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好說歹說,趙羨信誓旦旦,會有更好的地方安排給蠱蟲之後,姒幽這才終於同意讓他把蠱蟲從床上拿下去。
不過直到最後,她仍舊不理解,為什麼趙羨就是不肯將蠱蟲放在床上,床上又軟又暖,不好嗎?
她坐在床邊,雖然是坐着的,語氣里卻自有一種別樣的沉靜氣度,淡聲道:“你若是不喜歡蠱蟲,大可以換一張床睡,或者我換一張床。”
聞言,趙羨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立即道:“我沒有不喜歡蠱蟲。”
姒幽仔細望着他,趙羨便只能讓自己眼底的坦誠更加真切些,過了片刻,姒幽才相信了他的話,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願意讓它們在床上?我養的蠱蟲很乖,並不會隨意攻擊人,更何況,它們都在竹管里,輕易不會出來。”
趙羨沉默片刻,道:“我們這裏的人,不會將養的東西放在床上,床對於人來說是很好,但是對於蠱蟲們來說,卻並不一定是最好的去處。”
他說著,又道:“你也不是蠱蟲,怎麼知道蠱蟲一定會喜歡待在床上?”
姒幽想了想,竟然無從反駁,頓時陷入了沉思中,開始思索起來,蠱蟲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床。
趙羨見她若有所思,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方才這短短几句話的功夫,已經耗費了晉王殿下畢生的智慧了,幸好巫族沒有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一說,否則還不知能不能糊弄得過去。
是夜,姒幽睡在床裏邊,趙羨將她擁在懷裏,心情既溫暖,又複雜,最後嘆了一口氣,直到半夜方才無奈睡去。
心上人在懷確實是一件好事,可是再好,也不能天天這麼熬着啊。
凌晨時分,姒幽忽然睜開了雙目,無聲無息,她原本是側着的,這時輕輕動了動,轉過頭來,往外面望去。
趙羨一雙手仍舊擁着她,力度不大不小,既不會壓着她,也不會讓姒幽睡熟了滾出去,姒幽這麼一動,他便醒了,警覺地睜開雙目,正欲開口,卻被姒幽先一步伸手,壓住了嘴唇。
趙羨立即意會,閉上嘴,側耳細聽,一點輕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腳步聲自外面傳來,有人。
船艙角落裏點着一盞落地白銅燈台,此時燈油乾涸,燭光幽幽,將滅未滅,姒幽的眸子被那輕微的光芒點亮,折射出如琥珀一般的光。
那腳步聲漸漸近了,輕得彷彿一陣微風,來人很是小心,而且速度不慢。
噗地一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燈台上的那一點光倏然熄滅了,整個船艙陷入了濃重的漆黑之中,什麼也看不見了,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寂靜的空氣中只能聽見兩個呼吸聲,輕而淺淡,然後,慢慢的,姒幽聽見了第三個呼吸聲,往這邊靠近。
船艙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了,一道漆黑的影子迅速躥了進來,門再次又被輕輕合上,動作奇快無比,這段期間,一絲絲響動都沒有發出,可見來人的小心程度。
姒幽沒動,她仍在觀察那人,呼吸聲漸漸近了,已經到了床邊,若不是她聽覺分外靈敏,恐怕此時都無法察覺到,他們的床頭竟然站了一個人。
看那人身量,應當是個男子,身形頗為瘦削,否則動作也不會如此靈便了,姒幽看着他,略略傾身,在床頭小心地摸索着,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姒幽微微眯起眼,心道,原來是個竊賊。
正在這時,那人的動作微微一滯,他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拿起來疑惑地摸了摸,過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什麼,登時顧不得許多,驚叫一聲,甩手便扔了出去。
“嘶……”
蛇吐信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角落傳來,大概是赤蛇被他這一扔,給摔醒了,那竊賊驚喘一口氣,卻聽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幽幽地說了一句什麼,音調古怪,卻是從未聽過的話,映襯着這漆黑死寂的夜色,愈發詭譎。
好似從地底下傳來的一般,叫人聽了不由雞皮疙瘩爬了滿身。
趙羨坐起身來,向那人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妄動,那蛇就在你腳旁邊,若咬一口,藥石無醫,只能把你扔到江里餵魚了。”
那竊賊頓時僵住了,果然不敢再亂動。
加了燈油之後,房間的燈燭很快再次亮起,整個室內被照得通明,果然地上有一條赤紅色的小蛇,正趴在那竊賊的腳邊,彷彿隨時都會探頭咬一口。
那竊賊是背對着姒幽的,看上去似乎是個年輕人,穿着深色的衣裳,姒幽披衣下床,趙羨正放下火摺子,見她赤着一雙雪白的足走下來,立時皺了皺眉,道:“阿幽,穿上鞋。”
姒幽低頭看了看,隨意地蹬上鞋,動作十分敷衍,令趙羨心中頗是無奈,姒幽卻轉到那竊賊身前,看清楚了他的臉孔,纖長的眉輕挑,道:“我見過他。”
那青年原本垂着頭,聽見這古怪的口音,不由抬起眼來,望見了姒幽,整個人頓時愣住了,眼底閃過驚艷之色,看上去獃獃的,半晌都沒回過神。
趙羨見狀,眉心不悅地皺起,斥責道:“亂看什麼?”
