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凡事都要用心思,水澆到哪哪開花,肥施到哪哪長莊稼,心思呢,自然是用到哪哪結果。這是文化局長於佑安的人生格言,甭看它樸素,越是樸素的東西就越接近真理。
下班時間已過了很久,於佑安還呆在辦公室。妻子方卓婭連着打了好幾通電話,催他回家吃飯。於佑安說老婆你吃吧,我這裏來客人。方卓婭生氣道:“客人客人,一天到晚就是客人,你心裏還有沒有這個家?”
於佑安笑笑,並不跟妻子生氣,方卓婭是大夫,在市人民醫院兒科工作,大夫是不懂政治的,就算懂,也只是皮毛。方卓婭眼裏只有病人,於佑安很多事,方卓婭都不參與意見,偶爾說兩句,也是點到為止。這點上方卓婭很聰明,不像有些女人,男人一當官,自己先就把持不住了,輕者參政議政,重者還要指點江山呢。方卓婭同醫院的葉冬梅,每天都要花很長時間說她丈夫,丈夫單位每一樣事,她都津津樂道,坐在辦公室高談闊論的樣子就像她是戴卓爾夫人,其實她只是醫院財務科副科長,不過她丈夫倒是有權,南州規劃局長。
方卓婭不,她從不在外人面前提自己丈夫,更不會對丈夫的工作說三道四,她對於佑安原來還要求高,指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夫貴婦榮一下,後來出了檔子事,方卓婭醒悟了,知道男人有權並不是件好事,所以也不再抱那種妄想了,現在她對於佑安要求很低,第一要注意身體,人可以賣給公家,身體不能。第二不能再有外遇,否則她拿手術刀把他閹了……
這個再字,就證明於佑安已經有過一次外遇了。
有了外遇妻子仍然能原諒你,一如既往地關心你,證明方卓婭是個好妻子,於佑安也這麼認為。所以現在對方卓婭,於佑安基本上是言聽計從順着她性子的,當然有時候也會惹她生氣,男人嘛,最大的特點就是不長記性。
於佑安目前是南州文化局長,對這個職位,於佑安心裏是有怨言的,為此他做了不少努力,想讓自己的“前程”更光明些,更有希望一點,誰知功夫總負有心人,於佑安非但沒能“進步”,反倒離南州權力核心越來越遠。他的老朋友、科技局長華國銳跟他有同樣的境遇,也有同樣的抱負,兩人在一起,時常會發出一些生不逢時上錯花橋嫁錯郞的感慨。下午快下班前,華國銳又來了,先是唉聲嘆氣一番,說這個科技局長實在沒法幹了,說是科技局,可跟科技沾邊的事一點輪不上,整天就顧着給領導提鞋了。於佑安笑說:“給領導提鞋也不錯啊,領導就那一雙鞋,你以為誰都能提,知足吧你。”華國銳怨氣更大,“這鞋跟那鞋不一樣,要是真能提到那鞋,苦死累死倒也值了,我提的是破鞋,領導早就棄到一邊的。”抱怨半天又說,“人家不把你當碟菜啊佑安,有油水的事,能挨着你我?”
於佑安知道,華國銳說的鞋是怎麼回事,最近市裡分給科技局一項工作,為南州科技事業樹碑立傳,重新梳理和總結改革開放三十年來南州科技發展歷程,說是要為南州競爭中國十大科技城做準備。這種事做起來自然沒多大興趣,熱情就更談不上,且不說南州過去三十年科技發展值不值得總結回顧,這種總結回顧跟你個人的發展前景有沒有必然聯繫,單是競爭十大科技城這一說,就很有些滑稽。“科技南州”是上屆**提出的,南州實在找不到突圍的路,**絞盡腦汁,搞了幾次專家會診,又論證了若干次,最後竟提出個“科技南州”,讓人哭笑不得。南州有什麼科技呢,衛星、**、還是高速火車?就連號稱南州科技園的電子城,也不過是幫深圳人賣一大堆淘汰的電子玩具。而於佑安心裏一直有個情結,就是想把南州的宣傳支點還有打造方向定位到文化上,“文化南州”四個字在他心裏活躍了好些年,到現在仍然按捺不住地要往外跳。
這是閑話,華國銳真正的牢騷,來自最近新上的科技大廈,這項目最早是由科技局立項的,從申批到征地到項目發包,也都是科技局在操作,因為項目主體就是南州科技局,可那時華國銳不是科技局長,等他當了科技局長,項目又被前局長帶到了新單位城西新開發區,前局長現在是新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以前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現在是和尚走到哪佛像供到哪廟也搬到哪,華國銳上午參加了科技大廈開工儀式,面對三個多億的大項目,心裏當然忿忿難平!
