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 各自的歸宿
沈府內,沈夫人悠閑地端着茶水,楊凌的手下李七垂首立於廳下。
“都找遍了嗎?大夫人確定不在府中?”沈夫人幽幽地問道,嘴角帶着意味不明的笑。
“回老夫人,都找遍了,也問過門房,確實不在府中。”李七肯定地回道。
沈夫人抿了一口茶,淡淡清香入口,全身通暢,她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會乖乖呆在府中。”
“且讓她外頭蹦躂吧。”沈夫人放下茶盞,斂了幾分笑意,沉眸道:“人,可備好了?”
李七緊閉雙唇,鄭重點頭。
沈夫人的唇角這才又翹起,緩緩抬手對李七擺了擺,“照原計劃行事,下去吧。”
李七抱拳領命退下去。
沈夫人轉而對身後的丫鬟道:“去杜府送個信兒,兩日後我在沈府設宴,請杜夫人杜小姐來府中做客。”
丫鬟應聲出門,沈夫人信步走出廳堂,看着外頭烈日當空驕陽似火,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她走到院中樹下,望着那滿眼的綠,低頭踩着陽光透過縫隙灑在地上的斑駁,心情甚是舒暢。
“曲寧啊曲寧,你以為你對我的隨口敷衍,便能得三個月的清閑嗎?哼哼,我呀,念在你伺候了我兒子一場,給你三日清閑。”
她伸出手掌,掰着手指道:“今日是一日,還有兩日。”
沈夫人最是怕熱,可今日卻是從頭到尾的清爽舒適,這種感覺好幾年不曾有了。
她面帶笑意,仰頭輕嘆,“這個家,你永遠都做不了主。”
接下來的兩日,曲寧每日都去樊府,與杜懷靈兩個人一去一整日。
照顧一個人不是清閑的活計,曲寧每每回府都是精疲力盡的樣子,根本無暇沈府的人事,更顧不上老夫人會不會不高興。
好在樊高底子好,卧床兩日已是有了好轉。
兩日後,曲寧與杜懷靈從樊府走出來,由沈府的馬車直接將兩人接回沈府。
不知是不是因着樊高身子好轉了,兩人心情都不錯,竟不覺疲累了。
兩人回到沈府時,杜夫人已經去了,在後院與沈夫人說話。
兩人前去打招呼,曲寧恭敬地對杜夫人福身,“見過杜夫人。”
沈夫人心中竊喜,算這女人有自知之明,沒敢舔着臉稱“姨母”。
沒想到杜夫人竟道:“你是葉兒明媒正娶的大夫人,自是該跟着稱我為‘姨母’才是,怎能喚‘杜夫人’呢?”
曲寧驚喜,忙重新見禮,“寧兒見過姨母。”
杜懷靈亦歡喜得緊,母親可算願意放下對寧兒的成見了,儘管她不是笑着說的,可這已是巨大的改變。
沈夫人突然陰鷙了眼眸,不過那抹陰鷙之色一閃而過,在杜夫人看過來的那一刻,她換上了淺淺的笑意。
“寧兒,你帶懷靈玩去吧,我有話與你母親說。”杜夫人道。
兩人應聲告退,手拉手走了。
沈夫人在她們轉身的那刻,沉下臉來,冷聲對杜夫人道:“你要打腫你姐姐的臉嗎?”
杜夫人心知她定然心中不痛快,支走兩個孩子就是為了向她解釋。
她耐心地向沈夫人說了前幾日發生之事,她在極度恐懼無望的時刻,是曲寧安慰了她,她欠她一份情。
沈夫人不聽還好,一聽更加不可思議,拍着桌子紅了臉。
“你是傻嗎?芝麻綠豆大點的事就欠人情了?!還有那個,那個樊高,那就是個無賴,你讓懷靈去照顧他?你怎麼想的?!還有你家老爺,竟也同意?他不是最精明的嗎?”
沈夫人氣得雙眼冒金星,“我們兩家都是做生意的,在做任何決定之前,你們可曾掂量過?”
杜夫人探身上前握住她拍在桌子上的手。
“姐姐,你沒經歷過那個場景,當時的我心境都要塌了,樊高那孩子血流如注,帶給我的恐懼和窒息感讓我險些就地死去。”
她嘆着氣,至今回想起來,仍舊心中不安,“若是沒有曲寧,怕是我回不了杜府。”
沈夫人不屑冷笑,這在她看來極度的荒唐!不就是刺傷個人嗎?不就是見了點血嗎?天塌了嗎?至於這般?
