突了佳人?”
趙振聽了,振振有詞道:“我怎麼知道不能摸?我從前都是——”
都是直接上手的,他話說到一半,也覺得不對了,他平常直接上手的,都是什麼人?試圖攀附他的,有所求的,或者是風塵女子,這樣仔細想來,他昨日的舉動,確實有些不妥。
趙振的臉上閃過幾分懊惱之意,趙瑢看得頗覺新奇,他想了想,笑着給他出主意,道:“這事情也不算難辦,你讓人準備些重禮,上門去給人家賠個罪,言辭誠懇一些也就是了,既能挽回昨日之過,說不定還能留個知錯便改的好印象。”
趙振心裏一動,道:“此舉果然能行?”
趙瑢哂然一笑:“當然可行。”
趙振頓時蠢蠢欲動起來,道:“既然如此——”
他話未說完,便聽門外有聲音道:“啟稟王爺,晉王殿下來訪。”
趙瑢略微一怔,道:“老四來了?”
而一旁趙振的臉色登時巨變,猛地站了起來,趙瑢向來心思敏銳,立即便發現了,不解道:“你怎麼了?”
趙振嘴角抽了抽,目光虛浮不定,低聲罵道:“他怎麼來了?”
趙瑢知道他不喜歡趙羨,只以為他嫌應付趙羨麻煩,遂道:“他既來拜訪,我也不能將他拒之門外,你若不想見他,不如先避開?”
趙振聽了,也不答話,兀自起身去了裏間,趙瑢看着他進了屏風後面,心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對下人道:“立刻請晉王殿下進來。”
趙羨在壽王府下人的引領下,到了花廳,他的二皇兄趙瑢正坐在輪椅上,被丫鬟推着,笑吟吟地迎過來,道:“你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他說完,請趙羨入座,又吩咐下人奉上茶果,趙羨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桌几,卻見那裏正放着一盞未喝完的茶,還散發出些微的熱氣。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花廳後面,那裏被一架紫檀木雕花屏風擋住了,趙羨收回目光,笑着道:“今日貿然前來,確實是有事想麻煩皇兄。”
趙瑢聽了這話,立即想起了什麼,道:“你是想問那個時神醫的事情?”
趙羨微笑頷首,道:“不知皇兄是否有他的下落?”
趙瑢答道:“那日你與我說過之後,我便派人去尋訪了,聽說他在青州出現過,已去了信,只是年關才過,驛站送信不比往常,到底會慢一些,到時候若有了回信,我即刻派人告知你。”
聞言,趙羨鬆了一口氣,道:“有消息就好,多謝皇兄了。”
趙瑢擺了擺手,溫聲道:“不過小事罷了,何必如此客氣?我倒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同我與三弟玩耍,常常到了夜裏也不肯回宮,怎麼大了反倒生分了?”
趙羨摸了摸鼻子,笑笑道:“幼時不懂事,給兩位皇兄添了許多麻煩。”
趙瑢微笑着看他,道:“我卻有些懷念你不懂事的時候了,懂事了,反而不好。”
趙羨笑而不語,岔開了話題,兩人又說了些旁的事情,眼看時候不早,趙羨便順勢告辭了,趙瑢搖着輪椅將他送到門口,笑道:“若是得空,也可以來我府上坐坐,我成日悶着,也覺得有些乏味了。”
趙羨自然是答應下來,同他告別,趙瑢眼看着他修長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花木之後,這才回了花廳,趙振已不知何時出來了。
他站在那裏,表情遲疑,問道:“老四要找神醫做什麼?”
趙瑢答道:“似乎是因為他的王妃身體有疾,上回入宮時遇見了,他向我打聽時神醫的下落。”
聞言,趙振略微鬆了一口氣,轉而嗤笑道:“他對這位野路子的王妃倒還挺上心的。”
趙瑢聽出他口中的譏諷之意,無奈搖頭,勸道:“你別總對他有意見,我記得你幼時很喜歡帶他玩耍的。”
“有這回事?”趙振長眉一挑,道:“我怎麼不記得了?我就是討厭他那副神態,裝腔作勢,假惺惺的。”
趙瑢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道:“他也有自己的難處。”
“沒看出來,”趙振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語氣滿不在乎地道:“我與他大概是命里犯沖,相看兩厭,恐怕這輩子都沒個好字了,得虧父皇有遠見,儲君早早就定下來了,否則以我倆的性格,恐怕早就斗個你死我活了。”
“阿振!”趙瑢略微皺起眉,不贊同地看着他,語氣難得有幾分嚴肅:“隔牆有耳,慎言。”
趙振撇了撇嘴,到底沒再說什麼,他想了想,忽而又道:“皇兄,說起來,我倒想要麻煩你一樁事情。”
趙瑢道:“什麼事情?”
趙振搓了搓鼻子,面上又出現了之前的那一種猶豫之色來,含糊道:“你能幫我要一個人么?”
趙瑢是看着這個弟弟長大的,這麼多年從沒見他有過這種情態,略微一想,道:“要什麼人?向誰要?”
趙振道:“要一個女子,她是……是老四府里的。”
趙瑢:……
他驟然反應過來,敏銳道:“就是你昨天夜裏看中的那個女子?她是四弟的侍妾?”
趙振這次就非常乾脆地答道:“是,昨天就是老四把她帶走的,沒聽說過老四娶側妃,大概就是姬妾通房之流,皇兄你替我向他說一聲,就說我願意拿十個美人與他換。”
趙瑢半晌無語,心道,你方才還說人家假惺惺,裝腔作勢,不屑與他來往,甚至不巧碰上了也要避而不見,這會兒倒是想起人家府里的人來了。
趙瑢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只幫你問一聲,他若不答應,我也不好說什麼。”
趙振頓時來了精神,道:“這是自然。”
趙瑢又問:“你瞧中的那個美人,叫什麼名字?我也好與四弟提。”
趙振想了想,道:“名字我昨日問了,老四不肯告訴我,只記得他當時喊了她一聲……隱約是叫阿幽。”
“阿幽……”趙瑢念了一遍,面上浮現出若有所思之色。
趙振見他這般,道:“皇兄,你知道她?”
趙瑢搖搖頭,道:“從未聽說過,或許確實是姬妾侍女這一類身份,這樣,我替你向他問一聲,他若是答應了,我到時候再告訴你吧。”
聞言,趙振面上浮現出欣然的喜色,道:“那就暫且謝過皇兄了,此事若成,我便算欠了你一份大人情。”
趙瑢笑起來,溫聲道:“什麼大人情就算了,日後你來我府里,別總是亂髮脾氣,板着一張臉嚇人,我就謝天謝地了。”
趙振自然滿口應承下來:“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