發完牢騷,華國銳說:“得動作啊於局,這麼乾耗着不行。再耗下去,熱鬧就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怎麼動作?”於佑安不緊不忙問了一句。
“還能怎麼動作,一跑二送三要,我就不信,別人能做到的,你我做不到。”華國銳說得理直氣壯。仕途走到他和於佑安這一步,算是個大坎,這個坎越不過去,你就原地踏步一直熬到老吧。華國銳當然急。
“老套,這話說多少遍了,能不能來點新鮮的?”於佑安顯得失望,還以為華國銳今天來有什麼偉大創新呢。
“那你來點新招啊,兄弟我也跟着沾沾光。”華國銳接過話,開涮起於佑安來。兩人在南州是典型的死黨,一個戰壕里的,什麼話也敢說,什麼事也敢一起做。於佑安模稜兩可地笑笑,他腦子裏是有一些想法的,但這些想法尚不成熟,還不便講給華國銳。
無聊中,華國銳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見是市委下發的《關於進一步加強黨員幹部作風建設》的通知,掃了一眼放下,取笑道:“還在洗腦啊,不錯不錯,黨的好乾部,人民好公僕。”說完不過癮,又道,“你是想做焦裕祿還是想做孔繁森,眼下南州就缺這樣一個典型,反面的太多了,正面的一個也沒,你老兄要是衝刺成功,那可名垂青史啊。”
於佑安沒有心思開這種玩笑,同僚之間偶爾說說牢騷話可以,上綱上線的話,於佑安從來不說,這點他比華國銳修鍊得好。禍從口出,這是官場大忌,對於一個想在仕途上有大作為的人來說,管好自己的嘴比什麼都重要。
又東拉西扯一陣,華國銳走了,臨出門時又強調:“你不動我可動了,到時別說我沒吆喝你。”
於佑安苦笑一聲,將自己強制性地關在辦公室,腦子裏開始活躍一些事兒了。
兩個多月前,南州市委書記鞏達誠和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王卓群雙雙出事,鞏王二人暗中建立地下人才市場,封官賣官,收受賄賂,在南州公開選拔正處級幹部中,明碼標價,將個別職位價格炒到百萬元以上。湖東縣常務副縣長丁萬發買官不成,錢又被原組織部長王卓群吞去,不按規則退回來,一怒之下就檢舉揭發了。省紀委和省委組織部聯合成立調查組,入駐南州,一場颶風后,鞏達誠和王卓群被雙規,四十六名買官者被一一革職,南州政壇發生超強地震。省委決定,原省紀委副書記陸明陽到南州擔任新一屆市委書記,原省委副秘書長李西嶽接替王卓群,擔任南州新一任組織部長。
於佑安很慶幸,嚴格算來,他也是買官隊伍中的一員,他曾提着四十萬元人民幣外加一萬美金候在組織部長王卓群回家的路上,一個叫上墨的地方。組織部長王卓群家在省城,大約隔兩個禮拜,王卓群就要回家一次,他喜歡自己開車,一個人悠哉樂哉地往省城海州去,途經上墨時,王卓群一般都要停車半到一小時,據說他家祖墳在那兒。時間一久,秘密被人發現,上墨就有了另外一種用途,成了王卓群收受禮金的地方,跑官者只需把看中的位子還有個人基本情況寫在紙上,連同錢物一併交給他,王卓群就心領神會地走了,有時雙方甚至連句話都不說,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非常神秘。於佑安的志向是南州規劃局長,他太愛這個位子了,感覺自己生下就是當規劃局長而非文化局長、廣電局長的。在採取一系列措施而終不能敲開王卓群在南州和省城海州兩個家門后,於佑安按照高人指點,提着一大包錢候在上墨那顆老榆樹下,那天他果然見到了王卓群,王卓群也確實到山後祖墳那邊去了一趟,可惜,於佑安沒能學別人那樣把要送的東西送出去。王卓群嚴厲批評了他,並警告他再敢如此圍追堵截,搞這些歪門邪道,將嚴格按黨的組織紀律予以查處。不久之後,於佑安垂涎好久的市規劃局長換了新人,令他震驚和沮喪的是,梁積平居然從一大堆人中殺將出來,由建委副主任升任規劃局長。想想,他在廣電局干一把手的時候,梁積平不過是建委建管科科長,短短几年,梁積平似是坐了直升飛機,而他……