霞安鎮才多大?回不去杜府?更是笑話,怕是爬也爬回去了。
杜夫人看她一眼,瞧見了她一臉的冷笑,無奈地住了口,或許這世上真的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便是親姐妹亦然。
沒有人能懂那日當葉兒說出“寧兒身手好着呢,定能護姨母回府。”這句話時,給她帶來的安全感和安慰。
更不會有人體會到曲寧把冰冷生硬的珠釵拿走,為她塞上手絹的那一刻,那抹綿軟溫暖便推倒了她心中所築起的那堵關於成見的高牆。
“說啊,你怎麼不說了?”沈夫人白了她一眼,面帶怒氣。
杜夫人只得又接着道:“回府我與老爺說了,老爺沉默了許久。”
“然後呢?然後告訴你要善待曲寧,再把親生女人推給那個無賴?”沈夫人高聲道,她心頭的火氣大有壓制不住的勢頭。
才好了三天的心情被自己的親妹妹擊得粉碎!
杜夫人嘆道:“老爺道是,樊高性子傲,但為了懷靈不惜以身犯險,這世上沒幾個男兒做得到。”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們做父母的,就別干涉孩子了,是好是壞,看他們的造化吧。”
沈夫人聞言連連哼笑,坐立不安,氣得沒着沒落的。
“姐姐,不若你也試着放手吧。”杜夫人知她不高興了,想了再想,還是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沈夫人沉默了半晌,而後抬眼笑了笑,“行,我聽你的,試試。”
杜夫人從來沒奢望會這麼快從姐姐嘴裏聽到肯定的答案,又驚又喜,起身道:“姐姐,咱們出去看看晚宴準備得如何了?”
沈夫人笑着搭上杜夫人伸過來的手,心道:“妹子,原本要利用懷靈,我心中有愧,但你若是這般,我可就心安理得了。”
晚宴上,一家人卻是難得的和諧。
沈夫人沈老爺面帶笑容,杜夫人神情和藹,杜懷靈與曲寧說說笑笑,沈安葉偶爾插句嘴逗弄她們。
沈夫人看着杜懷靈與曲寧,道:“懷靈永遠與嫂嫂有說不完的話,不若今晚就留下來吧,與嫂嫂一間房。”
懷靈自是高興,剛要張口應下,杜夫人道:“不可,葉兒去哪兒?”
沈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笑道:“沈府這麼大,就不能騰出一間房給葉兒嗎?何況就一晚上,你就別讓懷靈失望了,人家孩子樂意得很。”
杜夫人看向懷靈,懷靈直點頭。
“瞧見了吧?”沈夫人笑意盈盈,語氣溫柔又和藹。
杜夫人猶豫片刻道:“那,今日我與懷靈都留下吧,差人回去給老爺送個信,明日吃過早飯,我們再回杜府。”
這倒是出乎沈夫人的意料,但她不管杜夫人是怎麼想的,懷靈留下就好。
“姐夫,今晚也得委屈你了,讓我和姐姐說說體己話。”杜夫人對沈老爺道。
她想再與姐姐多說說心裏話,勸慰勸慰她,她知姐姐要強,性子硬,就怕嘴上應着她,心結卻不那麼容易打開。
沈老爺喝得微醺,一口答應了。
宴席散去,巳時剛過,懷靈與曲寧手挽手回了房,沈安葉去了書房,沈老爺則被下人扶着去了客房。
沈夫人吩咐丫鬟給沈老爺送些醒酒湯后,也與杜夫人回了房。
杜夫人一直沒閑住與沈夫人說好話,又是賠不是又是勸慰她,直到接近午時,才睡去。
沈夫人一一應着,只因今晚會有好事發生,心道:“三日,曲寧啊,今晚是你得意的最後一晚,且珍惜吧。”
午時將近,深夜寂寂。
幾朵煙雲如輕紗一般交疊着漂浮在那輪圓月之前,月光如水,灑向寧靜的大地。
顧四雙手交叉拖出下巴,坐於屋頂之上,看着從小廚房中走出的丫鬟,步履匆匆。
丫鬟走後,一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從中躥出,身影一閃,隱沒在了牆角的黑暗中,那人正是李七,他的兄弟。
顧四凝眸沉思片刻,翻身而下,心道:“大夫人,這些年你識我敬我,我顧四決不讓人傷你分毫。”
夜色中,李七再次出現,肩頭扛着一個布袋子,左右環顧,十分謹慎。
他正小心地往前走着,眼看要到沈安葉的書房門口了,忽然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顧四迅速接過那布袋子,小聲道:“姑娘受驚了。”
布袋子裏傳出一陣嬌里嬌氣的聲音,“無事。”
顧四扛起她,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夜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靜······
第二日,沈夫人尚未起床,便有丫鬟匆匆來報:“老夫人,昨晚,昨晚老爺他,他······。”
“老爺怎麼了?”沈夫人驚問。
丫鬟跪地不起,“老爺與一個女子,女子,那,那般了。”
沈夫人大驚!
