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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佑安一開始訂的也是軟卧,跟李西嶽他們緊挨着,後來一想不妥,部長才坐軟卧,自己怎麼能坐軟卧呢?於是緊着換了車票,訂一張跟軟卧車廂緊挨着的硬卧票。至於去北京的理由,自然難不住他,他讓***非物質文化遺產司傅處長給局裏發了一份急件,說是南州李家堰篆刻和石雕文化申遺還有許多要補充的工作,要他去一趟北京。申遺現在是大事,南州文化局現在也就這項工作還能引起市裡領導的關注,他去北京,自然沒人說什麼。
周二下午六點半,於佑安早早來到火車站,為了不引人注目,他把司機小祁和杜育武提前打發了回去,一個人提着包,步態從容地進了候車室。南州藝術劇院院長尚林楓的老婆龔一梅早就候在那裏,看到他,笑吟吟迎過來,從他手裏接過包,殷勤地問:“這麼早就來啊於局長,這才幾點?”於佑安咳嗽一聲,這話問得他不好回答,眉頭皺了一下。龔一梅沒察覺,依舊熱情很高地說,“我家老尚剛還打電話呢,他真是想為您送行,於局長不給我們這個機會。我說等局長出差回來,一定為於局長接風。”於佑安淡然一笑,“不麻煩了,老尚他也挺忙的。”目光四下一瞅,不見有熟人,才落落大方地往貴賓室去。
龔一梅身材胖大,好像比於佑安要高出半個頭,這女人平時就殷勤過分,逢年過節總拉着尚林楓往於佑安家跑,去年春節於佑安家的衛生還是龔一梅帶着鐵路上一幫姐妹打掃掉的。這次機會對龔一梅來說更是求之不得,自從於佑安打電話訂票,她就一直跑前跑后的忙着。
於佑安並不想搭理龔一梅,這一家人有點煩,當初尚林楓從藝術劇院副院長提升院長,龔一梅就圍追堵截了他半年多,啥東西都往他家搬,差點把他家搞成百貨倉庫。後來尚林楓到了院長位子上,龔一梅似乎來得不那麼勤了,可是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文化旅遊分家后,龔一梅的步子又頻繁起來,於佑安知道,文化局現在還缺個紀檢組長,龔一梅想讓尚林楓儘快挪到這位子上來。
位子不是他於佑安定的,於佑安對龔一梅的熱情就有些警惕,但這次去北京,買票換票什麼的,又不能不麻煩龔一梅,對龔一梅送上的熱情,於佑安只好接受。火車搖搖晃晃駛出了南州,於佑安心裏一陣陣緊張,他是如願要去為自己的仕途長途跋涉了,可李西嶽呢,怎麼望穿秋水還是不見人?難道消息是錯誤的,或者李西嶽臨時改變了主意?上車到這會,他已往軟卧車廂去了好幾趟,想裝作無意地跟李西嶽打個碰面,可是車廂里壓根就沒出現過李西嶽,章山和她母親蘇萍也沒看到,他幾次都想打電話給徐學謙,想問個究竟,又怕徐學謙笑話他。人家也沒讓他跟着屁股往北京追啊。罷、罷、罷,如果到徐州,仍看不到他們,自己就下車。
“先生,你踩到我裙子啦。”一個不滿的女聲傳過來,於佑安回身一看,一時髦女郎正在弓身翻騰自己的行李箱,他的腳正好踩住了人家裙子,讓人家起不了身。
“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於佑安沖女郎笑笑,挪開了腳。
“先生,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我頭暈,睡不了上鋪,行個方便好嗎,我倆掉一下,差價我可以補給你的。”
於佑安還是頭次遇上這事,也是,以前出門哪用自己操心,秘書或隨行把一切都準備好,就等他上床睡覺,再說這些年也很少乘火車,更不會坐這種人擠人人踩人的硬卧。於佑安剛要說不行,自己哪能受得了上鋪,猛見車廂那頭閃過一影子,很像章山,扔下滿懷希望的女郎就往過道處跑去,那影子閃了一下又不見了,於佑安往前追了幾步,被列車員擋回。
“先生,請回到您座位上好嗎,我們要登記。”
這時候他的手機蜂鳴了一聲,打開一看是金光耀發來的短訊:部長已於開車半小時前進站,我親自送上去的,祝福你啊於局。
原來提前進了站啊!於佑安心裏湧上一股快意,感覺身子一下輕鬆,想着要是剛才那女郞還跟他換鋪就換給她吧,反正就一晚,也累不到哪。誰知回到座位,見那女郎已躺在他對面鋪上,跟她換鋪的是一中年男人,禿頂,目光有些賊,嘴一笑露出兩顆黃牙。女郎見於佑安看着她,目光恨恨一剜,掉過身子聽音樂去了。於佑安訕訕一笑,坐在鋪上計劃起來。
跟李西嶽打照面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車廂里已經很安靜了,於佑安裝作抽煙候在過道口,他想李西嶽不至於一次廁所也不上吧?苦候了兩個多小時,李西嶽終於從八號車廂走過來。於佑安扔掉煙,抖擻起精神迎了過去,在李西嶽將要跟他擦身而過的一瞬,突然熱情地說:“是部長啊,這麼巧。”李西嶽正在想着什麼,於佑安這一聲嚇着了他,等鎮定下來,他問,“你是——”
於佑安愉快地答:“我是文化局於佑安,部長不認得我的,不過……”於佑安本來要說,前些天我托金秘書給部長呈過一份報告,是談文化興市的,部長忙,一定還沒看到。李西嶽卻打斷了他,“怎麼,你也是出差?”
