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世·少年
黎池看着面前血流漂櫓的場景,記憶深處的那件恐怖的往事便開始一戳一戳地刺激着他的大腦,讓他幾乎有些呼吸不過來。
而尚辭乍然見着這樣慘烈的景象,一時沒忍住反胃吐了。“師兄,嘔......”他用手死死捂着嘴巴,不想讓口中的穢物髒了黎池的眼睛。
“你還是吐出來吧。”黎池盯着顏色不斷加深的血水,語氣沉重,“若是弄髒了手,這裏可沒有清水給你凈手。”
水能夠滌盡污濁,在這裏卻成了奢望。
木船靠岸的時候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便悠悠地靜止不動了。一面破爛的旗幟扎在堤岸處,在風裏獵獵作響。佈滿裂痕的木匾倚靠在旗柱上,上面有兩個用木炭寫就的歪斜大字,笨拙粗爛。
“水寨。”黎池看着木匾上的那兩個黑字,輕若蚊蠅地念了出來。
“水寨?”尚辭把自己吐得頭暈目眩后,這才覺得稍稍好受了些。他縮在黎池身後,腦袋微微探出來,“這是個土匪寨子?是那伙水上匪賊的?”
這麼問了幾句,他心裏又忍不住編排——人家一般都叫“黑風寨”、“猛虎寨”,要多威武就有威武,要多雄壯就有多雄壯。這個勞什子“水寨”,不會是因為在水上所以就得了這麼個名吧?
還真是無趣得緊。
黎池沒有回話,長腿一伸便踏上了這方被鮮血浸淫的土地。
尚辭感覺到身前一空,小心臟便也跟着一抖。“師兄,你走慢點。”
兩個人雖然行走時極度小心,但白色衣擺處還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腥臭的血液。但因為雲夢澤弟子的雲袍具有自動排濁的功效,他們身上的衣裳很快又變得潔凈如初。
這座島嶼四面環水,可謂渾然天成的巧妙。
二人進入水寨之後,發現這裏竟是一個小型村落。除卻堤岸的那些屍體,村落里的羊腸路上亦是躺着戳滿窟窿的屍體,同樣面色猙獰、血流不止,昭示其生前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黎池神色一暗——從進來為止,自己見到的屍體就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恐怕水寨里的人都死光了。那兇手究竟是有着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把這一整個寨子的人都屠殺殆盡?他蹲下來細細翻了幾具屍體,這便瞥見他們衣領下的隱蔽處有幾縷攀緣上來的暗黑遊絲。他神色微變,正想再進一步探查,卻被尚辭的突然警示給打斷。
“師兄,你左側草叢裏有個黑影!”
黎池立馬循聲打出一道符咒,同時將腰際的長劍一把抽出。這個地方血屍遍地,詭異至極,因此他出招亦是用盡全力。枯黃的草叢還帶着甜膩的血腥味,銀色劍光破空斬草,劃開重重迷霧。
然而目光所及,出現在面前的,卻是一個身穿粗麻布衣的小少年。除了一張白凈的小臉,他全身上下都被鮮血浸染,尤為滲人。見有人一劍刺來,那小少年清亮的瞳仁里映着突如其來的寒芒劍光,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黎池心下一凜,手中力道旋即向旁邊卸了幾分。
於是,這柄日後被世人稱為“破世”的神劍,就這樣明晃晃地一頭扎進了混着血水的泥濘里,劍身嗡鳴不休,似乎在訴說著天大的委屈。
“我的天!”尚辭在邊上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他忙不迭趕上前去把黎池的佩劍拔了出來,然後哆哆嗦嗦地遞還給原主。
劍鋒處滴下幾道混着泥濘的血水,濺落在黎池的雲履上。他面色不善地看了眼此刻“不堪入目”的佩劍,一言不發就開始施用清潔術。足足用了五六遍,確定自己的寶貝佩劍一塵不染后,他這才冷着臉把它拿回來重新別好。
“那個,你沒事吧?”尚辭一邊在心裏吐槽黎師兄令人髮指的潔癖,一邊偏頭看向那小少年。
小少年似乎才緩過神來,此刻聽得有人問話,他便“撲騰”一聲坐倒在地,瘦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着。他眼眶微微發紅,襯得桃杏小臉更是白凈,而死死抿住的嘴唇像極了一彎倒弦月,讓人幾欲伸手將他這副愁容撥正回來。
尚辭仔細打量着他,腦中立馬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傢伙,長得還挺好看的。
緊接着,他心底亦難免升起些許愧疚——都是因為自己方才大驚小怪,才使得黎師兄險些就傷了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傢伙。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再度開口,便見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傢伙用滿是鮮血的手抹了抹臉頰,口中狠狠啐道:“操,嚇死老子了!”
“......”尚辭本想說出口的安慰話語忽然就這樣噎住了。
“你是這水寨的人?”黎池忽而出聲,語氣平淡。
“老子是!”小少年很有氣勢地瞪了回去,但因為黎池差一點就將他給砍了,語氣里不免帶了些怪罪的意味。“操!你剛剛差點殺了老子。”
“......”生在匪賊窩的孩子,說起話來果真是“與眾不同”。尚辭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小少年在黎池面前左一個“老子”又一個“操”,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肝疼。
這如同謫仙下凡、純凈無邪的黎池師兄,應最是聽不得這些污言穢語,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把人給打了?尚辭咽了咽口水,睜着雙大眼睛繼續看下去。
黎池面色如常,目光在他滿是鮮血的身體上一掃而過,“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你自己不會看嗎?死人了,死光了。”小少年翻了個白眼,拍拍有些發軟的小腿肚子,然後又站了起來,“真是白瞎了這麼雙好看的眼睛,操。”
黎池依舊沒有什麼反應,但尚辭可聽不下去了。他略一皺眉,立馬欺身上前鉗住這小少年的衣領,口中威脅道:“你嘴巴放乾淨些。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瞎說什麼‘老子老子’......”
“你才七八歲的小屁孩!你全家都是七八歲的小屁孩!”小少年聞言頓時炸毛了,二話不說直接一掌拍在尚辭的肩頭,眼中閃過鬱氣,“老子十三了!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