赤着腳奔到丫鬟面前,俯身問道:“你說清楚了?誰?!老爺還是小爺?!”
丫鬟戰戰兢兢道:“回老夫人,是,是老爺,老爺。”
沈夫人面色瞬間慘白,披頭散髮地就要往外沖。
“攔住夫人。”杜夫人對門口丫鬟小廝喊道,而後忙下床拉住沈夫人,“姐姐,冷靜,切莫失了身份。”
沈夫人哪裏冷靜的了,那女人都是她安排好了的。
她利用懷靈讓沈安葉獨宿書房,再派丫鬟送去動過手腳的安神湯,在那之後,李七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事先找好的女人送進客房,與沈安葉生米煮成熟飯。
她打算得很圓滿,今日一早便給那女人個妾室的身份,那女人無依無靠,進了沈府也不敢興風作浪,要想過得好,還得巴結她。
這樣一來,她就有了同盟不說,且曲寧再也不能獨佔葉兒,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她也是女人,所以她知以曲寧對葉兒的感情,她必會痛不欲生,這件事將會成為她心中無法彌補的傷痕。
以後再也無需她出手,曲寧那女人就會自動與葉兒產生隔閡,今日起,她的好日子將永遠不會再有。
可結果為何成了這樣?
為何這女人爬上了老爺的床?!沈夫人趴在梳妝枱前,心如刀割,久久起不了身。
“姐姐。”杜夫人不忍,眼中含淚,輕柔地為她梳頭。
忽得,沈夫人抬起頭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碰掉了杜夫人手裏的梳子。
“李七呢?去找李七來。”沈夫人喊道。
門口小廝聽見了,趕緊跑去找李七,可他翻遍了沈府,也沒看到李七的影子。
待他回來複命時,沈夫人與杜夫人已梳洗完畢,雙雙坐於上首,只是臉色都差極了。
小廝唯唯諾諾進門,跪地道:“回老夫人的話,李七不在府中。”
話未落音,沈夫人狠狠摔碎了手邊的杯子,嚇得小廝一個大激靈。
沈夫人怒着臉色,一言不發,起身便往外走,杜夫人緊隨其後。
兩人來到老爺所在的客房內,只見老爺坐在上首嘆氣,一個女人跪坐在他跟前抽泣。
沈老爺見沈夫人進來,臉色一變,道:“夫人,這,這······。”
他也是無辜的,昨晚喝了醒酒湯后全身燥熱難當,不知道什麼時候枕邊多了一個女人,女人宛若游蛇,蘇媚入骨,微涼的身子正好解了他身上的熱,於是便順水推舟了。
他甚至不想追究這女人到底是哪裏來的,他甘願相信是上天憐憫他,賜給他的。
沈夫人最是知道這其中緣由,但事已至此,她又怎敢說出一個字?
只把臉撇到一邊,道:“給些銀子打發了吧。”
豈料那女人立時起身撲到沈老爺膝蓋上哭,“老爺,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求求您,看在我伺候您一場的份上,別趕我走,讓我留下來做個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你做夢!”沈夫人咬牙道,上前將她從沈老爺膝蓋上撕下來,怒瞪着她帶淚的臉龐,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李七明明道是這女人老實巴交得很,在外頭經常給人欺負,他是尋了許久才尋到這合適的人選,且暗中觀察她不少時日。
今日一看,這女人哪裏是老實巴交?根本就是心機深沉!
那女人被沈夫人扔在地上,眼睛卻巴巴地看向沈老爺,哭得梨花帶雨,“老爺,我孤身一人,與您有緣,您就是我的唯一,求求您,收下我吧,我定當盡心儘力地伺候您。”
如水般的姑娘哭得楚楚可憐,沈老爺那顆心早就軟了,再聽她一口一個“伺候”,不由得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幕。
那是一種古木逢春的感覺,那種感覺沁入骨髓,沈老爺只要一想起,那顆原本已經漸熄的心重新開始勃發生機。
怦然心動!
