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yer 01 牛郎的杯具人生
()HostClubEden,幽暗的後巷裏空氣冰涼刺骨,夜店街紙醉金迷、歌舞昇平的喧囂像是蓋上了一層薄紗般有一些朦朧。
青年搖搖晃晃地推開Eden的後門,踉蹌着跑到後巷水池邊,還沒來得及站穩,胃部忽然一陣翻湧,毫無預兆地就一下吐了出來。
像是有一團火焰從胃部一直燃燒到口腔,劇烈的不適感讓他頭暈目眩。
這副狼狽的樣子與青年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以及身上穿着的高檔西裝實在是格格不入。
擰開水龍頭,用雙手接了些冰涼的自來水潑到臉上,頭腦方才清醒了一些。
半掩着的後門忽然被什麼人推開,金髮的男人倚靠在門框上,臉上帶着抹嘲弄的笑。
“什麼嘛,原來NO.1的褚弈酒量那麼差啊。”男人的聲音里也帶着無法掩飾的笑意。
“開玩笑,怎麼可能是我酒量差,是那個女人的香水太嗆人了。”叫做褚弈的青年從西裝胸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臉。
“不過那個女人很有錢嘛,一下子就開了兩瓶DomPerignon,今天晚上你又是大豐收了。”金髮的男人側過頭,臉上帶着點羨慕的表情。
褚弈沒有理會他,整了整衣領,把手帕放回口袋。
抬頭向著巷口望去,這片街區每到夜晚總是霓虹閃爍,燈紅酒綠,讓人一時有些恍惚。
今晚是大豐收又如何,反正那點錢連用來還高利貸的利息都不夠。
褚弈搖了搖頭,雙手插.進西褲口袋,正打算就此回到店裏,金髮男人卻忽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啊,對了,聽說你好像很缺錢?”男人在他耳邊低聲問道,“其實賺女人的錢還不是最快捷的方法噢。”
什麼?青年愣了愣,微微側目,露出疑惑的神情。
看到預料之中的青年的反應,金髮男人勾起唇角。
“因為做男人的生意會賺得更多,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狡黠的笑容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蠱惑。
你一定會有興趣的,男人在心裏已經這樣猜測。
然而,褚弈卻毫不猶豫地打掉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順帶側過頭白了他一眼。
“那麼好的生意還是留着你自己做。”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鑽進店裏去了。
“切,幹嘛跟錢作對,長了張那麼漂亮的臉真是浪費。”望着青年的背影,金髮的男人低聲念叨了一句。
……
大堂由各種帶着水晶質感的材料裝飾成暖色調,搭配絢麗的燈光,成就最繁複的奢華感。
四處是談笑與酒杯碰撞的聲音,黑色實木的桌子邊坐着穿着華麗到誇張的女人們,其中有拿着丈夫的錢出來尋歡作樂的寂寞貴婦,也有自身家底殷實卻愛好花天酒地的富家小姐。
Eden的Host們圍繞在女人們的身邊,以最溫柔的微笑,最體貼的服務以及最甜蜜的話語取悅着她們。
HostClub,這裏的所有微笑都是虛假的,賣笑的人明白,買笑的人更明白。
那些內心空虛的女人們只不過是來這裏花錢換取一場短暫的夢而已。
“褚弈,上哪裏摸魚去了?5號桌的客人等着你呢!”Eden的店長衝著從後門低頭進入的青年大喊了一聲。
褚弈點點頭,一邊展露出最動人的微笑一邊向著5號桌走過去。
穿着金色系禮服圍着裘皮圍脖的女人一邊淺淺地啜飲着杯中的紅酒,一邊向褚弈點了點頭。
穿得還真是誇張……褚弈在心裏咋舌。
“宋小姐,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微微欠身,褚弈輕輕拉起女人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女人露出燦爛的笑,拍了拍旁邊的沙發空位,讓褚弈坐下。
“開一瓶DanielMoreau!”女人伸手衝著侍者喊道。
“5號桌一瓶DanielMoreau!”侍者一邊向台小跑過去一邊大聲道。
店長和褚弈的領班的臉上已經綻開微笑,其他還沒有得到指名,或者得到指名卻沒有開什麼值錢的酒的牛郎們紛紛向褚弈投來羨慕或者嫉妒的目光。
在HostClub工作的牛郎們的薪水是直接與客人的消費額掛鈎的,而酒的價錢幾乎佔到了客人消費額的全部,因此只有讓客人捨得花錢開幾瓶好酒,牛郎們的薪水才會有保障。
侍者以半跪的姿勢打開香檳,為二人的玻璃杯中盛入冰塊,接着倒入半杯酒液。
女人舉杯與褚弈輕輕對碰,喝了一小口便往褚弈身邊挪了挪。
“最近有想我嗎?”一邊用甜到讓人膩味的聲音在褚弈耳邊問道,一邊將手挑逗地放到褚弈的大腿上。
“無時無刻不在期盼宋小姐的到來。”褚弈微笑着公式化地回答,盡量溫和地將女人的手從自己大腿上推開。
女人依舊不屈不撓地挨近褚弈,用她自己身體的其他部位接觸褚弈的身體,進行的也都是些沒有營養的話題,酒喝完了一瓶便利落地再開一瓶。
寂寞的女人真是比什麼都難應付。
職業Host是不允許與客人發生性關係的,畢竟他們不是男妓。
來牛郎店的客人自然也不會不知道這條默認的規則,所以糾纏了許久,女人還是獨自離開了。
今晚喝的酒已經太多了……
褚弈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靠在走廊的牆邊稍事休息。
“吶,那個女人是出了名的難纏啊,陪她半小時有陪別人兩小時那麼累?”