青年只好又撇過頭去,哪知姒幽竟然又跟着轉過去,一雙如墨玉般清冷的眸子盯着他看。
青年的臉頓時漲紅了,竟然有些無所適從起來,完全不像一個半夜偷着進來摸東西的梁上君子。
趙羨的臉黑沉如鍋底,姒幽卻壓根沒注意,對他道:“我們當時在那個很多人的屋子裏的時候,他也在,拿着一件衣裳。”
聞言,趙羨微愣,立即便想起來了,姒幽說的是那個當鋪,當時確實有一個青年,拿了一件衣裳去典當,反而被當鋪夥計嘲笑了一通。
趙羨微微眯起眼,走到那青年面前,問道:“你是跟着我們上船的?”
青年撇開眼,不與他對視,口中喏喏道:“什麼跟着你們上船的?我不知道……我要去東山探親,才坐的這條船。”
趙羨幾乎要冷笑出聲了,他上下打量那青年,慢慢地道:“聽聞慶州府來了一個流竄作案的江洋大盜,我看你就挺像的,南方口音,行動也甚是熟練,想必行竊的經驗很足……”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果然見那青年面上有一閃而逝的驚色,這下他心底幾乎敲定了,這青年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江洋大盜,再不濟也是一名慣犯。
也實在是運氣不濟,居然偷到他們二人頭上來了。
姒幽彎下腰,將地上孤零零的赤蛇撈起來,隨意纏在手腕上,這赤蛇原本是老祭司養的蠱,都說物肖主人,如今老祭司已死,它從前有多囂張,此時就有多畏縮。
動物向來便是十分敏感的,它能夠感覺到面前人的威脅,所以完全不敢動,任由姒幽將它纏成了一條麻繩,簡直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那青年驚奇地看着姒幽的動作,小聲吶吶道:“這蛇是你養的么?”
姒幽聽了,便看向趙羨,道:“他在說什麼?”
趙羨看了那青年一眼,解釋道:“他問這蛇是不是你養的。”
青年又道:“這蛇很毒的,若被它咬一口,不出十息便會死去,你……你最好不要養了。”
趙羨長眉一挑,道:“你見過這種蛇?”
青年不說話了,緊閉着嘴,一副不想與趙羨對話的模樣,趙羨見他這般,哪裏還有不明白的?感情是惦記着姒幽呢,於是冷笑一聲,叫了隨行的差人來,當著那青年的面,吩咐道:“此人行竊,或許正是那個江洋大盜,先把他捆起來,仔細看好了,等到了京師,即刻押去順天府審問。”
那幾個差人驚了一下,萬萬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連連告罪之後,這才將那青年牢牢捆了,帶下去了。
這場風波就此平息,船沿着河流一路行駛,終於趕在了年前,駛入了京師的東城碼頭,停靠在岸邊。
這幾日天氣尚好,陽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年關越近,碼頭上到處都是商船與客船,熙熙攘攘,擠成一片,大概是因為再過幾日就要過年了,所有人都很忙碌。
六個差人分為了兩撥,其中三人押送着那青年竊賊去送官,另外三人便護送着姒幽與趙羨兩人去往王府。
他們辦事到底還是利索,很快就租了一輛馬車來,請兩人上車,不多時,馬車便轔轔行駛着,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車簾就沒有放下來過,姒幽舉着那車簾,一邊往外看,見什麼都新奇,什麼都是沒見過的。
趙羨見她這般,索性替她將車簾掛了起來,車窗大開,能將外面的景緻盡收眼底,於是,外面也就能清楚地看見了車內的人。
一旁的酒樓雅間內,數位年輕公子正聚集在一處,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有人忽然道:“乾之,你在看什麼?”
另有一名年輕公子笑着打趣道:“是看到了什麼美人兒?”
那被稱作乾之的青年身着藍色衫子,氣度不凡,一看就知其出身非富即貴,他聽了朋友們的話,並不反駁,目光仍舊望着樓下,欣然道:“倒叫你說對了,方才還真的見着了一名美人。”
“在哪裏?在哪裏?”
一群人蜂擁着擠向了窗邊,探頭往下張望,卻見一輛馬車噠噠遠去,很快便消失在街角,沒了蹤影。
“沒見着美人啊。”
“乾之兄給指一指。”
眾人催促着,溫乾之笑笑,道:“就在方才那馬車上,都走遠了,如何還能看到?”
於是眾人唏噓不已,分外遺憾,溫乾之卻不禁回想起方才那驚鴻一瞥來,少女身着素白的衣裳,坐在窗邊,表情清冷,卻又帶着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意味,就彷彿初冬里的第一片雪,降落在了這繁華的紅塵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