不得不承認,鞏達誠和王卓群手上,於佑安混得十分狼狽,按他的話說,就是縮水縮得找不到自己了。鞏達誠和王卓群剛來南州時,於佑安是南州市廣電局長兼黨組書記,後來為了照顧老同志於幼苗,市委組織部建議他把書記一職讓出來,於佑安想想,不就一書記么,兼着也兼不出什麼名堂來,於是讓了,沒想隨後南州來了個大換班,市教委、廣電局、文化旅遊局三家索性來了個推磨似的大輪轉,教委主任到廣電局擔任局長,於佑安到文化旅遊局擔任局長,原文化旅遊局長到教委擔任主任。三人中,最吃虧的當然是他於佑安,廣電局再怎麼著也要比文化旅遊局強,如今傳媒時代,哪家企業不做廣告,南州又是經濟大市,企業如雨後春筍,蓬蓬勃勃地往外冒,電視台一年的廣告費高達十多個億,大把錢沒地方花吶。這還不算,這些年各級領導都重視形象工程,爭着上電視上報紙為自己為單位樹形象,電視台巧妙利用資源,連着開闢幾個專欄,這個訪談那個專題,直奔政績工程而去。那些部局領導見了他,哪個不點頭哈腰,就連個別副市長,遠遠見了也要老於老於喊個不停。風光,自在,享受!而文化旅遊局算什麼,典型的清水衙門,聽上去是一級單位,事實上卻比某些二級單位還要二級。這倒也罷,風水輪流轉,沒有哪個坑是固定給你的,官場為官,適當地迂迴一下也是必需,只要你措施得力,功夫到家,精心謀划,縝密運營,理想中的那個坑一定會得到。
事情偏偏不是這樣,於佑安左擠右擠,終還是沒能擠到鞏、王那條船上,半年前,王卓群為安排自己的親信兼情人羅如芬,幾次在常委會上提起,要將文化旅遊分設,鞏達誠最終採納了這建議,以旅遊興市為名,將旅遊局單設,羅如芬如願以償,從文化旅遊局副局長升為旅遊局一把手,愣是將他手中本來就夠可憐的那點資源又挖走一大塊,如今旅遊局倒成了大熱門,要錢有錢要項目有項目,他的文化局反成了一道涼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鞏、王時代終於結束,於佑安終於長出一口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算是驅走了烏雲,迎來了太陽。
陸明陽和李西嶽到南州已經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於佑安沒學別人那樣急不可待,一來就撲上去找感覺,他表現得很平靜,甚至故意裝出一副一蹶不振的頹廢樣子。華國銳不明就理,真以為他心灰意冷,調侃道:“看看你那無精打採的樣子,好像老婆離了情人跑了錢輸光了腸胃上有了癌腦子裏有了瘤,整個一斗敗的公雞,我要是明陽書記,二流文化局長都不讓你做了。”於佑安拱手作揖,“饒饒我吧老兄,我實在是興奮不起來了。”
“咋,缺興奮劑還是缺炮彈?”華國銳開玩笑道。
“啥也不缺,缺心勁。”於佑安沮喪着臉道,一點看不出他對未來有什麼嚮往。
華國銳被他迷惑,十分可惜地說:“你是在糟蹋自己,以你於大局長的能力,就是當副市長也不過分。”又道,“老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次要是抓不住,你可……”
話里的意思明白不過,南州高層是大換血了,下面的班子仍然是鞏、王時代的老班底,陸明陽和李西嶽雖然在會上一再講,對部局和各縣區班子暫不做調整,要確保幹部隊伍的穩定性和工作的持續性。但那只是表態,是所有新領導上任時的一種姿態,一種策略。真正的用意,怕是藏在策略後面。