抬頭瞥去,竟又是那金髮的高挑男人。
褚弈不置可否地重新低下頭,他只想安靜地等待下班。
“陪她耗上半個晚上也賺不了多少錢,但是做男人的生意就不同了噢。”男人果然對剛才失敗了的遊說還不死心。
這次褚弈什麼都沒說,連看他一眼都不屑,直接從他眼前走過,離開了走廊。
……
畢恭畢敬地拉開車門,扶着雍容華貴的富太太坐入車內,深深地鞠躬,然後目送高檔跑車駛離的背影,最後才能卸下臉上偽裝的微笑。
褚弈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兩頰,一整晚保持營業性的微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打烊的時候已經快要凌晨四點,換了身舒適輕鬆的休閑服,褚弈有些步履不穩地走向地鐵站。
清晨第一班地鐵剛剛駛動,褚弈小跑了幾步沒有趕上,懊惱地停下來喘了口氣。
一抬頭,忽然發現地鐵里的廣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換成了最近人氣急升的搖滾樂隊Eternal的宣傳海報。
心裏微微一顫,興奮感一點點膨脹開來。
那是褚弈最近十分喜歡的樂隊。
四個飛揚跋扈的年輕男人,臉上是張揚的笑容,抑或不羈的神情。
“超人氣搖滾樂隊Eternal小型LIVE,5月7日inK'sHALL,與實力偶像的近距離接觸,訂票熱線12345678”
廣告語真是沒什麼吸引力,跟那樂隊的銳氣完全不合嘛。
演唱會自然是十分吸引人,不過……錢還是更應該用在刀口上,去看LIVE似乎太過奢侈。
褚弈聳了聳肩,走到安全線之後,等待下一班地鐵的到來。
回憶趁着這個空當悄悄蔓延上來。
兩年之前,還在大學的他,也曾經是人氣地下樂隊的結他手。
那個時候媽媽還沒有跟着別的男人跑掉,爸爸也沒有嗜賭成性到欠下一百多萬高利貸,他還是可以每天睡足7個小時,懶洋洋地抱着書本去上課,下午背上電結他到學校體育館的地下室與隊友們練習到天黑。
偶爾興起時也會包場酒,開場微型LIVE,雖然能夠進場的fans不多,但是那種志同道合者一同狂歡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可是現在呢……
每天醒來對着鏡子,那張本該年輕的臉卻一天比一天憔悴,黑眼圈深得可以去COS國寶,一周的睡眠時間加起來或許只有過去的三四天那麼多。
白天在肆意壓榨勞動力的企業里賣命,晚上化個妝掩蓋下疲勞,帶上職業性的微笑去夜店裏諂媚地討女人歡心。
這樣下來去掉一個月的吃住開銷,剩下的錢還完高利貸也幾乎沒有剩餘了。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現在這雙手還能拿起撥片彈結他么……
地鐵呼嘯而來帶起一陣風,褚弈如夢初醒。
車廂里冷冷清清,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正耷拉着腦袋打算小睡一會兒,忽然響起貝斯的聲音,接着是結他和鼓的加入,層次分明的完美搭配,最後響起的是一個清亮細膩卻又不失力度的男聲……
褚弈的心跳驀地加強了一瞬,恍然抬頭,發覺對面懸挂着的屏幕里,四個年輕男人組成的樂隊正演繹着一首熟悉的曲子。
是最近大街小巷隨處可以聽見的Eternal新專輯的主打曲,這張專輯他也一如既往地買了。
黑色長發的主唱身材纖細,歌聲卻彷彿能夠滲透人心。
一頭凌亂金髮的貝斯手幾乎一邊彈奏一邊跳躍着,耳廓上一排金屬裝飾在燈光下閃爍發亮。
打鼓的男人看起來最為穩重,身體隨着鼓點節奏一同起伏。
高大的結他手一直彈得十分投入,微閉的眉眼顯得清秀而冷峻,領口之下漂亮的鎖骨若隱若現……
畢竟那是很心水的樂隊,忽然看到他們的MV還是會心跳加速,血液沸騰。
褚弈看得有些入神,恍惚之間在那結他手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超人氣搖滾樂隊Eternal小型LIVE,5月7日inK'sHALL……
剛才的海報廣告語適時地浮現出來。
要不要就難得奢侈一下,去看他們的LIVE呢。
那種久違的興奮感似乎讓人慢慢開始期待,當年的自己也是以出唱片和開LIVE為夢想地玩着樂隊。
但是入場券一定不便宜,如今的自己身負百萬債務,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隨心所欲花錢的少年了。
褚弈自嘲地搖搖頭,算了,面對這樣的生活,夢想什麼的已經成為奢侈品,早就無力去追逐了。