他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而沈夫人年華老去,再也不會帶給他這種感覺。
縱使知道這樣多少對不起自己的結髮妻子,可身體上的渴望戰勝了腦海中的理智,沈老爺最後還是對那女人伸出了手。
沈夫人的心如墜千年寒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老爺,絕望卻一滴淚都流不出,“老爺,你要留下她。”
“夫人,給她個名分吧。”沈老爺嘆道,眸光中的那股子堅決沈夫人讀懂了。
“好,好。”她絕望地點着頭,“我們夫妻一場,我謝你幾十年來對我一心一意,這般就算我還你了。”
那女人聞言,立時給沈夫人磕頭,“謝夫人成全,小的知曉自己的身份,這輩子伺候老爺夫人,甘願當牛做馬。”
“謝謝妹妹了。”沈夫人扔下這句話,走了,走出客房的時候,臉上還掛着笑。
杜夫人緊跟在沈夫人身後,“姐姐,這女人不簡單,以後怕是······。”
沈夫人冷笑,她豈會不知道這女人不簡單?可眼下她佔了老爺的心尖兒,她能怎麼辦?
鬧嗎?一鬧得罪了老爺不說,叫外頭的人知道了怎麼說?
堂堂沈府夫人容不下一個妾室?叫她如何有臉再與別人來往?
這一遭,沈夫人徹徹底底地品嘗了什麼叫啞巴吃黃連,什麼叫打掉牙混着血往肚裏咽。
杜夫人是局外人,她不似沈夫人身陷其中,沒了章法,只聽她對沈夫人道:“姐姐,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
沈夫人看着她,“說。”
“與曲寧交好,你們都是名正言順的大夫人,只要你們聯手,就沒那女人的立足之地。”杜夫人道。
沈夫人咬牙道:“怕是這件事又是曲寧那賤女人陷害我!不然李七怎會憑空不見了?”
“李七?”杜夫人奇道?
事已至此,沈夫人對親妹子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她需要一個人來聽她傾訴這一切。
杜夫人大驚失色,原來這一切都是姐姐的計劃,包括懷靈,她心中悵然,可又同情姐姐,畢竟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姐姐,這件事且不說沒有證據是曲寧所為,便是有證據,那也只能說明,你鬥不過她,即是如此,那就與她聯手,這才是聰明人的法子,你也說過,咱們是做生意的,要懂得趨利避害。”
沈夫人頹然坐下,沉默許久,方道:“你容我想想。”
當日晚些時候,沈府上下都知道了沈老爺納妾之事。
老爺納妾,旁人說不得什麼,包括沈安葉,要知道別的府上,誰家老家都是三妻四妾。
只是讓沈安葉與曲寧納悶的是,事情來得太過突然。
開始沈安葉與曲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楊凌來報,說是李七不見了,他們方心中有了點眉目,可心中還是懸着很多疑雲。
晚些時候,曲寧心中的疑雲又多了好幾層,只因沈夫人派人送來了許多好東西。
曲寧收了東西,自是要前去謝老夫人,也就是從當日起,曲寧沒再看過沈夫人的任何臉色,回回都是平易近人,親若慈母。
沈夫人不僅對曲寧好,還對曲寧的家人好,時不時便差人去上家屯送東西不說,還多次宴請了曲大富一家。
頭些日子,曲寧受寵若驚,心中忐忑非常,后經沈安葉提點外加自己留心觀察,老夫人這般做是為了拉攏她保住地位。
曲寧恍然,老夫人道是新妾室狐媚滿腹心機,曲寧倒是挺感謝她,因着她的到來救她脫離了與老夫人爭鬥的漩渦。
雖說這樣想不大地道,但曲寧心裏真的挺高興的。
當然不管沈夫人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好是真的,曲寧接受了,同樣回報以最真摯的溫情。
新妾室不知是看清了形勢還是真的如她所說能伺候老爺便心滿意足,竟是安穩度日,從不見生事端。
激情過後沈老爺冷靜下來,但覺對不住夫人,反倒是比以前更體貼了。
這樣一來,沈府倒是一片祥和如意。
兩月後,沈安葉從外回來,曲寧懶洋洋地喚了他一聲。
“寧兒不舒服?”沈安葉上前摸摸她的額頭。
“被一件事困擾了。”曲寧伸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嘆氣。
沈安葉笑着道:“何事?我來為你解。”
曲寧抬頭,“你說咱孩子叫什麼名字好呢?”
沈安葉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獃滯了片刻,笑意重新回來,漸漸放大,喜在臉上,甜在心裏。
寧兒有喜了!
“傻了?還不快向母親報喜去?三月之約,心愿達成。”曲寧伸手戳了他腰一下。
沈安葉扭着腰笑,“好癢。”
曲寧被他那痴傻樣逗笑了,“沈公子,您人設要崩啊。”
······
九月後,曲寧誕下一子,取名:沈紹亦。沈府張燈結綵,喜慶無比。
(全文完)