吃一塹長一智,於佑安在觀察在思考也在總結,為什麼鞏、王手上自己沒分到半瓢粥呢,不是他們太專太橫,而是自己沒找准命門,點錯穴了。錢誰都有,區分也不在多少,外界都說誰送得多誰能得利,那是瞎傳,官場不跟地產界,官位也不像某一塊地,可以明碼標價可以互相競標,最終誰出價更高誰得手。官場中缺了錢是不行,但錢絕不是萬能的,真正起決定作用的還是錢背後的東西。
比如說在王卓群擔任組織部長時,為了扭轉被動局面,於佑安就曾跑通了省里一位要員,此人對組織部長王卓群有栽培之恩,這關係算是夠硬吧,可萬萬沒想到,此人跟書記鞏達誠的老上司暗中不和,兩人明着能握手擁抱,暗底里卻恨不得使出什麼致命招數將對方打入地獄,結果適得其反,鞏達誠輕輕一句:“佑安你是文化人,還是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吧。”就把他打發了。現在想想,就有些後悔,打通那個環節多不容易,就因沒把人家的背景還有幕後全搞清楚,雞飛蛋打,弄得一場空。
這次他得沉着,得冷靜,得先把陸、李二人的班底探清楚再行動。外界說的不錯,如今求官重在一個“跑”字,這個字便是官場的精華,不跑絕不會有收穫,但如何跑,從哪個方向跑,文跑還是武跑,抄近道還是迂迴包抄,卻是門大學問。
於佑安還在怔着,桌上的電話響了。奇怪,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電話打進來?於佑安邊犯惑邊抓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局長啊,我就知道你還在辦公室,太鞠躬盡瘁了吧。”
是組織部長李西嶽的秘書金光耀。
金光耀跟於佑安關係不錯,屬於特能談得來的那種,鞏、王手上,金光耀也在坐冷板凳,他原是幹部一科科長,王卓群看不慣他,把他調整到幹部二科。幹部二科跟幹部一科比起來,不只是科室的區分,懸殊大着呢。金光耀自知遭貶,也不去爭,埋起頭來看書,啥書難懂看啥書,實在悶極了,就跑文化局跟於佑安天上地下的亂說一通,泄泄悶氣。李西嶽到南州,連着挑了幾個秘書,都覺不合適,最後看中金光耀。於佑安聽說,李西嶽對這個秘書很滿意。
“大秘書啊,怎麼把我想起來了?”於佑安心裏熱熱的,這個電話驅走了他的孤獨還有寂寞。
金光耀朗聲說:“大周末的鑽辦公室幹什麼,也不跟兄弟們聯絡聯絡感情。”於佑安哎呀一聲,這才意識到今天是周末,連忙道,“不好意思大秘書,我把周末給忘了。”
“大局長廢寢忘食,了不得,如果都學大局長這樣,咱南州早就變樣了。”金光耀取笑了幾句,道,“出來吧,兄弟們想你了,金海洋五樓芙蓉廳,一起過周末。”
一番話說的,於佑安肚子咕咕叫起來,邊收拾東西邊笑,真是糊塗啊,連周末都能忘!
到了金海洋大酒店,才發現金光耀不是一個人,陸明陽的秘書安小哲也在,包房裏還有兩位美女,一位於佑安認得,電視台美女主持穀雨,老朋友谷維奇的寶貝女兒。另一位沒見過,一張俊美而又暗含幾份妖冶的臉。
安小哲率先起身,熱情地跟於佑安握手:“局長好,一直想請局長坐坐的,可惜總也如不了願。”
“你是金牌秘書,哪有時間坐。”於佑安笑握着安小哲的手,目光卻在陌生美女身上滴溜滴溜轉。安小哲忙介紹道,“秦小姐,大美人,華洋投資公司總經理助理。”
“好啊,兩帥哥宴請兩美女,經典派對啊。”於佑安聲音誇張,藉以掩飾自己在秦小姐和穀雨面前的不自然。華洋投資公司他知道,旗下有八大實體,老闆華雪曼是海東省十大民營企業家,全國“三、八”紅旗手、勞動模範。於佑安在廣電局時,還專門派人到省城做過一期她的節目。
秦小姐伸出手:“早就耳聞局長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穀雨也走過來,沖於佑安叫了聲叔叔。安小哲開玩笑道:“谷大記者嘴真甜,見了誰都叫叔叔。”穀雨白一眼安小哲,“那我也叫你安叔叔?”