“是,去北京參加申遺會議,部長您是去哪裏?”於佑安站得筆直,就跟辦公室里彙報工作一樣。李西嶽想儘快結束談話,敷衍道,“我陪老領導去看病。”
搶在李西嶽走開一瞬,於佑安又道:“有我幫忙的嗎,我在7號車廂56座,如果需要……”
“不用了,你忙吧,我去見個人。”李西嶽說完就走了,於佑安意猶未盡地站在那裏,目光追隨着李西嶽遠去的身影,心裏道,“他不認得我的,也不想知道我是誰。”
回到座位上,於佑安心又踏實了,部長才來兩個月,會認識幾個人呢,再說這種場合,認識了人家也會裝不認識,就跟自己到基層,一樣怕別人套近乎。關鍵是這趟北京要充分利用好,一定要加深影響,要讓李西嶽牢牢記住,南州有個於佑安,這人工作紮實,安全可靠,值得信賴。
坐了一會,於佑安看見李西嶽在車長和兩名乘警的簇擁下走過來,原來李西嶽是去找車長。他緊忙站起,遠遠地沖李西嶽行注目禮。李西嶽好像忘了他一樣,一臉沉重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目光掃都沒朝他這邊掃一下。於佑安自我安慰道:“行啊,能讓他知道自己出差坐軟卧就行。”
肚子這時候叫起來,下午吃得不紮實。心裏一有事,於佑安就吃不下飯,這是個壞毛病。不過有這壞毛病的人不只他一個,幾乎官場上奔達的,都犯這毛病。於佑安順手打開上車時龔一梅硬塞他手裏的膠袋,想找點東西安慰安慰腸胃,翻騰半天忽然翻出一信封來,嚇得他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怎麼會有這個?於佑安仔細地衝上下左右看了看,昏暗的燈光下,人們大都睡了,似乎沒誰注意到他,這才悄悄拿着信封,鬼鬼祟祟往廁所去。
裏面是兩萬塊錢。確定數字后,於佑安就不那麼緊張了,只是有點慚愧。這筆錢顯然是龔一梅臨時準備的,老尚說不定還不知道。他清楚老尚家裏的情況,拿這筆錢對他們來說也不輕鬆,文化系統的職工大都窮,不比建委啊規劃局什麼的,尚林楓雖說當個院長,可藝術劇院這幾年不景氣,他那個官,也就是個級別,平日還要受“藝術家”們的氣,好在龔一梅能折騰,可這些年花在老尚身上的錢也不是小數目。
人只要一跑官,這錢就老覺得不夠用,於佑安這些年也常常陷到捉襟見肘的地步。沒辦法,成本越來越大,風險也越來越高,有時候投出去還不見得有回報,錯送誤送白送的情況多得是。於佑安就曾把二十多萬誤送給前任市委副書記,當時也是久攻不下,心裏發急,聽信別人一派蠱惑之言,人家拿到錢后不到兩個月就到省里高升了,現在是省發改委第一副主任。他不高升還好,一高升,這錢鐵定打了水漂,你提都不能提。妻子方卓婭為這事怪了他差不多半年,現在一聽送錢,方卓婭就像留下後遺症似地亂搖頭。
但是人在官場走,豈能空着手。有句話叫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於佑安他們多的時候就是這狀態。
廁所里呆了一根煙的工夫,於佑安平定好心情,起身,將錢裝好。既然給了就拿着吧,這次北京用錢的地方多,兩萬雖少但也能救急,至於尚林楓那邊,就暫先欠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