……
每天都是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裏,缺覺和酒精一點點侵蝕着身體。
狹小的空間裏堆滿了各種雜物,唯獨擺放着CD架與電結他的一角看起來特別整潔。
斑駁的牆面張貼着Eternal樂隊的海報,右下角倔強地翹起,露出掉漆的牆壁。
往CD機里塞入一張唱片,褚弈東倒西歪地陷入沙發里,仰頭望着那張海報,似乎整個灰暗房間中只有那裏是閃爍着光芒的。
SOLO的結他前奏響起來,手指不自覺地跟着音節彈動,想像着海報中站在主音左邊的男子彈結他時的手指動作,褚弈微微閉上眼睛。
三年之前他還可以像他一樣站在小小的舞台上彈結他,三年之後他卻只能像這樣用想像祭奠那段時光。
電結他被封在包里擺在牆角積灰,熱情其實已經一點一點被生活熄滅。
但是,心裏總有那麼些奇怪的感覺,每次聽着Eternal的音樂,心裏的某處就有什麼像要跳脫出來一般……對了,那是不甘。
褚弈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讓現實主宰一切。
迷迷糊糊地在音樂聲中睡去,似乎夢到自己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候……
忽然響起另一個音樂聲,與充溢房間的搖滾樂有些格格不入,褚弈猛然睜開雙眼——是他的手機在響。
煩躁地關掉CD機,褚弈按下手機的接聽鍵。
“喂,請問是褚弈先生嗎?”對面傳來的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褚弈愣了愣,應了聲“是”。
“我是S市公安局A區分局的幹警,請問褚安是您的父親嗎?”
“……是。”褚弈嘆了口氣,按了按眉心,警察打來的電話,電話中又提到父親的名字,那麼毫無疑問是他又犯了賭癮。
“是這樣的,您父親涉嫌參加賭博,我們暫時拘留了他,需要繳納1000元罰金,您父親說您會替他交,麻煩您現在來A區分局好嗎?地址是……”
果不其然……
掛了電話,褚弈重新跌坐進沙發里,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怒火一點點從心底燃起來。
猛地站起來,洗了把臉帶上錢包鑰匙就出了門。
到達公安局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摸索着找到拘留室,那中年男人看到褚弈的時候兩眼都放了光。
“小奕,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褚安抓住兒子的手。
褚弈不理會父親,只是按照程序交清罰金。
“以後別再賭了,下次再讓我碰見你就不止是罰款那麼簡單了,我可以拘留你十五天。”警察叔叔語重心長。
“警察先生,下回您再抓到他請關他二十年。”褚弈冷冷丟下這句話,甩開褚安的手大步走出去。
“小奕,小奕!”中年男人追出去,擋在褚弈面前,“小奕,那個……我把下個月的生活費都押在枱面上了,結果都讓警察沒收了去,你看是不是……”
褚弈差點現場吐血三升,推開男人徑直往門口走。
“哎!小奕!”褚安哭喪着臉拽住兒子的手臂,“我是你爸爸啊,你不會真的見死不救?”
“你以為一直以來賣命救你的是誰?你以為你欠下的高利貸一個月連本帶利要還多少錢?一天24個小時我拿20個小時出來工作,就差去賣身了!”噼里啪啦把心裏的不滿全部傾倒出來,褚弈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空氣,只覺得胸腔里冷得難受,“為什麼,明明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你為什麼還要去賭錢?”
“我……”男人羞愧地垂下頭,自知理虧也實在沒有辯解的立場,“對不起,是我錯了。”
“錯了一次又一次……已經夠了。”褚弈搖搖頭,無力地笑,“高利貸我已經替你背了,拜託你不要再節外生枝,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印鈔機。”
“……”
“我這裏還有點錢,你湊合著下個月用。”褚弈從錢包里取出一疊粉紅色的票子塞進褚安的手裏。
話說得再絕,那畢竟也是自己的父親。
“小奕,謝謝你……”
“真想謝我就戒賭。”拋下這句話,褚弈大步向著公交車站走去,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