“不敢不敢,受不起。”安小哲說著,拉了下椅子,請於佑安坐。於佑安猶豫一下,還是坐在了正中。
“你爸身體最近好吧?”於佑安禮節性地問穀雨,穀雨微微欠欠身,“托於叔叔的福,我爸身體硬朗着呢,於叔叔有機會去省城玩啊,我爸說挺想您的。”
“過兩天吧,過兩天去看望你爸。”於佑安一邊說,一邊揣測這四人的關係。秘書利用節假日在外面請女人吃飯喝酒已是常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就是再搞野一點,也在常理之中。秘書是領導的貼身小馬夾,領導能搞的秘書當然也能搞,況且這兩位一位是南州最大的金牌秘書,金光耀雖然次也一點,但怎麼也在銀牌系列,他們帶幾個女孩子出來,還不小菜一碟。問題是穀雨不是那樣的女孩子,於佑安對谷老的寶貝女兒還是有信心的,認為她不是吃那種飯的人。
“一來就思考,局長現在真成哲學家了。”金光耀見他凝着眉不說話,拿玩笑話提醒,於佑安意識到失態,慌忙一笑,“我是想當哲學家,可哲學不答應。點菜吧,肚子快要餓扁了。”說著又沖穀雨多望一眼,見穀雨一本正經坐着,就想自己這毛病真是不好,見啥也亂想,遲早會讓思想搞亂自己。
菜早點好了的,安小哲沖服務員一招手,很快工夫,桌上就擺滿了。既然是周末,酒自然少不了,金光耀先抓過酒瓶,說了一番客氣話,開始敬酒。接着是安小哲。於佑安跟安小哲關係雖沒金光耀那麼鐵實,但面子上還是很能過得去,市委市**這幫秘書,於佑安基本都能混得來。有一個根本的原因是他以前寫過詩,發表過不少作品,加上這些年一直在文化口擔任領導,在秘書們眼裏,他算是南州的大文人,秘書們對他有幾份敬意,個別場合甚至不拿他當領導,而當文人領袖,於佑安也欣然接受。
菜還未動,於佑安已有點飄了,讓酒灌的,秦小姐敬完,於佑安裝作招架不住地沖穀雨說:“小谷你就別敬了吧,讓我緩口氣吃點菜。”穀雨倒是懂得體貼,本分地說,“好的於叔叔,您先吃菜吧。”說著往於佑安碟里夾了一塊魚。
跟女人吃飯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這女人太熟了,吃飯就分外熱鬧,如果其中還有曖昧的成分,那吃得就不只是熱鬧了,還帶着色情。另一種就是女人跟你有一定距離,或陌生或有別的障礙,雙方必須矜持必須克制,這飯就吃得吭巴,不暢快。
今天顯然有障礙。於佑安原以為,金光耀和安小哲會在兩位美女面前大展手腳,沒想他們只是簡單開了幾句玩笑,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誰也不敢往深里去,就正正經經喝起酒來,那種帶味兒的話一句都沒有,看來他們之間也不敢放得太開。於佑安更覺蹊蹺,安小哲他不怎麼掌握,依金光耀的性格,如此規矩他還是頭一次見。
或許他們之間有什麼埋伏吧。
飯很快吃完,秦小姐接了個電話,說實在對不起,得走了,說著就提包。穀雨也說要走,晚上還要加班,使勁地跟於佑安陪不是。說本來周末,應該好好陪陪於叔叔的,偏偏單位有活沒做完。於佑安說沒關係,工作要緊,你快去吧。金光耀客氣地挽留幾句,人卻很熱情地把她們往門外送。等重新坐下,金光耀長嘆一聲說:“總算打發了,這差事不好乾啊。”安小哲挖苦道,“好乾的差事能輪到你我,湊合著吧,餐了秀色還要發牢騷,裝。”金光耀起鬨,“我裝什麼了,有什麼可餐的,你餐到了嗎?”
“我當然餐到了,於局也餐到了,就你太貪,你還想怎麼著?!”
於佑安馬上搖頭:“兩位,千萬別把我拉進來,這遊戲不是我玩的,你們年輕,玩什麼也不過分。”
“於局長您老么?”安小哲忽然盯住於佑安,一本正經問。於佑安被他的樣子弄愣了,半天沒反應過,直到金光耀也學說一句,“於局長您老么,不老,好強壯喲。”才猛然醒過神。這話有來歷,說的是鞏達誠在職時在南州看中一女的,年輕,剛剛二十齣頭,有次秘書幫他約了出來,吃飯中間,鞏達誠客氣了一把,說自己老了,想探一下女人的心思。哪知那女人馬上用熾熱的目光望住鞏達誠說,“鞏書記您老么,不老,一點不老,我看着好強壯喲。”這話起先沒傳開,後來鞏達誠出事,這話就像流行病毒一樣,一下就蔓延開,成了經典,各種版本都有,有說是在飯桌上,也有說在賓館床上,更有甚者說就在書記的車子裏。
於佑安哈哈大笑,忙說自己不老,還強壯着呢。
兩位美眉走後,氣氛立馬鬆弛不少,金光耀顯得更為活躍。言談間於佑安才知道,兩位秘書是去省城送領導回來的,下周省里開會,兩位領導便早早回去做準備,兩位美眉也是一同去的。去了而不住下,就證明跟領導的接觸還不夠深,不過於佑安還沒搞清她們到底誰是誰的。閑談間,就試着說了一句:“好啊,都成護花使者了,怎麼樣,感覺不錯吧?”
金光耀詭秘地一笑,把話頭拋給安小哲:“感覺怎麼樣,你問安大秘書。”
安小哲立馬搖頭:“不敢不敢,感覺不是亂有的。”又道,“我們也只有陪人家吃飯的這點福氣,哪裏能像於局長想像得那樣美好。”
這話似有暗示,於佑安揣摩出八九分,不敢往下揣摩了。自古以來領導的私隱是最大的機密,誰敢犯這個戒,誰離掉烏紗帽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話題終於繞開兩美女,往於佑安最關心的地方落。於佑安想趁此機會跟兩位秘書多嘮嘮。秘書的嘴等於是領導保險柜上的鑰匙,能把它哄開心了,相關情報也就知道了。
“都瘋了啊於局長,一路上全是南州的車子。”金光耀說。
“南州的路,不跑南州的車子還要跑上海的?”於佑安故意裝傻。
“哪,我說的車子跟你說的不一樣,怎麼消息那麼靈通呢,估計家裏屁股還沒坐穩,就該又往外出了。”
於佑安聽出是說什麼,默住聲,心裏同時感嘆,別人就是比他有膽識,追着屁股往省城趕,兩位領導的屁股當然坐不穩了,弄不好樓下得排長隊。
“我回來的路上看見華局長的車子了,這次老華有點破釜沉舟。”安小哲也說。顯然,兩位秘書對南州部局長們鍥而不捨的精神深表敬佩,誰跑得快誰跑得勤,可以瞞得了別人,休想瞞過他們。當然,他們話里也隱隱透出些不滿,可能是對自己的“被越過”心懷不滿。秘書更多時候是橋,兩座橋同時被越過是有點不大正常。
“老華?”金光耀放下剛剛抓起的酒杯,冷冷一笑,忽又想起華國銳跟於佑安的關係,忙跟於佑安碰了碰杯,壓低聲音道,“有些事可以快,有些未必,欲速則不達,就怕車太快掉不過頭,弄不好一頭栽進去,再後悔可就晚了,你說呢於局長?”
於佑安明顯聽出話里的意味,又不好表白,只能曖昧地笑笑。看來老華真是不被他們看好啊,就又猜想往省城去的還有誰?安小哲插話道:“上不動而下亂動,大忌啊,我看還是於局長踏實,管他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偉人風範,好!”說著抓起酒杯要跟於佑安碰,於佑安邊碰邊說,“我哪有這等氣魄,我是兩腿乏力腳下缺章法,邁不動步啊。”安小哲詭秘一笑,“不會吧,於局長能沒了章法,想必是在運籌帷幄到時候來個出其不意吧。”
“大秘書太抬舉我了,真要那樣我天天請二位喝酒。”
“好,喝酒!”金光耀聲音很壯烈地說。
這天他們喝到很晚,臨分手時,金光耀告訴於佑安,梁積平也在省城,正在馬不停蹄活動呢。
他還活動什麼?分手之後,於佑安就明白,梁積平定是在為自己善後,鞏、王雖是雙規,但餘波尚未徹底平息,一度時期風傳梁積平也要進去了,後來卻又平安無事。不知是喝多了酒的緣故還是心裏真有那樣的想法,進自己家門的一瞬,於佑安忽然恨恨說了句:“你最好還是給我進去吧!”說完嗵一聲,推開了門。
方卓婭正坐在沙發上生氣呢,見他喝得面紅耳赤,一扭屁股進了卧室。於佑安喊了聲老婆,晃了兩晃,哇一聲,爬洗手台上吐開了。
於佑安其實不勝酒力的,今天跟兩位秘書喝,其實是在拿身體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